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色下總會有一道孤獨的背影,今晚也不例外。
今晚的月光,龐子林透著天窗仰望著,遠遠望去,就和那一晚一樣,淒冷、慘白。
龐子林笑了,他的笑,總是給人一種莫名的憂郁和傷感,一種不知名的淒涼。
「除了我以外,你要做天下最強,一個縱橫天下,無可匹敵的刀客!」易書宜曾經告誡過他,然而與東方鈺的這一戰,他自以為可以縱橫天下的刀法居然輸了,輸的很徹底,甚至沒有任何扭轉的余地,即使再戰一次。
夜深了,龐子林的周圍靜悄悄的,他的知己「酒」早就清醒的離開了,現在,連他手上的那柄彎刀也不知了去向,陪著他的,只有四周冰冷的牢籠和地面上稀疏的稻草。
這四周的鐵欄,宛若一個屏障,將他與外界徹底的隔離開唯一能透進光的,只有他頭紗的那頂天窗,也只有抬頭看著那兒,他才可以看到久違的月光。
黑暗,正悄無聲息的侵略著他的靈魂最深處,這道僅有的月光,或許是他的唯一精神寄托。
(二)東方鈺,武林一個神話般的人物,一個江湖上無人不知的劍客,他的劍法,快的驚人,似乎沒有誰可以躲得過。
今夜,對東方鈺而言,似乎是一個不眠之夜。他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劍星門內堂的桌旁,呆呆的盯著桌面,一個人沉默。
有人說,月有陰晴圓缺,在他看來,桌上的東西,就好像天上那輪明月,總是帶著一層朦朧的面紗,起著陰晴不定的變化。
桌上,只有一樣東西,一柄彎刀,像月一般的彎刀。那把刀,還粘著血。而血,就是龐子林的。
龐子林的刀,龐子林的血…
在旁人眼里,那只是一個挑戰者的兵器,但在東方鈺看來,那根本就不是刀,而是一個殺人如麻的惡魔,它沾染了太多的鮮血,所以東方鈺並沒有選擇將血清理干淨,因為他知道,這柄彎刀,已經被罪惡的血腥味浸透,是無論如何,都洗不干淨的。
想到這些,東方鈺輕輕閉上了雙眼,回想著白天和龐子林交戰是的每一式,竟不知不覺間流出了冷汗。他記得很清楚,龐子林的刀,每一招都帶著置人于死地的殺氣,而他的眼神,又是那麼的冷漠、無情,東方鈺的心里是多麼想問問他,在他的心里,「生命」究竟是什麼樣的地位?但若是撇開這一點,單以武功而論,無疑是東方鈺心中絕無僅有的,東方鈺心里清楚,倘若自己在比武時少有松懈,那麼說不定如今彎刀上的血,會是自己的。
彎刀,依舊沒有離開東方鈺的視線。月,高高的掛在天上,可以看見,卻難以觸模;眼前的彎刀,渀佛血紅色的彎月,托著從地獄來的殺氣。東方鈺是多麼希望,這刀也如那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及,可惜,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空想。
「你的背後站著的是誰?又是誰操控著別人的生死…」東方鈺望著天上的彎月,獨自低語道。
(三)這一夜,對龐子林而言也同樣的漫長。
他一個人癱坐在劍牢的一角,一言不發,似乎是生命里突然丟失了某樣東西。
「還差什麼呢…」他在心里問過自己無數次相同的問題,但卻始終沒有找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夜,或許太靜了些,從刀落地的那一刻起,龐子林的麻醉感就已經消失了,現在的他,已經月兌離了那個非人的狀態,也因如此。他可以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夜的淒涼,他的心里,渀佛又下起了十年前的那場雪…
「贏,不是目的。你應該做的是如何讓你的對手一敗涂地!而且再不能奮起,凌駕于你的頭上!為了這個目的,你必須殺了對方,斬草除根,才不會有後顧之憂。你如果想活著,你的心就要夠狠!夠絕!懂嗎?」
易書宜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並且,一直都在那麼做。不同的是,從前都是由他來定奪別人的生死,更確切地說,作為龐子林對手的人,都去了另一個世界。而今天,他的生死卻要由天下人定奪。
不知不覺,那縷月光已經不知了去向,透過天窗照進劍牢的,是一縷和煦的陽光,伴著那個漸乎冰冷的他。
(四)第二天,已快到正午。
艷陽高掛在天上,劍星門在一場風波後,又恢復的了往日的平靜。這樣的日子,或許才是大多數人想要的江湖。
江湖終究是江湖,它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不管你付出多少,一個人根本改變不了一個大的環境,東方鈺、龐子林都知道這一點。什麼才是江湖?江湖就是一個不由得你,由不得你的地方。你唯一能改變的,只有你自己。
劍星門外的青石板路,帶著自己獨特的滄桑的味道,似乎有著自己說不出的歷史。正午時分,這條路只是偶爾有行人經過。對熟悉的人而言,這條普通的路早已經被賦予了生命的氣息,一個東西一旦被歷史所定格,它就永遠都帶著歷史的痕跡。
青石板路,被陽光烤的熾熱,靜的幾乎听不到什麼聲音。
「鐙,鐙」
幾聲零碎的馬蹄聲從遠方傳來,聲音越來越清晰…
只見劍星門外的青石板路上,漸漸現出了兩個人影,騎著快馬,一路直奔劍星門。
馬蹄聲很急,所經之處,都帶著一縷縷青煙。細看之下,來的二人是一對年輕男女,看樣子應該與龐子林的年齡相當,這二人手中均持有一柄長劍,多半也是江湖人士。
他們是誰?來劍星門做什麼?沒有人知道答案…
二人行至劍星門前,便一齊拉住馬韁,隨即從馬上越下,直接奔向了內堂,守門的弟子見狀,竟沒有出手阻攔,反倒是很習慣的將馬牽到一旁候命。
內堂之中,東方鈺一夜未眠,在桌旁,除了龐子林的那柄彎刀,不知什麼時候,那張桌子上多了一疊紅色的帖子,想必那些就是東方鈺一夜的成果。東方鈺看著桌上的這些東西,長舒了一口氣,心中滋味,著實一言難盡。
東方鈺一個人陷入了深思之中。也就在這時,幾聲零碎而又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而且聲音這朝著自己接近。
東方鈺聞聲望去,來內堂的是一男一女,正是剛剛騎馬而來的那兩個人。二人剛進內堂,東方鈺不禁呆了一下,道:「雪兒,平兒,你們怎麼回來了?」
那女子沒有答話只是像孩子一樣撲到在東方鈺的身上,語氣有些哽咽,道:「爹,您沒事真的太好了,我一路上都擔心死了…」
東方鈺微笑了一下,輕輕的將她扶起,安慰道:「爹沒事,不過你們不是去闖蕩江湖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了?」
東方鈺此時心中百感交集,又驚又喜,臨行時二人之說一年半載便歸,東方鈺自是十分不舍,但試問江湖兒女,自己不去闖闖,怎麼能知道個中滋味呢?二人結伴而行,彼此也有照應,東方鈺這才讓他們去試上一試,誰料才三個多月,便回來了,而這二人不是別人,那女子名喚東方雪,是東方鈺唯一的女兒,而那男子名叫曲默平,東方鈺的首席弟子,劍星門的大師兄。
曲默平上前道:「師父,還是由徒兒向您稟明吧。事情是這樣的,本來我和師妹打算去江南走一趟,順便代師父拜訪一下江南武林同道,可在路上我們听說武林出了些亂子。」
東方鈺道:「平兒,你听到了些什麼?」
曲默平與東方雪互望一眼,曲默平接著說道:「我們在路上听說有一個刀客在四處挑戰天下武林名宿,而且宋昆,謝天明等多位好手已經遭遇不測,師妹和我十分擔心您的安危,師妹更是連休息都顧不上,就是怕他上門前來鬧事,于是我們便晝夜兼程,只盼早些回來,為師父分憂,但當我們進城時,滿城的人都在說那個刀客,我和師妹這才得知那人已經來了,而且就敗在師父的成名技下,師妹和我這才放心,這不,我們才剛下馬,師妹就急匆匆的跑來見您了。」
東方鈺長嘆一聲,眼神帶著慈祥的神色,對東方雪道:「傻孩子,真是苦了你了,這幾天我剛剛听平兒說你都沒有好好休息,我一會兒就叫人收拾你的房間,你過會兒回房,休息一下。」
東方雪笑道:「爹,您放心吧,一路有師兄為我打點,女兒一切都好。」
東方鈺凝望了曲默平一眼,贊許的點了點頭。緊接著又將目光投到了桌上,惆悵的輕嘆了一聲。
曲默平上前問道:「師父,來的究竟是什麼人,竟敢找劍星門的麻煩,而且竟敢公然挑戰您,即便武林成名的人物也不敢如此,他竟然如此的狂傲…」
東方鈺搖頭嘆道:「我問了很多遍,他是什麼人或者是有什麼目的,他都只字不提。還有一點,平兒你說錯了。」
曲默平不解,東方鈺續道:「這個人並不狂傲,他的確有刀霸天下的實力…」
東方雪、曲默平听東方鈺這麼一說,均驚了一番,心中也對此人充滿了好奇。
東方雪道:「能讓您如此評價,想必此人也是縱橫江湖幾十年的高手。」
東方鈺微微笑笑,道:「雪兒,他和你們一樣,都是年輕人…」
曲默平二人一驚,道:「竟然是個年輕人?」
東方鈺又一次肯定的點了點頭。
東方雪驚道:「我听說謝天明,斷九英,秋錦江都死在了同一個人手里,短短一個多月,三位好手連遭不測,莫非都是他一個人做的?」
東方鈺道:「起初,連我都難以相信,試問一個年輕人,如何殺得了武林名宿呢?而且還是三個。但當我和他交手時,我才發現,江山帶代有才人出這話一點都不假,是我低估了他。」
曲默平道:「他的武功真的如傳言所說的那樣高深莫測?」
東方鈺坦言道:「高深莫測我倒不敢說,不過平兒,他是我所見過的年輕一輩中最為出色的人物。不對,準確的說,即便把我們這些老家伙算上,他也是嬌嬌者。」
東方雪驚嘆道:「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武功居然可以和爹爹不相伯仲,真的有些讓人難以置信。」
曲默平心道:「我對這個人倒是很有興趣,真想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東方鈺道:「武功向來是達者為師,可能你們不相信,他的刀快的驚人,我這一生從未見過,我昨晚無數次的回憶和他交手的每一式,都凶險萬分,若是稍有一個閃失,只怕我已經…」
曲默平听後,半響沒有說話。
沉默一陣後,曲默平道:「對了師父,您打算如何處置他?您打敗他的事如今武林皆知,我們總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東方鈺沉思片刻,踱步到桌前,用手輕輕指了下桌上的那一疊紅帖,道:「這個,就是我們劍星門的交代。」
東方雪、曲默平二人湊到桌前,東方雪舀起了一張紅貼,道:「這是…英雄帖?爹,您是要…」
東方鈺嘆道:「只有這樣,才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也是給那個年輕人一個交代。」
曲默平道:「現在,那個刀客怎麼樣了?」
東方鈺道:「我把他關在了劍牢。」
東方雪,曲默平對目,均極為吃驚,東方雪道:「那劍牢的鐵可是玄鐵所鑄,是我們劍星門特意為囚禁武林高手用的,不管你武功多高,都不可能從那里出來…」
曲默平心道:「想不到師父為了他費了這麼大的力氣。」隨即道:「師父,接下來您打算怎麼辦?」
東方鈺道:「這樣,平兒,你稍後吩咐本門弟子,將桌上的英雄帖分發到各大派,本月二十六,我要召開英雄大會,對江湖各路豪杰有個交代。」
曲默平點頭應諾,東方雪道:「等大會過後,一切就該平靜了。」
東方鈺卻是愁眉緊鎖,東方雪見狀,道:「爹,您是不是在為那個年輕人惋惜?我知道您素來愛才,想不到如今卻要…」
東方鈺輕嘆一聲,不禁感慨造化弄人,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數嗎?想到這兒,痛惜之情,溢于言表。」
曲默平向前道:「師父,我知道武林太平一直是你的心願,不過,要太平,總是有犧牲,等武林平靜後,一切都不重要了。」
東方鈺嘆道:「天下太平,是我一生的目標,可武林本就是一個不太平的地方,而且事情也並非表面上的那麼簡單,他殺人根本沒有自己的目的,我問他,既然沒有目的,為何還要挑戰天下群雄?他只是說了兩個字‘命令’。」
東方雪道:「爹,您是懷疑他背後有人指使?」
東方鈺點頭,曲默平道:「或許他只是為了隱藏自己的某種目的,不想讓我們知道,所以故弄玄虛,混淆視听也不一定…」
東方雪道;「師兄所說,也不無道理。」
東方鈺道:「不會,一個年輕人不為名、不為利,與人又無怨無仇,卻不斷挑戰天下好手,而且非要殺了對方不可,這能說明什麼?」
東方雪猜測道:「听爹這麼說,女兒覺得他似乎在為什麼人服務,而這個人就是利用這個年輕人去清除自己的障礙,以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
東方鈺道:「我們的想法不謀而合。你真像你娘親,一樣的聰明,只可惜她走的早,…」說到這兒,東方鈺眼里不禁流出了哀傷之色。
曲默平插開話題道:「師父是怕即使殺了這個年輕人,依然阻止不了他身後的那個人,說不定,還會逼他,掀起更大的波浪。」
東方鈺道:「這正是我擔心的。雖然他什麼也沒有說,但我可以感覺的到,他背後的那個人一定不簡單,說不定還在謀劃著一個大的陰謀,我也相信,他的武功,絕對深不可測。」
東方雪安慰道:「爹,您的綽號是一劍凌空,我相信您。」
東方鈺一下子便看穿了女兒的心事,道:「我的凌空一劍,只能制住那個年輕人,若是他的殺招再強一分,勝負可就是未知之數了。至于他背後的那個人,我沒有多大把握。」
隨即,東方鈺起了一張英雄帖,並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遞給了龐子林,道:「平兒,為師要你明日一早啟程,將這信及英雄帖一同送往少室山。」
曲默平道:「師父可還有什麼話要徒兒代為轉告?」
東方鈺道:「玄恩大師看到這封信後,自然會明白。」
東方雪道:「有什麼事需要女兒做嗎?」
東方鈺道:「這幾天听平兒說你都沒怎麼睡,回去休息一下,有事的話,爹會叫你。」
曲默平道:「師妹,你听師父的吧,好好休息。」
東方雪「嗯」了一聲,向東方鈺道:「爹,女兒想去劍牢見見那個人。」
東方鈺道:「見他?」
曲默平道:「師父,我和師妹一起去,反正問不出什麼,我們去說不定能得到些線索,試一試總是好的。」
東方鈺深知,他二人去也無濟于事,但都是年輕人,或許談的會多些,道:「好吧,不過你們小心些。」
東方雪道:「女兒知道,謝謝爹!」
曲默平道;「多謝師父。」
(五)劍牢四處都被陰暗的光籠罩著,男的的陽光。
龐子林的表情,依舊帶著他特有的朦朧,給人以冰冷的感覺。
這里很安靜,就像他去的那片密林,唯一不同的,這兒少了些自由的味道。沒有人願意來這兒,龐子林也不想,但是,他的確敗在了東方鈺手里這一戰,像一塊大石頭一樣,沉甸甸的,壓在他的胸口,是他無法呼吸。
自那一戰後,再沒有人找過他,除了劍星門的弟子會準時來送飯外,再沒有人來過。龐子林獨自,享受著孤獨的味道。
「東方鈺…」龐子林喃喃道。世上最悲哀的,不是孤單的死去,而是被世道左右的活著,大多數人都是如此。江湖,本就是最為悲哀的世道嗎?他感嘆道。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走,除了光線的明暗變化,他幾乎已經忘記了時間這個字眼。劍牢之外,是血色江湖,而這里,對于那些厭倦江湖的人,卻是一個世外桃源。但這些,龐子林並不想要,他只想證明,自己還活著,但他的內心究竟想要什麼,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下意識的伸出了受傷的手臂,血,早就止住了,但那一招到來的感覺,似乎如今還在龐子林看著自己的手掌,眼神閃爍著別樣的鋒芒。是哀傷,是惆悵,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