沈闕輕車熟路地走到映雲湖邊的亭榭里,一躍而起,穩穩落在長椅上,趴下。
陽春四月,陽光和煦,微風拂過,不冷不熱,舒適度正正好。
沈闕嘆息一聲,春天的陽光就是舒服,風吹來,就算她現在沒有柔軟長順的白毛蔽體,也一樣絲毫不覺得冷。
抬眼,沈闕的目光掠過浮光躍金的湖面,視線對上湖對岸的同時,深深地被湖對岸的景色美得一窒。
湖對岸那一整排的梨樹綻滿了白似雪又更勝雪的梨花,將原本縱橫交錯的枝干統統遮掩住,只留下滿眼的花瓣,滿眼的白淨。沈闕痴痴地看著,被病痛折磨的怨恨,一身柔滑的白毛被剃的哀愁,重見天日的喜悅,欣賞如畫景致的驚喜,一切的一切,都在這一刻,被漫天的楚楚梨花抽空,染白。
恍惚記得她初次來到這里的時候,枝干橫斜空空的,想象著花開之時是何等的美艷,現在果不其然。一月前還是初生的花三三兩兩地點綴枝頭,現在卻已盛開成這幅模樣。
梨樹下緩緩飄落的花瓣多得數不勝數,如果這排雪色梨花是一副無與倫比的畫卷,那漫天飛舞隨風而落的花瓣,簡直就要從畫卷里噴涌而出,越過湖面,飄到沈闕身邊。
沈闕如痴如醉間,隱約听見細碎的琴音從梨樹方向傳來。
剛開始琴聲很輕微,似有幾分怯意在里頭,但漸漸地,隨著彈琴之人的手法的熟絡,膽子大了起來,方才還有些細碎的琴音,也變得連貫起來。
這是一首全曲洋溢著滿滿的傾慕之意的曲子。琴聲悠悠蕩來,從最初似懷春的大家閨秀邂逅了俊秀不凡的世家公子般的羞澀和緊張,到隨後尾音漸長,宛轉悠揚,似是與心上人分別後大家閨秀內心的愛戀與長長的思念,最後,琴聲歡喜雀躍起來,似大家閨秀得知公子上門提親後的徹底的驚喜和歡悅,整個心都掛在了那公子身上,濃濃的情意幾乎要躍出琴音。
沈闕緊緊盯著梨樹方向,來回掃視了好幾遍,也不見彈琴之人的身影,想必琴聲是從牆外傳來了。
連沈闕這樣的外行人都听出了曲里蘊藏的深深地求愛之意,彈琴之人的意圖和身份都相當明顯。
會在靖王府中,而且是映雲軒的牆外彈奏這樣的曲目的,除了秦辭玉的那些個姬妾,還能有誰?
而且曲中的傾慕之情是這樣的露骨,在封建的古代著實少見。
她印象里那個冰肌玉骨我見猶憐的美人顧姬想必不會是這般大膽的女子,所以,一定是那日疏離所說的另外兩個回京過節的姬妾里的其中之一。
沈闕對牆外彈琴的紅拂綠綺很是好奇,剛想出去見見,一曲卻在此時終了。
她搖頭惋惜,想自己算是錯過了一次一睹美人的好機會,卻沒想到牆外之人沒有等來要等之人,竟又彈了起來。
這一遍可比方才熟絡了不少。
沈闕張望著不遠處的映雲軒,臆測著屋里的人難道是木頭不成,到底有沒有听見琴聲?若是沒听見貌似有點說不過去,若是听見了怎麼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放下疑惑,揣著對彈琴之人的好奇,沈闕向院外繞去,想要自個兒先去一睹美人為快。
繞過長長的圍牆,終于在拐角處見到了佳人。
一抹鮮紅的身影席草而坐,在成蔭綠草的襯托下,更顯得紅艷耀眼。那人正背對著沈闕,只能見到她早已過腰的三千青絲輕垂在草地上,有幾縷正隨風飄蕩揚起。就算看不見她的相貌,沈闕也能從那裊裊娉娉的背影中,感受到美人的不凡氣質。
瞿長樂並不知道自己身後出現了一只狼,彈奏古琴的同時,思緒飛揚。
三年,她來到這個王府,已有整整三年,原本以為能擺月兌自己庶女的低微身份,成為一個王爺的姬妾從此飛黃騰達。就算這個王爺是患有腿疾的閑王,但也總是個王爺不錯。可沒想到,從三年前至今,她與靖王爺日夜生活同一座府邸里,卻沒能相見,一次都沒有。
瞿長樂款款擺動手指,堅定著自己的決心︰無論如何,她一定要與那個將她「囚禁」在宮闈里,任時光日漸消逝,任年華日漸萎靡,任歲容日漸凋零的靖王爺見上一面,哪怕就只是一面。
「 擦」一聲輕響,是沈闕踩到了地上的脆葉。
明快的琴聲戛然而止,瞿長樂遽然轉過頭來,那驚喜的笑意還躍在眉間,卻在看見沈闕的那一刻凝固。
怎麼……是一只狼?
沈闕也是一驚,懊惱自己的粗心大意,竟不小心踩到了落在地上的脆葉,抬頭就見紅衣美人正詫異地望著自己。
沈闕招了招爪子算是打招呼,為打斷了紅衣美人彈琴而歉意地咧嘴笑笑。
瞿長樂的內心早已被失望佔據,那期盼而不得的苦澀如一片陰雲,包圍她,籠罩她。
沈闕歪頭,頓在原地不動,仰頭直愣愣地看著美人。
瞿長樂扭頭望望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的牆闕宮闈,想見的人就在里頭,她卻在外頭……良久,她無奈地搖頭哀嘆一聲,這就是命啊,抬眼看見沈闕,眸子一轉,豁然,面上的哀愁倒似被一股風吹開,頃刻消散,和善的笑意浮現眉間。
她朝著沈闕走了幾步,輕喚︰「小狼兒,你怎麼會在這里?」走到沈闕跟前,蹲下,伸手撫模。
清脆悅耳如黃鸝聲聲鳴的嗓音,隨著空氣蕩進沈闕的耳中。
沈闕聳了聳耳朵,心下一片輕松,對紅衣美人的好感驟升,想著紅衣美人定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于是用頭拱了拱她的芊芊玉手。
瞿長樂手背被蹭得有幾分癢,輕笑了幾聲︰「我剛剛彈得好听嗎?」
沈闕聞言連連點頭,雖然她一點都不識音律,但好听難听還是听得出的。
瞿長樂沒想到這只雪狼竟能听懂她說話,並作出回應,驚訝的張了張嘴,半響繼續說道︰「還想不想听?」
沈闕點頭,心想若是換首曲子那就更好了。
瞿長樂看似為難地垂了垂眼,說道︰「這里不能久留,跟我回去,我彈琴給你听好嗎?」
沈闕疑惑,不能久留?她不是已經彈了許久了嗎?而且為何不能久留?不過疑惑歸疑惑,沈闕還是點頭表示願意。
瞿長樂一喜,反身走過去拿上琴,對沈闕道︰「走吧。」
一紅一白,一人一狼,沿著蜿蜒的石子路,緩緩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