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還未亮,老虎就領著府上的人來到蘇紅院門外候著呢。如是換好衣裳,便跟幽若一道下了去。如煙不放心,跟著送到了門口。
「幽若,好生照顧如是,有什麼事情急的跟我說聲。」
「是的,如煙姐。」幽若低聲說道。如煙點點頭,本想還與如是說上兩句的,可哪里知道這郭香蘭竟然就坐上老虎帶來的黃包車上。倘若她還與如是說兩句話的,難免會為白府的人覺得她是在耽誤時間,打了三爺的雅興。她送她上了黃包車,有些不舍得,更多是有些不安吧。「到了府上,記得好好照顧自己。別多管是非,有錢人家的姨太太們之間免不了會因為你去了,而爭風吃醋。你要多保重…有什麼事情趕緊讓幽若回來,跟我說聲。」
「我會的。」
「喲~我們是給三爺唱戲助興的,又不是去爭寵的,哪來的那麼多是非生端吶。」突然,郭香蘭听不下去如煙那番話,便故作說了句。如煙听得不高興,但也沒聲張什麼,與如是小聲的嘀咕了兩句後,老虎便又帶著她們離開了蘇紅院。
本還在夢中的秦香香一早听得外面人來人去的,擾了她的清夢。頓時心里一陣惱火,喊來守在屋外的丫鬟,問道︰「這麼早是怎麼回事?難道他們不知道擾了我的清夢是什麼下場嗎?」丫鬟見姨太太好不高興,怕是說了更是惹得她火上澆油。便是支支吾吾的道了個不知道。哪里知道,話出一口,就落了一巴掌上臉。「你這個狗東西,守在屋外這麼久,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若你瞞我,定將你關在柴房去。」
「二太太饒命…」丫鬟听了,嚇得跪在了跟前,急急忙忙的說著,生怕耽誤了一點時間。「前日里,听說大少爺和大小姐要從上海回來了,老爺高興,就將蘇州的戲班子又請了回來,還說唱上十天半個月。今早,派老管家領著幾個下人叫了幾個拉黃包車的一道,去了蘇紅院接了兩個姑娘回來。」秦香香頓時一怔,臉色都白了。
請了兩個姑娘回來,這不就在暗示著又來了兩個小妖精嗎。她心里怎是好過,氣的回去屋子里頭,差點打翻了往日得寵的時候,三爺送她的一對翡翠花瓶。就在她氣的心里過不去的時候,又听得府門外傳來的霹靂嘩啦的炮竹聲。秦香香一愣,衣服都沒換,就忙著趕去了府外。
如是與香蘭剛到了白府門前,還沒下車呢,就見得白府門口放起了一堆炮竹。若不是離得遠,還真擔心這炮竹嚇壞了兩個姑娘家。如是捂著耳朵,別過臉去,閉著眼楮,真擔心這炮竹會炸到了自個兒身上去。站在門口喜迎著她的三爺見得如是這般害怕,忙叫下人端來水,澆滅了這霹靂嘩啦的炮竹。
「青衣,嚇壞了吧?」三爺趕過去,見著如是那如花美眷的臉蛋,與死去的王惜君真是一模一樣。他心里既高興又珍惜,忍不住拉上了如是的手。如是一愣,嚇得縮回了手,不敢看三爺一眼。可就這舉動,就把三爺給樂壞了。一旁的香蘭見著這般情節,心里也是得意。
「我特地將拿蘇州的戲班子又給請了回來。你不知道啊,若不是請得及時,蘇州的戲班子就得回去南方了。當日,我見你蒙著臉蛋兒,唱著《釵頭鳳》,《牡丹亭》甚是好啊。」三爺一邊跟著,一邊說著好話,就想看看如是笑起來的臉蛋。可從如是見著三爺,被方才那舉動嚇了一跳後,就一直是沒個笑意。加上心里惦記著出門時候,如煙說的一番話,就更不敢放肆了。
不過,听到三爺說她蒙著臉的時候唱的曲子,心里不禁一愣,忍不住瞧了三爺一眼,但沒細看,便又底下眉去,心里一陣嘀咕。陪同一起來的香蘭倒是笑了笑,她看著如是一臉困惑,想著三爺的話,她心里自然是清楚不過。
兩人剛進了府上,便見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散著頭發跑到了跟前。
三爺一愣,見著這秦香香這般模樣,本想一巴掌甩過去的,但想著如是在一邊,就沒放聲了。但依舊是說了兩句給邊上的丫鬟︰「你是怎麼照顧二太太的,一大清早的,就穿著這樣出來見人?」丫鬟見三爺語氣雖不是多少慍怒,但見其臉色,心里更是慌得很。
「二太太,我們回去吧。洗洗干淨後,再來。」
「真的…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秦香香盯著如是,一眼都不放過,見其神韻,模樣,就連身段,都是與王惜君沒個兩樣。如果不是當年親眼見得王惜君投進死去,她還真的相信,這王惜君是容顏從未老去。模模自己的臉,竟然有些粗糙了,再看看眼前的這個女人,秦香香頓時恨不得當年的事情,再上演一次。
她模著她的手,胳膊,身子,驚詫不已。
如是不明所以,見著眼前這個長發散落的女人說著自己听不懂的話,心里不由一驚,倒不覺是感到恐慌。「還不快點請二太太回屋去。」三爺看不下去,語氣開始帶點兒色彩了。丫鬟雙腿一顫,拉著秦香香,就往後院去。只是秦香香依舊是朝著如是看著,嘴里還是念著「太像了,太像了…」
「別見怪,家里的女人最近都愛吃著醋…前日里還為個戲班子的小生跟我鬧脾氣呢。」三爺說著,只是如是沒有反應。「對了,二位姑娘一早就被起來,想必是累了也餓了,先吃點東西,再去歇息吧。」說著,便讓老虎下去準備了。
如是點點頭,便隨著三爺一道去了前堂。跟隨其後的郭香蘭見著白府家大勢大,不由得想起當年自己的府上,雖不及白府這般奢華,卻是書香門第的大戶人家。若不是她爹爹太過相信郭福才,她也不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為了報仇,處心積慮了這麼多年,才開始一點點。
兩人用完早點之後,便讓下人們帶去了後院上等的廂房去。如是與香蘭各自一間,都是挨著的呢,但比起香蘭的,如是的廂房更顯得尊貴大方些。幽若從未見過這樣奢華的屋子,不禁嘆道︰「小姐,這房子可真的漂亮。」如是也是不禁有些驚詫,這樣好看的屋子她還從未住過呢。沒想到白府竟是這般有錢,就連是給她們這些巷子里出身的人都能住上這樣好的屋子。
就在兩人各自嘆噓的時候,老虎突然前來了門外。
「青衣姑娘,歇息好。三爺吩咐了,讓您準備準備,晚上要出一場戲呢。」
如是一愣,困惑的看了看幽若一眼,問道︰「三爺可說了是什麼戲嗎?」
「三爺向來愛看《霸王別姬》,前段日子里,蘇州來的戲班子里天天唱得都是這出戲,三爺歡喜的不得了。這不,好不容易請來了青衣姑娘來,三爺說了,讓青衣姑娘演一回楚霸王。」
頓時,如是一驚,她雖平日里愛唱些戲曲,但向來都是淒楚哀怨的,即便是《霸王別姬》,她唱得也只是虞姬的調兒。這楚霸王如此梟雄的男人的角色,怎是她這個弱質女流所能演的。心里頓時一陣猶豫,看著老虎這般瞅自己的神色,不知是畏懼還是好奇,總讓她有點兒不舒服。想著三爺又非是個善類,若是拒絕,必然是惹得人家不高興,倘若又演的不像,更是糟糕。
「這楚霸王…我從未嘗試過…三爺何不讓我演一回虞姬呢。」
「青衣姑娘,你有所不知。夫人在世的時候,就是演那霸王的,當時更是風靡整個北平吶。三爺甚喜夫人扮的這個女霸王…可自從夫人過了門,就沒唱過。也成了三爺心里的一個遺憾,這麼多年來,三爺听不了不少,就是沒一個能比得上夫人。這不,前段時間從蘇州來的戲班子,里頭有一個小生,雖是男人,但演得霸王卻有幾分女人的姿色,三爺見了,像是又看到當年夫人的風采,心里大喜。所以,如今青衣姑娘了,那小生自然是虞姬的角色…還請青衣早些準備吧。」說著,老虎便下去了。
如是心里一陣麻一陣慌。住在隔壁的郭香蘭,自然是听得清楚。心里也擔心著,想著如是演砸了這出戲,必是令三爺有些失望,而她的計劃更是有所影響。思慮了半天,她也是想不到好的法子。
「小姐,這下怎麼辦?三爺是不是存心在刁難我們啊。」幽若膽小,雖說在如煙跟前,見多了是非。但對三爺,誰都是得罪不起的。
「我沒有霸氣,又是少了些英氣,調子音色又恐不粗狂,總覺得香蘭姐更適合些。」如是說著,想著她的一些唱曲都是香蘭所教,香蘭雖說不是戲子出身,但好歹也是讀過書,知道一些項羽虞姬的故事。更重要的是,她性子高,又生硬,嗓音甚好,出演霸王,必是比她好上個幾倍。
躲在窗外的郭香蘭听得如是這般話,心里似乎有了底。
「青衣,這霸王的戲你一定得唱,還必須得唱好。」突然,她走進屋子,一臉嚴肅的表情。
「香蘭姐?」如是一驚,听香蘭這般口氣,她心里更是慌亂了。
「霸王的戲不是很難唱,關鍵是有一點,你得把三爺的注意力引得你的身上去,而並非是霸王。平日里,我教你的不多,是柳如煙後來給你請了個先生,記得這位先生曾教你如何女兒身唱男兒戲。青衣,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如何把握才是。」
「三爺的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香蘭姐,我不懂你的意思。」如是有些困惑,見郭香蘭面無表情,她頓時覺得可怕。突然,香蘭輕輕一笑,說道︰「你只管唱好《霸王別姬》…而三爺的目光自然是落在你的身上…你只要有些時候,與三爺目光對上,即便是唱得不好,三爺不會生氣的。」
如是依舊不懂,但點點頭,只好照著香蘭說得這麼做。
另外從蘇州來的戲班子听說了三爺的用意,也是有些驚詫。一向出演虞姬的萬麗君更有些不得意,他與師兄楊玉乾一起演繹《霸王別姬》,已有數十年之久,二人配合的更是天衣無縫。就連戲班子的班主萬麗君的岳父都覺得意外。
楊玉乾听聞晚上沒他的戲份,還讓一個青樓的女子來扮演霸王,心里自然是不快,想著霸王的身份如此高高在上,如今竟然落在了一個不干不淨的女人身上去。「三爺請來我們,這戲怎麼唱該是我們說的算,霸王與別姬的角色怎麼輕易說換就換呢?本以為三爺是個懂戲之人,如今也不過是個之徒,竟然為了討個柳巷里的女人的歡心,就這般羞辱京劇?實在是難忍。」
「話是如此沒錯,但現在我們是在人家地頭上,不得不听從人家的安排。這里不比蘇州,三爺又是個狠角色,咱們是得罪不起的。本想著在這北平,將我們的昆曲發揚光大,但沒想到,一來了北平,世道變了,什麼也不是咱們所想的那樣。」戲班子的葛班主甚是無奈,繼續說著︰「幸得麗君是北平來的,又唱得好戲,否則我們怕是站不住腳了。」
「我離開北平,本是為了逃離一些瑣事,如今再來北平,物是人非,什麼都由不得自己了。」听到葛班主的一番話,萬麗君不禁是一陣嘆惜,心里又想了起那年的一場風月。
「那你說,這個三爺留得我們十天半個月,倘若是天天唱得這霸王,我還留在這兒做什麼呢?」楊玉乾越想心里越氣,看那三爺更是不順眼了。只是三爺的話一出,誰敢違背呢。楊玉乾覺得今晚無他的戲,而他所演的霸王也被個女子所落去,想著有些受了屈辱,索性奪門而去,喝起酒來。
「玉乾的性子需要收斂收斂,否則留在白府,怕是吃虧啊。」葛班主無奈的嘆了嘆。萬麗君也是覺是這樣,見天色尚早,他便追著楊玉乾一道出去了。一旁的嬌妻連夢本想也跟著過去,但其父葛班主卻是攔了下來。
「連夢,讓麗君去勸勸吧。他們師兄弟感情深,玉乾又能听得見麗君的話,你去了,怕是不好。」
連夢點點頭,沒有答話,但心里卻是有苦楚的。因為她知道一個秘密,還是丟人的事情。只是不好說出來,說了也怕從此會影響了整個戲班子。而他爹臉上更是沒有臉面,再在蘇州待下去了。此次大老遠的來北平,也是三爺請來的。
楊玉乾一離開了白府,就又去了酒樓。
待萬麗君到的時候,楊玉乾已經是喝得爛醉。見到萬麗君的時候,也是眉眼昏花,將其看作了是個戲台上的虞姬。便起袖唱道︰「槍挑了漢營中數員上將,縱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傳將令休出兵各歸營帳。」罷了,又是上前,拉著萬麗君的手,呀呀啊啊的幾步,完全是醉在其中。
「師兄你喝多了。趕緊跟我回去吧,三爺的事兒你別放在心上,等回到蘇州,你仍是霸王啊。」萬麗君勸著,可這楊玉乾哪里會听,拿起桌上的酒來,就是一飲而盡。酒水多半也是灑落在身上。萬麗君見其遇事這般沉不住氣,便想著岳父的那一番話,他也開始擔心楊玉乾日後會不會出什麼亂子。
「有勞妃子——」他斷斷續續的哼唱著。
「妃子怎麼不給大王上酒呢?」他問道,看著萬麗君,一陣昏暈,一陣不高興。
「師兄,你真的是多了。倘若你不听勸,我也沒辦法。我先回去準備準備了,晚上還得出戲呢。」說著,萬麗君正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只見那楊玉乾摔了酒壺,一把從楊麗君的背後緊緊抱住。他的臉帖服在他的背上,好是**的模樣。萬麗君吃了一驚,忙推開楊玉乾。可還沒使上力,就又被楊玉乾摟得更是緊了。這萬麗君雖是男兒身,但年少時期便就在京城的王家班子里學戲了,當年王惜君還是她的大師姐,而他雖是年少,但因為有師姐在旁,也成了戲班子里的當紅小生。演的都是女人的角色,偏偏他又是游刃有余,分寸把握得十分恰好。後去了南方謀生,入了如今了這個戲班子,演的也是女人的角色。或許是演得多了,這身上的力氣怕是就和女人的身段差不多了。
「師兄,你這是在做什麼?快放開我…」萬麗君頓覺羞愧,又怕被人瞧見,不禁惱羞萬分。
「麗君…師兄我當年拒絕娶師傅的女兒,正是因為你啊…可我萬萬是沒有想到,師傅竟將連夢許給了你。看你二人成婚當日,我的心都碎了。這麼多年來,愛慕我的女子可曾少了?一點也不少,但偏偏我就看得你心里舒坦…麗君,如今你被連夢搶了去,又有那賤人奪我霸王,戀你虞姬…我心里實在是難受,實在是難受。」酒醉後的楊玉乾一番真心相告。只是從不曾這番心意的萬麗君听得後,頓時一陣惡心…趁著楊玉乾酒醉,狠狠的推開了他,撒腿就跑…
晚上的時候,心情仍是不能平復的萬麗君,在妻子連夢的一番梳妝後,便是成了那絕色的虞姬。就連身旁的十歲女兒也是覺得好看,更是決心將來也要繼承爹爹的夙願。
心思慎密的連夢見他心有所思,想著必是今晚去勸楊玉乾的時候,听得了什麼話。
只是連夢生來就有啞疾,盡管心里有什麼話,也是說不出來。就連有些時候想與萬麗君說說話,也是不能。今日見得萬麗君憂心忡忡,她更是想說點兒什麼,卻怎麼就冒不聲音來。
「連夢…」突然,換好魚鱗甲,戴上如意冠的萬麗君轉身說道︰「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連夢一愣,不知萬麗君為何突然說這樣的話。她看著他,柳眉深眸盡是讀不懂。
「照顧好合歡。」說著,他轉身離開了屋子。
而後院廂房里頭的如是,在郭香蘭的一番梳妝下,也是完成了妝容。雖說滿臉的黑色掩去了她的如雪般的肌膚,但偏偏郭香蘭巧有心思,將這女霸王的裝扮更是陰陽調和,看得舒服。眉宇間,透著一股仙兒的霸氣。本是嬌小的身段穿上霸王的戲服,更是來的洶洶。幽若見了,頓時愣在一旁,都看得呆了,她完全是看不出眼前這個霸王竟是個女子所扮,若不是眉宇間,透著靈氣,若不是身上散著淡淡的胭脂味,想必就是那三爺也是難看出。
坐在鏡子跟前的如是,瞅著自己的模樣…心里也是踏實多了。
「好一個俊美的大王…難怪這虞姬甘心為你自刎了呢。」郭香蘭笑道。
「香蘭姐取笑我了…」如是不禁羞澀,低下眉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