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蹭著凳子,突然又听到宇文齊說道︰「洛女官大婚朕並未觀禮,如今既然知道了,很應該補份賀禮。賞合歡玉如意五十雙,余杭郡各色紗綢一百匹,大興城郊田莊兩個。東海夜明珠一對。洛女官可別嫌少。」
「啪嗒。」眾人的下巴掉了一地,其中包括洛天音的。
很多人伸出手掐自己的臉,疼啊,不是做夢。天上的那個發光體是太陽啊,不是月亮。怎麼就听見這麼詭異的話?皇上竟然,竟然賜給那個丑不啦嘰的丫頭那麼多東西?東西到也不是多名貴,關鍵那是皇上送的啊,皇上啊,那是志高的榮耀。何況還有兩個田莊,皇家的田莊有哪個不是富得流油?
「臣妾看來,這還不夠。」
眾人還沒來得及將掉了的下巴收回去,突然又听到了獨孤明蕖的聲音︰「皇上既然都賞了,臣妾又怎能屈居人後?賞紅瑪瑙珊瑚手釧一百串,南疆進貢南珠頭面一副,鴛鴦玉枕一雙,金銀線荷包兩百個,最後,」獨孤明蕖狡黠低笑︰「通匯錢莊銀票一萬兩。」
通匯錢莊?竟然是通匯錢莊,通匯錢莊的銀票是各國通用的,無論你是在大周,柔然還是突厥,任何地方都能提出銀子來。皇後好大的手筆。
洛天音心中卻是暗暗驚詫,皇後好細致的心思,知道她嫁的匆忙,根本沒時間準備嫁妝。賞她的東西看著細碎,實際上用處大了,荷包是用來打賞的,用皇家的荷包打賞,怎麼也能多掙幾分面子吧。銀子那就更實在了。畢竟皇家御賜的東西,吃不得喝不得還賣不得,而他們最需要的是銀子。賞什麼都沒有銀子實在。
皇後出手果然比皇上更精準,直擊人心。這是赤果果地搶人啊。就是不知道,獨孤和宇文的爭奪,最後獲勝的會是誰。
無論是誰,她都沒興趣參與。偷偷向身後看一眼,面容平凡的朱雀就如同其他勛貴世家的護衛一樣,在她們身後十步站的筆直。心中稍微安定一點。至于納威,並不在身後,想來是被長孫元軼又派去干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了。
「民女獨孤明鸞叩見吾皇萬歲,娘娘千歲。」
詭異安靜的草場正中,突然就響起了一個動听的女聲。似鶯啼百轉,嬌媚可人卻偏偏又有著一絲浸婬著沙場百戰成鋼的堅韌。兩者卻奇異的和諧,叫人听了,只覺得舒服。
春日里的草地上,安安靜靜跪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柔美的五官如同迎著朝霞絢爛盛開的一株山茶花,絢麗且清新。秋水一樣的眸子透著只有兵營中才能見到的果敢堅韌,一襲張揚的紅衣,不似大興的廣袖長裙,倒有些類似柔然的窄袖胡服。袖口扎的很緊,好一個英姿颯爽的美人。
洛天音心中一動,姓獨孤?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獨孤明蕖清絕的臉上帶著淡淡地笑,低聲對身邊的宇文齊說道︰「皇上,這個就是臣妾自幼跟她父親長在邊關的族妹,獨孤明鸞。」
「恩,」宇文齊點點頭︰「獨孤家果然人杰地靈,明鸞快起吧。賜坐。」
獨孤明鸞道一聲謝,隨即就將一顆美麗的頭顱高高揚起。留給眾人一個雪白如玉的下巴。
內侍監立刻在隊尾加了張桌子,獨孤明鸞卻連眼角都沒瞟一下。
腳下的鹿皮馬靴嘎達嘎達地踩過蓉蓉的女敕草,終于停在洛天音眼前。
「這個位子,我要了。」
洛天音抬頭,只看到一個雪白如玉的下巴。還沒等她開口,剛才那木然的宮女便又盡職地大聲說道︰「獨孤小姐請另擇座位,洛女官的座位是皇後娘娘欽賜。」
這一回,洛天音終于看到鹿皮短靴的臉。不過也是淡淡一瞟,隨即便輕哧一聲轉過頭去。
「皇後堂姐,」獨孤明鸞朗聲說道︰「這個位子,我可以坐嗎?離您近一些,我們也好說說話。」
獨孤明蕖微微一笑︰「明鸞,這個位子既然已經賜給了洛女官,讓或不讓,你還得問問人家。」
「我們來比賽吧。」
听到這句話,洛天音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她以為依照之前所見的跋扈,獨孤明鸞一上來就會說,你,起開。她已經做好準備隨時抬,隨時走人。這麼個燙的凳子,誰愛坐誰坐。可是,人家卻雲淡風輕的說了句︰「我們來比賽吧。」這是個什麼情況?
「輸了的,」獨孤明鸞微微一笑︰「把位子讓出來。」
「不好吧。」
「你怕了?」獨孤明鸞雙眉一挑。
「不是,我是說…。」
「我從不搶別人東西。」
洛天音翻個白眼,這還不算搶?
「我的東西都是別人心甘情願讓給我的。我們來比賽,若是我輸了絕不糾纏。你輸了就心甘情願讓位子。」
「不用這…。」
「就這麼定,你什麼拿手我們比什麼。」
洛天音那個淚,這姐讓不讓人說話啊,她其實是想說不用這麼麻煩,我心甘情願讓給你。
「既然你不選,我選好了,歌舞如何?」
洛天音一頭黑線,歌舞,歌舞你妹啊。姐兩輩子加起來,除了音樂課就沒踫過跟音樂有關的東西?
「你不會?」獨孤明鸞一臉驚愕︰「你不是正四品女官嗎?你不是勛貴世家的長房長媳?不會這些怎麼可能?」她一臉的憤憤不平,進而發展成濃烈的不贊同,眼神挑剔的如同審視著不合格兒媳婦的惡婆婆。
那樣的眼神,叫洛天音心中萬分不爽,我會不會歌舞跟我嫁不嫁人,嫁什麼人跟你有關系嗎?
旁邊長孫元軼突然怯怯說道︰「我家有歌舞伎。」說罷,便又低下頭,將兩只手的食指對在一起,分開,再對在一起,再分開。
洛天音絕倒,這廝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喂。眼瞅著獨孤明鸞一張柔美高傲的臉孔黑了一黑。
「那就比女紅吧?」
「我家有繡娘。」
「廚藝?」
「我家有廚子。」
「琴棋書畫呢?」獨孤明鸞的牙齒已經咬的咯咯響。
「我家不缺錢,阿奴不用去擺攤。」
洛天音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一聲不響的瞧著兩人的唇槍舌劍。獨孤明鸞的臉色越來越黑,估計再被某人刺激下去,非得吐血不可。
「你其實什麼都不會吧。」獨孤明鸞終于狠狠地吐出了她認為最惡毒的總結。一個大家閨秀,勛貴夫人,什麼都不會,只怕以後是抬不起頭的。
長孫元軼一撇嘴,晶亮的眼楮里閃過絲不屑︰「我家阿奴什麼都不用會,我娶得是媳婦又不是找下人。」
打擊完畢,某男繼續低頭,戳手指。
獨孤明鸞眼看著就要控制不住地暴走了,洛天音輕輕嘆口氣︰「獨孤小姐,我們什麼都不用比,這個位子本就不是我該坐的。給你就是。」
隨即拉起萬分不情願的長孫元軼朝新加的最後一張桌子走去。
「站住,」獨孤明鸞一聲怒喝,腳下只一點便擋在了兩人跟前︰「我不要別人施舍的東西,你什麼都不敢跟我比卻讓位子給我,是看不起我嗎?」
洛天音很想仰天長嘯,這個人腦子是不是有病啊?怎麼跟正常人思維這麼不一樣的?話說這麼鬧的是不是有點過了,誰家孩子啊,有人管沒人管?
她突然就想起來面前這是誰家的孩子了,這麼一番折騰離得最近的皇上皇後卻沒一個吱聲的,這個情況,誰的主意啊?
「無論如何,你定要與我比個高低。」
其實,這也不能怪獨孤明鸞。她自幼隨父長在邊關,每日里見到都是些出身行伍的大老粗,雖然父親悉心教導她也聰敏靈慧,可說文武雙全。但在男人堆里長大的女人,難免就被嬌慣了些。寵著寵著漸漸的就沒有邊了。所以,她從沒吃過虧,也無法忍受自己吃虧。無論如何都要給自己找回場子來的。
「依微臣之見,不如叫她們比試行軍布陣好了。」
馬蹄聲聲,剛才還空曠的草原上突然就起了滾滾的煙塵,顯然春狩大比的隊伍已經回來了。
最前面一馬當先的正是獨孤文瑞,滾滾煙塵並沒有給他身上造成多少狼狽。湛藍的獵裝依舊整齊而干淨,那個樣子怎麼都不像剛從野獸出沒的危險山林中打獵歸來,倒是像足了花間信步的福貴公子。
說完那句話,他的人已經翻身下馬,隨手從馬背上摘下這一次的戰利品,不過是些山雞野兔之類。
「明鸞覺得可好?」
獨孤明鸞微微一愣。行軍布陣?當然好了,她從小就看著自己爹爹帶兵打仗,可是,對方那兩個怪人怎麼肯?
「臣妾覺得,這提議有些意思,年年春狩都看打獵,也著實乏味了些。皇上覺得呢?」
「這還得問問洛女官的意思吧,朕雖是皇上卻也不好強人所難。」
「長孫大女乃女乃,」獨孤文瑞微笑說道︰「听聞您原是永王府一等侍衛統領,想來文韜武略定然不凡,這個提議應不會拒絕吧。」
「自然不會,」洛天音聲音清脆明晰︰「只是,行軍布陣耗時耗人,不如我們來個斯文點的。」
「哦?」獨孤明鸞來了興致︰「你說比什麼?」
「不如,我們請個公證人隨便拿個東西出來,一方藏,一方找。規定時間內,若能找到,找方獲勝,若找不到,藏那一方獲勝。這比試麼,權且就叫個奪寶奇兵賽吧。」
獨孤明鸞听得雙眼一亮︰「這個好,就比這個。」
獨孤文瑞神情微微一頓,看向洛天音的目光便有了些許的深意。
「洛女官的提議甚是有趣,」獨孤明蕖微微笑道︰「那麼,本宮便來湊個熱鬧。這個見證人就由本宮來做吧。」
「既然皇後都參與了,朕也來湊湊熱鬧。」宇文齊隨手摘下塊玉佩︰「便用它做個彩頭,就藏這個東西,哪一方贏了,這玉佩就賜給她了。」
陽光下,白玉雕刻的雙龍戲珠玉佩晶瑩剔透,雙龍爭奪的火球正中雕著個周字。看清楚那個周字的人,心中不由的都是一緊。那個玉佩,可不是普通的玉佩,擁有那個玉佩就表示著擁有自由出入宮禁的權利。皇上這意思是…。?
獨孤明鸞眼楮又是一亮,對那玉佩志在必得︰「我自幼長與邊關,熟讀兵法,不欺負你。你藏,我找。」
「好。」洛天音笑的眉眼彎彎。
「那麼明日巳時一刻這奪寶奇兵大賽便開始吧,朕很是期待。」
「人手方面可夠?」獨孤明蕖目光和善而清澈。
「我可以從南衙十六衛中選出幾個人借給明鸞。」獨孤文瑞目光仍舊謙和平靜,就好像在說著什麼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是這件事情怎麼都不是理所當然的,南衙十六衛是京城禁軍,肩負著保護皇城的責任。平時哪個不是歷經了重重訓練的,就這樣借給獨孤明鸞,不是明目張膽的欺負人嗎?
「那麼洛女官呢?」獨孤明蕖唇畔仍掛著完美的微笑。
「我——。」
「洛女官不介意,我也可以借人給你。」獨孤文瑞無比真誠。
「不必,」洛天音搖搖頭︰「我已經有人選了,兩個足夠。」
她眼光緩緩掃過身後的朱雀和翠鳴,和那些接受正統軍事化訓練出身的兵油子相比。這兩個度情樓的優秀斥候實在是可以以一當百。
「你也太囂張了,」獨孤明鸞一聲冷哼︰「只帶兩個人,是看不起我?」
「沒那意思,我只是藏東西而已,人不需要多。」
「既然如此,你可敢跟我簽下生死契?」
洛天音一呆,比個賽找個東西,用得著生死契嗎?
「說明了的是排兵布陣,只要上了戰場無論大小都不可兒戲。戰場無父子,難免誤傷。我定然不會留情面,你也不必。還是提前都弄清楚的好。」
「明鸞,」獨孤明蕖秀美微微一顰︰「一場游戲,何必較真。」
「皇後堂姐,戰場從來不是游戲。我定會全力以赴。」
「那就簽吧。」洛天音淡淡說道,這小屁孩子不給點教訓不會老實。簽了也好,真把她磕著踫著了也免得擔責任。
宮女在一旁準備好筆墨,獨孤明鸞率先過去,刷刷點點寫好契約書,簽上名字將筆遞給洛天音。洛天音也迅速將自己名字寫好。契約書一式兩份各自收好。
這個時候,天色也漸漸晚了,春狩大比的各路人馬紛紛回到駐地。
納威也恰在這個時候悄悄回到長孫元軼身後,向他不著痕跡的點點頭。
那些浴了血的少年們,一個個雙眼發亮,興奮地一路叫囂著,將自己的獵物一個個拋在地上,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驕傲。
最興奮的,當然是長孫元英。他的獵物實在是太多了,連他自己都有點不相信,自己的運氣怎麼就那麼好。
他不是沒學過騎射,卻也不過是差強人意,歷屆的春狩大比他往往都是墊底的。這一回卻不知怎麼回事,只要他射出去的箭,從來就沒有走空過。必有獵物應聲而到,一箭封喉。無論是山雞野兔,還是袍子獐子,無一幸免。他甚至還獵到了一頭機敏的雄鹿。
毫無懸念,本次春狩大比第一天的贏家自然是長孫元英。
宇文冰月卻對他瑟的樣子投去不屑的一瞥,隨即便一眨不眨地盯向洛天音的方向,眸光閃爍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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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洛女官到了。」李嬤嬤微胖的圓臉印在獨孤明蕖打磨光滑的銅鏡上。
鏡中的獨孤明蕖微微一愣,隨即抿唇一笑︰「宣。」
洛天音邁著萬分不願的步子走進皇後的帳子,規規矩矩跪下磕頭。
獨孤明蕖伸手虛扶︰「快起吧,賜坐。」
李嬤嬤極有眼色地搬個錦凳給洛天音坐下,洛天音暗中打量,這個嬤嬤就是在皇宮中給獨孤明蕖送避子湯的那個。如今又是她跟在皇後身邊,這個帳子里除了她和皇後還有自己以外,再沒別人。心里不由地就開始打鼓。
「天音,你與冰月郡主關系如何?」
獨孤明蕖親切的問候,好懸沒讓她打個哆嗦,皇後這唱的又是哪出?
「還好。」
「久聞冰月郡主巧手善梳妝,想來天音也是擅長此道的吧。」
洛天音尷尬一笑︰「天音是郡主侍衛,梳妝這種事情,天音若是會就不會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了。」
「無妨,」獨孤明蕖溫柔一笑︰「本宮與你甚是投緣。天音來幫本宮看看,今日晚宴本宮帶那支發簪為好。」
洛天音頭皮發麻,皇後這是抽的哪門子風,自己跟她很熟嗎?
「娘娘讓你去,怎的還不上前?」李嬤嬤突然涼涼地在她耳邊來了這麼一句。
洛天音只得緩緩走上前去,那一排明晃晃亮閃閃的華貴釵環好懸沒晃瞎了她的眼。丫的,當皇後就是有錢。
「哪個好?」
「都好。」
「這支如何?」她笑吟吟拈起支紅寶石瓖嵌的並蒂蓮金釵。
「挺好。」
「賜給你了。」
「挺好。啊?」
洛天音一成不變的笑臉上終于出現了第二種表情。有沒有听錯?這個是她的?
「並蒂蓮,花開並蒂祝你與長孫公子百年好合。這個才是我最想送你的東西。」
有沒有听錯,洛天音很想掏掏耳朵,皇後剛才說的是我,是我啊,不是本宮。
「洛女官,還不謝恩?」李嬤嬤涼涼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
「謝娘娘。」
獨孤明蕖一點都不介意,將並蒂花簪向她遞過去。洛天音只得畢恭畢敬地伸手去接,獨孤明蕖將簪子輕巧的放在她手心。洛天音收手,卻沒收回去。
電光火石之間,獨孤明蕖突然抓住她握著花簪的手往懷里輕輕一代。洛天音悴不及防腳下被拽了個趔趄,直撞向獨孤明蕖。
她心中大駭,連忙暗暗運氣想要止住身形。手腕卻叫獨孤明蕖緊緊拉著掙月兌不得,紅光一閃,獨孤明蕖玉白的手腕上就多出了條刺目鮮艷的血口子。
尼瑪,洛天音險些沒炸了毛。自殘陷害阿喂,自己怎麼就沒想到。
獨孤明蕖成功地給自己添了個口子之後,便松開了洛天音的手腕。洛天音心中憤恨,看著染血的花簪簪尖,啪一下將它扔回了妝台上。冷眼瞧去,李嬤嬤臉上神色泰然,沒有一絲情緒波動。顯然是早就有心里準備。
「娘娘這是什麼意思?」事情到了這一步也沒必要維持什麼不必要的風度了,聲音便也冷了幾分。
獨孤明蕖微微一笑︰「也沒什麼,不過是想跟天音做個朋友。」
「皇後娘娘的朋友只怕不好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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