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明渠,他也是我的兒子,唯一的兒子。」
「好。」
獨孤明蕖將搖籃中熟睡的嬰兒遞給宇文齊,宇文齊小心的接過去。
那樣溫柔明媚的男子,懷里抱著熟睡的女乃娃,竟完全沒有丁點的違和感。
「獨孤宇低估了我的良心,只要我的兒子能好好活著,即使要我用命來換又有什麼不可以。他雖然有著獨孤氏的血脈,卻也流著我宇文氏是血。他是我宇文氏的孩子,我又怎麼會去傷害他?」
「明渠。」他沖她微微一笑︰「我已經下了旨給安仁貴和內務處,吾兒宇文康為新帝,你則是我大周朝至尊至貴的太後。明日早朝,這旨意將會傳遍天下。」
這一次不但是獨孤明蕖就連洛天音都听到萬分驚駭,皇上這是在做什麼?竟然連遺詔都準備好了?
「明渠,你听我說,我的時間只怕是不多了。」
他在嬰兒細女敕的臉頰上吻了吻,然後將他小心放回搖籃中。
「你這邊的芸豆糕,下午安仁貴也拿了一份給我。我已經當著他的面吃了。」
他的語調一樣非常的平靜,獨孤明蕖卻驚得站了起來,險些將桌子上的碟子踫到地上。
「你,你怎麼能吃?你可知,你可知,這里面也許……」
「我知道,這里面有毒。我是必須得死的,我死了很多人才能活著。但我卻不能叫你親手殺了我。」
他微微一笑,無限美好︰「那樣的話等皇兒長大,知道自己的母親毒殺了自己的父親,你叫他如何自處。所以,我寧願自我了解。這樣大家就都放心了。否則,你以為安仁貴怎麼可能會放我出宮?」
洛天音再次動容,沒想到,皇上竟是如此細致的人,為了自己的妻兒,竟能做出這樣大的犧牲。
「洛夫人,明渠,下面的話你們听好。我給安仁貴的旨意是假的,不過是為了迷惑獨孤氏。我今日來,實際上是為了傳達真正的旨意。」
「什麼?」洛天音一愣,不得不佩服宇文齊思慮的周全。
用自殘和遺詔來迷惑敵人,換的片刻的自由,然後找最可靠的人傳達真正的旨意。
這樣的心機和隱忍,相信假以時日,他定能成為大周的一代名帝。
難怪,獨孤宇絕對不能容忍他活在世上,那樣的人怎麼可能甘心做一輩子的傀儡。
他將腰中御帶解下來,在雙龍戲珠繡圖的明珠上輕輕一按,御帶竟然一分為二,從里面緩慢抽出一條細薄的軟布。
他將那布卷遞給洛天音︰「請洛夫人收好,帶出皇宮後妥善保存。」
「這。」
「同樣的詔書我在很早以前給了大司空和永王兄各一份,如果有一天康兒不可勝任大周帝位,則你們三人可同時手持詔書廢他帝位,扶植我詔書中所提之人即位。三份詔書,缺一不可。這也算是挾制獨孤氏,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洛天音再一次嘆服,宇文齊的心思和智謀果然非常人可比,早在n久之前就已經預見到今日之禍,開始未雨綢繆。
同時又想出了三份詔書分屬三人缺一不可的點子,從而防止了拿到詔書的人挾天子以令諸侯。
這個人,實在是個天才。
只可惜,老天爺沒有給他成長的時間。
「明渠,」宇文齊將獨孤明蕖的雙手緊緊攥住︰「答應我,好好活著,陪著我們的兒子好好活著。替我守護好大周萬里江山。黃泉路上,我會等你,等你來了一起再入輪回,來世但願我非帝王,許你一世安樂。」
他聲音漸漸低沉,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決然放開獨孤明蕖的手向殿外走去。
帝王有帝王的驕傲,他決不允許自己毒發身亡的慘狀叫自己心愛的女人看在眼里。
獨孤明蕖又怎麼不明白他的心思,任由淚水洗刷著自己疲憊憔悴的臉龐,卻並沒有出聲挽留。
「洛夫人,快走吧,」她深吸口氣︰「遲些時候,喪鐘一響,只怕就走不了了。」
「我今日來,其實是為了永王。不知娘娘可曾見到永王?听聞他昨日奉旨入宮,至今未歸?」
「永王?」獨孤明蕖微微一怔︰「我從未听聞永王昨日進宮。」
「你快出宮吧,」獨孤明蕖說道︰「我會替你留意永王的消息。如今遺詔要緊。」
洛天音將手中遺詔握得更緊,這燙手山芋她此刻是怎麼都不能丟了。可是,就這樣帶出去,怎麼都覺得有些不安全。
「娘娘可否將針線借我一用。」
「好。」獨孤明蕖知道洛天音從來不會說一句廢話,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將針線交到她手中。
洛天音將自己外衫月兌下,撕開領角將布卷縫在衣角中,之後便毫不停留立馬告辭。
喜公公提著燈籠在前面引路,一路暢通無阻,眼看著就要到了外三宮的宮門。
天地之間卻突然響起一聲粗狂,低沉,卻悲涼的鐘聲。
洛天音心中暗道不好,側耳細听,鐘聲果然在繼續。
宮門卻近在咫尺,只要加快腳步就能出去。
「咚,咚……」鐘聲已經五響,洛天音一咬牙,提氣向宮門沖去。
「咚……」第九聲鐘聲悠長的余音中,厚重的宮門迅速關閉,洛天音卻只能在宮門口一步之內停了下來。
「皇上駕崩,京城戒嚴——。」
皇宮內各宮門禁衛軍統領一層一層傳達著命令,外宮門傳令官那肅穆悠長的聲音,終于將洛天音隔絕在自由之外。
還是來不及了嗎?她的心情並不輕松,今日她被困在宮內,將會面臨什麼實在是無法想象。
好在鐘鳴九響的聲音非常大,相信長孫元軼定然也是听到了的。
這個時候,他應該也會采取行動了。
「大女乃女乃,」喜公公低聲耳語︰「如今還請隨老奴迅速退回甘露殿。」
洛天音點點頭,如今只怕整個皇宮就只有甘露殿是最安全的地方。
夜色中,二人行色匆匆,比來時還快,現在時間就是生命。她必須在整個皇宮獨孤氏人馬行動之前盡快回到皇後宮里。
無論如何,領角所藏的衣帶詔都不可以讓人發現。
「噗通」一聲悶響,走在前方引路的喜公公突然就毫無征兆地軟倒在地上。
洛天音心中警鈴大作,內宮不能帶武器,她卻還是拔下了頭上尖利的簪子戒備地盯著四周。
「大當家。」一個眉眼普通的小太監從黑暗中閃出來,恭恭敬敬給她行了個禮︰「屬下是朱雀當家一早安排的內應,請隨屬下速速離開。」
「這位公公只怕認錯人了吧。」她將簪子攥在手心,隱在寬大的衣袖之下,一副懵懂婦人被嚇到的無知。
小太監將左手衣袖拉起,手腕湊在燈籠下,將朱紅色的飛鷹紋身露給她看。
洛天音這才放下心來,卻也不得不感嘆,朱雀竟一早就將人安插在皇宮中,那樣的能力心機果然令人折服。
「名字。」
「屬下天狐。」
「恩,你要帶我去哪里?」
「去救永王。」
「你知道永王在哪里?」
「屬下是飛霜殿安仁貴的干兒子,永王昨日被安仁貴以一道假聖旨騙進宮來,直接就被他和大司馬的人秘密扣押。」
「他們扣押永王做什麼?」
「這個,屬下不敢妄自揣測。大當家還是快隨屬下離開吧,宮里如今不大安全。」
「走吧。」
洛天音也不得不對自己超常的戒心感到無語,不過,這個時候的確耽誤不得。
既然出不了宮,能救出永王也好,也算還了師父的恩情。
「大當家請換上這衣服。」飛狐從手邊的籃子里拿出一套太監衣服遞過去。
洛天音暗暗點頭,飛狐心思還是非常細膩的,這個時候自己這一身外命婦的大禮服的確很是扎眼。
她的容貌本就不出眾,換好了衣服便真如同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
「這邊走。」
飛狐不再廢話,領著洛天音向飛霜殿走去。
飛霜殿巨大的匾額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洛天音再度遲疑,總覺得有什麼在腦子里一閃而過,一時之間卻抓不住。
「大當家,永王就被囚禁在皇上寢宮的密室中。屬下出來時,已經將安仁貴想法子弄暈了,卻也不能叫他暈的太久,時間緊迫,還是快進去吧。」
洛天音點點頭不再遲疑,跟飛狐一前一後進入了飛霜殿。
此刻的飛霜殿早沒了平日的奢華輝煌,到處都是一片肅穆的白。
龍床上,宇文齊穿著整整齊齊的帝王冠帶,面目平靜地躺著。那精致的眉眼一如往昔,只是卻那樣的蒼白無力。
洛天音唯有暗暗嘆息,一個聰明的絕代帝王,卻終究也無法逃月兌命運。
安仁貴果然不在寢宮里,空曠的宮中,除了她們兩人就是躺在龍床上的宇文齊,在處處飄飛的白色紗帳中,莫名的就叫人覺得脊背發寒。
飛狐將龍床左側的燭台微微一擰,龍床在咯吱吱的轟鳴聲中滑向一旁,露出個黝黑的大洞。
「大當家您就在這里守著就好,屬下去將永王背出來。」
說完,飛狐便毫不遲疑地縱身躍入了地洞,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他就背著個人上來了。
背上那昏迷不醒的血人,赫然正是永王。
飛狐將永王平放在地上,轉身將機關復原。
洛天音居高臨下看著一身血污的永王,心沒來由的就是一痛。
他竟然受了那樣重的傷?可是,將他囚禁在這里又為的是什麼?
如果是為了皇位,那麼,皇後已然有了自己的子嗣,登基的人怎麼都不可能輪到永王。
據她了解的永王對于皇位也是完全沒有興趣的,他怎麼都不可能成為新帝的威脅。
這個勢頭,看來是要至他于死地一般。獨孤氏對永王就這樣不放心?
可是為什麼?如果她沒有記錯,永王的側妃同樣是獨孤氏的宗親之後。
永王為了她逼走了師父,這許多年更是沒有給過任何女人丁點的位份。這樣的永王怎麼可能會是個危險的人?
難道,他們是知道了皇上衣帶詔的事情?但是,憑著宇文齊的精明和謹慎,不應該啊。
她下意識將指尖搭在永王脈搏上,不由微微一呆,觸手卻是強勁有力,再好不過的脈象。
那樣的脈象絕對健康的不能再健康,可是,他身上的血跡?
她心中突然一凜,尼瑪,中計了。
「來人啊,」飛狐突然扯著嗓子大叫︰「護駕。」
「閉嘴。」洛天音心中一怒,放下永王向他撲去,飛狐卻突然從懷里掏出跟尖利的簪子毫不留情地刺向自己心脈。
「噗。」鮮血噴濺,飛狐尸體轟然倒地。
洛天音腦子嗡的一聲,飛狐刺入心髒的簪子正是她剛才藏在袖子里的。
想來,是她換衣服的時候掉出來就直接被他給藏起來。
與此同時,飛霜殿宮門大開,一片明亮刺目的燈光突然射了進來。
安仁貴笑容可掬地站在燈火最明亮的地方,伸出皺巴巴的蘭花指,溫柔地說道︰「來呀,抓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