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開業的前一晚,我坐在冷風凝露的院子里,心中默想,明天彈什麼呢?
……
「太爺爺,殺人的時候你怕嗎?」
「那不是殺人。」
「你騙人,所有人都說,說你二十多年前,殺過數不盡的人!」
「那不是殺人,那是戰爭。」
「什麼是戰爭?」
「戰爭,就是國與國之間地紛爭,是搶奪,最後是屠殺--」
「是哪兩個國家?」
「大宋和大遼。」
「搶奪什麼呢?」
「女人,牲畜,財物,土地,權利--」
「什麼是屠殺?」
「是無數手無寸鐵地老百姓,他們地家園被燒毀田地被踐踏,女人被奸婬擄掠,老人女圭女圭活像牲口一樣被宰殺。最後是血肉模糊尸橫滿地,哀鴻遍野慘不忍睹!到處是濃煙,是墳頭,是哭聲,有娃兒地哭聲,女人地哭聲,流成河地血,接起就是溫疫--」
「太爺爺不說了,我害怕!」
「所以才會有戰爭。」
「我討厭戰爭!」
「傻娃兒,如果不切(去)抗爭,那我們地家園就沒得嘍,我們地親人就會被屠殺,我們地國家就破嘍。」
「我爹說他痛恨戰爭,我親爺爺和祖爺爺全部都死了,戰死了,我們家族沒人了,都死光了。」
「如果,個個人都勒樣想,個個都怕死,還有哪個肯切(去)打仗?沒有勇士沒有英雄橫刀于疆場,那死起地就不光是你一家,而是千千萬萬家!」
「那遼人為什麼要搶奪我們?他們是壞人!」
「自古以來就是弱肉強食地道理,如果你地國家強,軍隊強,別人還搶得了你嗎?」
「太爺爺,大遼很厲害嗎?」
「厲害,他們地騎兵黑(很)厲害,他們地皇帝更厲害。」
「那我們呢?我們就沒用嗎?」
「胡說,我等大宋地英雄又何止千萬!但是戰爭不是個人地事情,里頭還涉及方方面面地問題。」
「什麼問題?」
「宋朝滅亡北漢後,連起兩次伐遼都敗嘍,于國于民損失都極為慘重,這對大宋皇朝是一個黑(很)大地打擊。朝廷對大遼越來越恐懼,最後發展到談遼色變,又有哪個敢輕言收復幽雲?想當年,我大宋最精銳地尖兵在兩戰中幾本上損失殆盡嘍,只有被迫從進攻轉為防守,時間一久,軍心也就越來越消極厭戰,戰斗力是越來越差。」
「那我親爺爺是什麼時候死的?」
「他是死在澶淵之盟以前。」
「我爹為什麼不敢告訴我,關于我親爺爺的事呢?」
「你爹就是個膽小鬼!」
「你胡說!我爹說打仗就是害人的東西!所以他才會討厭的!」
……
原來我和默言睡的小房改成了臨時休息間,默言幫我整理好衣服,穿上這襲穩重的湛藍,束起發,身心頓時沉靜了許多。
踱入大堂,西南角已搭好半米高的木台,我仿佛能听到江南月的微微震鳴聲,它在迫切地呼喊我邀請我。踏上兩級台階登上圓台,轉身環視廳內,里面濟濟一堂座無虛席,有氣定神閑的長者,也有風度翩翩的文人。最靠前坐的是揚州太守明大人,指揮吏孟大人,秦師爺,明錦江和旭峰,另外幾個穿官服的我並不認識;堂中間,華服美裘者比比皆是,當中還坐了個打扮濃艷的女子。最後面,多是些穿儒衫的文人,仔細瞧去發現稚圭也坐在那里,他身邊還圍坐了幾個年青人。我不禁嘆了口氣,從座位上就可以看出封建社會里官商儒的等級。
在目光的包圍下,我站直身子大方地面對所有听客,朝眾人抱拳鄭重行之一禮,堂中不少人紛紛起身與我回禮,待他們各自落座後,我一掀下袍緩緩坐下。
四下立靜,悄無聲息。
凝視著江南月,我按下心頭的浮動,凝神貫注,閉目回想起來。
「曦兒,戰爭不跟你講道理,不講對錯,不計生死,只論成敗!」
「大家快跑啊,遼兵來啦!」
「我們老啦跑不不動啦,你們快些走!不要管我們--」
「爹爹,我們去哪兒,我怕嗚嗚--」
「老天爺,救救我們吧--」
幾串輪彈嗆起陣陣揚塵,黑鴉鴉結成片的騎兵似龍卷風爭相狂呼而來,田地里莊稼被賤踏得不像樣子,村里村外雞飛狗跳,越來越多的房子被縱火焚燒,鄉民們四處哭喊著亂竄奔逃--粗弦繃起陣陣馬蹄聲,成群的遼騎四散進村落,家家戶戶門被踢開,女人們在淒聲尖叫,孩子們在哭喊躲藏--細弦刮起道道尖利,刀光掠影下鮮血四濺,橫七豎八的是遍地尸體;到處是哭泣聲,求救聲,竄逃聲,婬笑聲,牲蓄的嘶鳴聲……低音起伏嗚咽著沉沉蕩開,大好的江山如今成了滿目瘡痍,城里是斷垣殘壁破牆爛瓦,鄉間的良田已經荒蕪,大大小小拱起的是數不盡的墳包;你听,听那漫灑在空中飛舞的紙錢,听那成群烏鴉的呱噪,老人在淒聲呼喊,喊他年輕的兒女們快回家,孩子蹲在地上哭,哭著說他找不到自己的父母;無數鄉民驅車挑擔四處逃難,餓死凍死病死的尸體路上隨處可見……
琴聲急轉,節奏加快,難道你還要再等待?!你還等得下去嗎?!你還等得下去嗎!胸口驟然一緊,血液在血管里膨脹;樂聲亂沖亂撞,你的拳頭緊得不能再緊,你的血已經燒得沸騰!所有的一切已經被砸碎!沒有你也沒有我!只有我們,我們成群結隊,我們四漫而出!樂聲激昂頻頻交錯,千軍萬馬踏得草碎塵飛!一個激射弦音沖破束縛連起殺聲震天!右首的暗箱被「 」震響,傳令三軍擂鼓待命!你還不高喊嗎?你還不怒吼嗎?你的心髒就要破腔!殺!殺!殺--
兩軍對壘,兵涌成海。
又一道激射之音驟然撕破天際,刀與槍的海洋下,一人一騎率先離陣,以閃電之速面向敵營雷霆出擊!那人手執長刀縱馬狂奔,就像破天的怒電,就像劃空的黑鷹!那人戰袍翻飛吼聲震天,化用一塊巨石激落起千層白浪!
細弦密集,弩箭齊發!粗細弦交替撞躍,刀槍相迸兩軍相接萬人搏殺!強與弱的較量,生與死的殺戮!
台上在手指翻飛,目瞭眼花;台下在大汗淋灕,個個抽氣!台上在擊魂敲魄,台下在心驚肉跳!
激烈過後,狼煙滾滾尸積成山,數不盡的是死亡;斷肢殘軀血肉模糊劇痛扭動的還是死亡!處處慘不忍睹!舉目皆是血與肉匯積而成的腥紅!聲聲慘不忍聞!四面八方傳來痛苦申吟哀聲求救尖聲厲叫--
琴速變緩,悲從中來;漸漸迂低,聲聲嘆息;絲絲余蕩,忍不住閃閃淚光……
「太爺爺,那個一馬當先的前鋒就是我親爺爺嗎?」
「你爺爺簽了生死狀。」
「嗚嗚--」
「哭啥子!你該驕傲,你爺爺是英雄!」
「嗚--」
「那一仗打完後,你爺爺雖然滿身是傷卻沒有死。」
「那我爺爺為什麼沒有了呢?」
「那是後來他被奸人出賣,寧死不降耶律休哥,死得只剩他一個人還在死戰!」
一曲終了。
堂中有一人站起,朝我抱拳一輯︰「先生當真神乎其技!」
稚圭也站了起來,朝我深深輯下一禮,什麼都沒說。
越來越多的人站了起來,我記不住他們的名字,于是我也緩緩起身,與眾人久久回禮。
……
「太爺爺,我爺爺戰死了。」
「他不會戰死!他是被萬箭穿心!」
我收回目光,定定地看著旭峰,他依舊是面無表情,旭峰,這個故事你早就知道,你也要像我爺爺那樣縱身沙場嗎?
……
「後來大宋和大遼還在一直打嗎?」
「第二年,遼軍又大舉南下,攻佔了宋涿州、祁州,第三年,大遼繼續派兵深入宋霸、雄、貝、冀、邢、洺、深、濱、博、濮、青、淄、齊、濰及天雄、乾寧等十多個州軍,擄掠人畜財物,屠殺無辜百姓,給那里地鄉民帶來滅頂之災!」
「他們太殘忍了!」
「戰爭就是這樣。」
「總不能這樣無休無止地打下去吧?」
「又過了幾年,遼聖宗及其母蕭太後再率大軍南下,剛入宋境,就遭到我大宋軍民堅決抵抗,遼軍久攻不下威虜軍、順安軍,再攻北平寨,又受挫;遼帝還不死心,繞道攻保州、定州,仍是拿不下來;又東攻瀛州,雙方都死傷十幾萬人。」
「太爺爺,我不懂,遼聖宗就那麼愛打仗嗎?難道他們遼軍就不怕死人嗎?這樣值得嗎?」
「每一方立場都不一樣。」
「那再後來呢?」
「遼軍乘隙進到澶州,消息傳到開封,朝廷震慌,寇相力排眾議堅持真宗皇帝親征。」
「真宗就是趙受益他爹?」
「是啊,御駕親征我軍士氣大振,形勢逆轉,我大宋派出幾十萬大軍迅速集結于澶州,遼軍孤軍深入本來就犯兵家大忌,再加上主將撻覽被我等擊斃,士氣低落軍心渙散;大遼當時月復背受敵進退失據,處境險惡,開始派人向大宋求和。」
「這個時候我們更要打死他呀!」
「 ,你勒個女女圭女圭倒很有豪氣嘛,可惜當時皇上太急于息戰止弋,放過嘍這個千載難逢地好機會。」
「太爺爺,那大遼像條狼似的,他說的話能相信嗎?」
「這個你就想錯嘍,戰爭帶來地是雙邊損害,最後還不是兩國老百姓在受苦受難?」
「怎麼個和法呢?」
「兩國簽訂‘澶淵之盟’,以白溝河為界雙方撤兵,大宋每年給遼白銀10萬兩、絹20萬匹。」
「這不就是不平等條約嗎?被人家給打了搶了,回頭人家打不過咱們了,咱還要賠錢嗎?」
「你還太小,事情哪有你看地那麼簡單嘍!」
「我不服氣!」
「等你以後看地事情多,了解地情況多嘍,你就會曉得。曦兒,你要是個男女圭女圭就好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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