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個不停,連綿好些天,真是澆濕了老百姓的心。種田的農民愁,做生意的小販也愁,羈旅路人更。蘇紅院也因陰雨天比往日冷清,姑娘們倒是得落個清閑,靜下心來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
跟著郭香蘭學習彈琴的女孩子們,也得了個閑暇的時間。
阿音沒有興致,倒顯得有些苦悶,如今在這蘇紅院是不愁吃穿的,可一想到自己是被父母遺棄,賣到這兒做窯姐的,這心里幽幽的怨氣,說不出的委屈,也不知向何人傾述。今天,得了個空閑,一個人偷偷去了閣樓,努力地爬到窗戶上,看著外面的雨天,看著冷冷清清的街道,看著這陰霾的天空,心里的酸楚更是一點一點地在膨脹,又像是不期而遇的蟲子在啃噬著自己那淒涼的心。
突然,街道的拐角處傳來陣陣的嘈雜聲,這聲音是越來越近,看看是朝這邊而來。阿音好奇,探著小腦袋瓜子,眼光禁不住往那聲音處尋覓而去。
只見是一群身披斗笠的人,拿著鋤頭、鐵鍬之類的工具,領頭的是一個身穿白色長袍的,嘴叼大煙的中年男人,一臉霸氣,身邊還有個僕人,替他撐著傘。頓時阿音覺得為首的那個男人有些面熟,一時卻又想不起來。她困惑這,這些人是要往去哪里去,如此匆匆忙忙氣勢洶洶。
樓下的情景不僅阿音注意到了,也引起了蘇紅院的其他姑娘們的好奇,個個憑欄觀望著。街坊的老百姓們都覺得納悶,這雨天里,白三爺領著這些人要去干啥,還拿著家伙?大伙兒都在紛紛猜測著。
可是這白三爺抬頭瞧瞧蘇紅院的門眉上的紅匾時,停下了腳步。這一停,簡直就像一只突然的手,扯弄著姑娘們的心弦,弄得有的心驚肉跳起來。
「各位鄉親父老,我白某人,雖不是什麼大善人——」白三爺站在大門口發話了,說的是客氣話呢,這讓姑娘們松了口氣,看來不是來找蘇紅院麻煩的。「但當初從老家安徽把這公德牌坊移到這鎮口的時候,不少家庭都耗費了人力,物力。這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但如今,近一個月陰雨連連,這牌坊下面的土也是被沖去了不少,我白三爺本是一番好心,帶著下人冒雨去填土,可這高家老爺,卻派人來說,我白三爺沒這資格?鄉親們,你們說說這是叫什麼話?」白三爺一口氣把話說完,心里卻堵得慌。
這些老百姓沒什麼好說的。白三爺在鎮上的刺耳名聲誰不知道,大家都知道他與高家老爺不和,為了牌坊的事情去找麻煩,擾得百姓也是不得安寧。如今這白三爺話都放出了,誰敢忤面說不是呢,畢竟好多人都是這個大地主的租戶,如果惹了這個暴虐老爺子不高興,隨意來個減租加息的,這日子就沒法過了。所以,白三爺這話一出,好多老百姓來了個積極響應,紛紛道高家老爺的不是。自然,其中也有是支持高家老爺的。總之,高,白兩家,在這小鎮已然形成了兩個派風,互不相讓。
「既然這高家老爺不說理,我們也沒必要同他爭這個理,白三爺,干脆讓大伙兒同你一道,自去鎮頭填土就是了。」有人在人群中附和。這話自然是讓三爺心里暗喜,見大家這般擁護,他心里更是橫起了膽子。
「如煙老板…」突然,白三爺轉身面向蘇紅院,一雙賊眼緊緊地盯著站在門檻的柳如煙,擠出了一臉了令人作惡的笑來,說道︰「這鎮頭的牌坊,好歹你們柳家祖上也是出過力的,難道就不盡盡這後世子孫的孝道,同我前去?」
這話真是讓柳如煙倍感可笑,她不知這白三爺是當真不懂規矩呢,還是故意作弄她。但她顯得淡定,堆砌一臉笑容,用揶揄語氣回道︰「三爺,如煙只是花柳女子,若是去了這神聖高大的牌坊下,豈不是辱罵了祖上?恐怕還會褻瀆你們尊貴的白家祖宗呀!」
這麼一說,弄得白三爺有些尷尬,自知說話不妥。但又不好發作,他知這柳如煙是蘇紅院有名的角兒,自己這臉丟也的自找的。卻又有些不甘心,突然有了主意,嘿嘿一笑說道︰「沒錯,沒錯,柳老板娘說的好客氣,好謙虛,白某一時糊涂,女人自然是不能去侍弄牌坊的,但總是要打碑坊下路過吧,是不是,柳老板娘?」這話讓柳如煙一愣,心里起了些疙瘩,心想這狗東西真是無恥無賴極了。想得很怨毒,嘴臉確依然很甜。
「三爺,別跟她多舌了。再不去,這高家老爺子到時候怕是又有話說的了。」這時,跟班的僕人老虎耳語。白三爺一听,臉上露出滿意微笑,拍了拍老虎的肩膀,對著鄉親父老說道︰「大家,隨我去鎮口吧!」說著,便領了先,卻不忘轉頭看了看柳如煙,那目光猶如來自地獄的冷風,又像是來自林子里的怪獸,那眼光厲害得殺死了她的一些細胞呢。柳如煙忙轉身回去院內,便讓丫鬟關了蘇紅院的門。姑娘們都圍過來,紛紛發問︰「柳姐,難道關上門不做生意了?」
「連日陰雨不斷,關兩天門也好,也免得遭得狗嘴咬人。」一听這就是氣話。她繼續說︰「蘇紅院雖是花街柳巷,但里面的畢竟還是個人。這生意要做,而且必須做,但是你們別忘了,做窯姐也要有自己的尊嚴。」柳如煙這一本正經的說道,讓姑娘們有些費解,柳老板今兒個咋變得這麼矜持了。站在一邊的郭香蘭笑了笑,表情依舊僵硬,如花一樣的臉孔掩飾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
「進了蘇紅院,就是窯姐的命。這里的女兒何談什麼尊嚴,那些臭男人就喜歡把你的尊嚴往腳底板下作踐。不是每個姐妹都像你當老板娘一樣。」
「香蘭姐,你怎麼老是愛跟柳姐較勁呢?」蘇梅听了有些不舒服,盡管這郭香蘭說的是事實,但柳如煙說的話也並不是沒有道理。「我們能在蘇紅院好好地活命,已經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這年頭還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呢?」
「有,那就是女人的自愛——這就是咱女人心中的碑坊!」柳如煙回了一句。讓郭香蘭頓的面如觸冷風一般,恨意再萌。在場的姑娘們,心是一陣涼。唯有柳如煙冷冷一笑,轉身又去向閣樓,嘴里還不時念道︰「生在紅塵無憾事,只緣人與塵無緣。」姑娘們都听不懂,偏偏躲在角落的小姑娘阿音心里卻是明白了三分。她一臉疑惑的看著柳如煙遠去的身影,似乎忘卻了自己被賣進的身份,頻添了對柳如煙的諸多好感和敬意。
「听說她以前深愛過一個男人,後來卻被那男人拋棄了,才入了這家妓院。」跟在身後的燕兒告訴阿音。阿音看著燕兒,有些疑惑地問︰「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是听姐姐說的。」
「是嫣兒?她是怎麼知道?」
「也是听這里面其他姐姐說的。」
阿音明白了,還想有再問,舌頭下一僵住了。因為郭香蘭如魂影似得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嚴厲斥道︰「蘇紅院的規矩你們難道不清楚?早說過了不許隨便議論別人的事,尤其是小孩子不準議論大人的事,都忘記了?」阿音一嚇,害怕地低下了頭,不敢作聲。
「去柴房干活,不許吃晚飯!」她宣布道。在這幾個女孩面前,她是個女皇。
燕兒一驚,委屈地哭鼻子了,自從來到蘇紅院,經常被被這郭香蘭責罵和虐待,弄得常常哭鼻子。阿音拉著她的手,轉身離去。
「你又何故對孩子也是這般無情?」蘇梅看不慣,說了句公道話。雖說她現在也是身在蘇紅院,但是她不甘,也不願,本就是出身高貴,小姐的命,若不是遭人殘害,賣進巷子,今日她怎是這般地步?因此,一如蘇紅院,便與柳如煙簽了三不協議——不賣不唱不婬。只是她清高的性子,也使得她日後不得翻身。
「別忘了,你現在可不是小姐的命,就如你自己說的,在蘇紅院,就是被臭男人踐踏的,你也不會例外。」蘇梅惱羞成怒,這郭香蘭無視漠然,讓她甚為不服,忍不住說了這番話,其實她也知道這番話會傷害到郭香蘭強硬的自尊心。「那我就等著那一天!」盡管如此,但是郭香蘭還是冷硬的回了句,便轉身離開了。這使得其他姐妹們猶為困惑,這蘇紅院本就是妓院,這里的女人本就是男人的玩物,可為何還是有人不知高低的想要改變事實呢?
柴房里,燕兒一直哭個不停,任阿音如何安慰,都不能解決問題。
「不要哭了,燕兒。香蘭姐,一直都是這樣子的嗎?」阿音問道,她總覺的蘇紅院里的女人們都很奇怪,也很神秘。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和姐姐一起進來的時候,柳姐就把我們交給她了,她從來沒有笑過,生氣起來像個魔鬼似的。」燕兒依舊哭道,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你也是被爹娘拋棄的?」阿音突然問道,想起自己當天被賣的情節,鼻子也是忍不住紅了。燕兒搖搖頭,說道︰「去年家鄉發洪水,爹娘都死了,我和妹妹是被拐到這里的。」阿音一愣,倒有幾分羨慕,畢竟不是被自己爹娘拋棄,安慰也是有個借口。而她呢,爹娘就在蘇紅院外,就在這小鎮,可好像就沒她這個女兒似的。她拍了拍燕兒的背,說道︰「不要哭了,爹娘都不在身邊,我們要學會照顧自己,而且你還有個姐姐啊,可我卻什麼親人也沒有!」燕兒一怔,詫異的看著阿音,問道︰「你爹娘也死了嗎?」
「他們活的好好的,只是…只是我爹為了還債,只能賣掉我了。」阿音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有些暗沉,有些哽咽,畢竟還是個孩子。
听著兩個孩子這般交談,站在門外的郭香蘭微微嘆了嘆氣,她沒有出聲,有些心酸,轉身默默離去。路過廚房的時候,停下了腳步,走了進去。廚房燒菜的張嬸的見到郭香蘭有些意外,問道︰「姑娘,您這身子,怎能踏進這髒地方呢?想吃什麼,只管說好了,我給您送去。」郭香蘭一愣,自嘲的笑了笑,說道︰「這蘇紅院還分干淨和髒嗎?張嬸,給我準備兩份飯菜,送去柴房,別耽誤時間了,免得餓了孩子。」
「蘭姑娘,你不是凶神惡煞要讓扣她們的飯嗎,怎麼又變成了觀音菩薩了?」張嬸取笑她,接下來去準備飯菜。郭香蘭沒理會她,一言不發冷冷地離開廚房,回自個兒的房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