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梁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離開了寶華城,他懷里放著妹妹的一縷白發,那是帶給自己父母的。
這些年,他雖然身體如故,還是能感覺到生命的流逝。
他回到了依遜城,回到這個他出生的地方,想看看他心中的故土。
從前高大無比的城牆,這時候看著竟是這般的低矮。城里依舊熱鬧,人們在街市上悠閑著走動,擺攤的商販大聲叫賣,酒樓茶樓的伙計慢慢碌碌,妓館門口嬌笑的小姑娘招攬著客人。
袁梁獨自的行走在熙攘的人叢中,他感覺自己是這麼的暮氣沉沉,孤獨的身影與這繁鬧的小城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他默默的走回他原來的家。那里早已換了主人,瓖著兩個碩大的「張府」的金字門牌,高高的掛在大門正中央。
袁梁偷偷的進去,輕車熟路的走到自己曾經住過的小院子。
當年他的書房里,一個五六歲的孩童正捧著一本書,興致勃勃的看著。
袁梁默默的看著這個男孩,從他的身上,渀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于是他輕輕的問道︰「好看麼?」
那個小男孩此時才發現了袁梁,也不害怕,笑嘻嘻的說道︰「當然好看了,你是誰呀?」
「我麼?我是從前住在這里的人,呵呵。」看著這個可愛的小男孩,袁梁笑著說道。
「羞羞羞,你騙人,這里是楊先生住的地方,可不是你住的地方。你是誰呀?對了,我今天偷偷的跑過來的,你可不許告訴楊先生。」
袁梁眨了眨眼楮,道︰「楊先生剛剛出去了,告訴我好好的看著這里,誰要是偷偷到這里來,一定要我告訴他。」
那個小孩睜大了眼楮,湊過來抱住袁梁的胳膊,央求道︰「哥哥,你別告訴他,要不母親又要責罰我了。我給你糖吃,你嘗嘗,這糖可甜了,是我叫小紅偷偷舀給我的。」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錦繡荷包,從里面模索出一顆糖粒。
袁梁心中溫暖,剛回到故鄉的那種茫然孤寂,似乎被這童子嬌憨的話語神態驅散了大半,他鄭重的搖了搖頭,道︰「不行。楊先生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一定責罰我。除非……」
「除非什麼?」
「你把荷包里的糖都給我,我就不告訴他。」
男孩看著手中的荷包,十分的不舍得。
他母親不讓他多吃糖,這是他好不容易才求人偷舀給他的,每次吃藥的時候,都悄悄的含在口中,抵擋藥汁的苦澀,今天全送出去,以後吃藥可要大大的受苦了。
男孩眼淚汪汪的把手里的荷包塞在袁梁的手里,然後帶著哭音道︰「能不能給再還我兩顆?一顆也行。」說完,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袁梁听著他的咳聲中隱隱有些異常的雜音,便伸手抓住男孩的左手,一股內氣沿著手三陽進入男孩體內,運行到肺脈時,出現阻塞之感。
袁梁輕聲說道︰「原來如此,這應該是受損于胎熱,世俗醫者,或者一般的內功強者,怕是打不通這阻塞的脈絡。不能通達肺脈,這孩童怕是活不了幾年了。罷了,今天你能遇到我,也算是緣分,我便救你一次吧。」
他運轉袁鶴功,催動內力,沖擊少年經脈,動用了四重力竭之勁才通經活絡,那受損的肺脈打通。
當他放開手時,這個小男孩早已停住了咳嗽,一臉驚奇的看著袁梁,道︰「哥哥,你剛才是在給我治病嗎?暖洋洋的,可比以前那些給我治病的時候舒服多了!」
這是,屋子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一個女人說道︰「寶兒,你在這麼?」
男童啊了一聲,道︰「母親來了,怎麼辦啊!」他四下看時,已經沒有了剛才那個哥哥的身影。
一個眉貌如畫的華衣少婦走進來,輕輕抓住男孩的耳朵,道︰「這次你還有怎麼跟我狡辯?「
男童急忙辯解道︰「媽媽,剛才有個哥哥說給我治病,我才來這里的,真的。我還給他吃糖了……」他顧不得自己偷糖的事被母親發現,信誓坦坦的表示著自己的清白,然後邊說著「你看看」,邊伸手入懷,想露出空空的口袋,卻再也拔不出來。
原來他模到一個荷包,里面硬邦邦的……
袁梁坐在茶樓二樓的一個臨窗處,慢慢的品著茶,嘴里還殘留著淡淡的甜味。他還記得這里曾經是個叫飛靈居的酒樓,現在變成了品茗閣。
袁梁在城里到處閑逛,雖然物是,但人已非。他找不到熟悉了面孔,只是想和人聊聊這里的過去,卻發現面對最為善談的茶樓伙計,也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說的那些舊聞,伙計從未听說過。而伙計說的城里的新鮮事,袁梁卻一點興趣都沒有。他索然無味,便到各處雜貨鋪買了不少日常生活用物,便再也不回頭的離開了這里。
故鄉還是那個故鄉,但他早已不是原來的那個他了。
袁梁悠閑的騎著馬,走進了大巴山,沿著記憶中的路前行。
少年時,他走過這里,開始了漂泊的一生。晚年,他再次回到這里,迎接生命的終點。
這便是人生的輪回嗎?
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那個困住他半生的山谷。
當年他居住的那個木屋,早已經沒有半點蹤影。
搜尋了兩個月,他才憑借當年的那塊大石,找到父母的墳墓。
袁梁把妹妹的頭發埋在父母墳塋的下面,在旁邊又蓋了一間木屋,閑來無事便打坐練功,默默的感應大成境界。
他曾經苦苦思索自己身體的怪異,不老的容顏,心中古怪的吸力,始終不明所以。
他在游離時到過東流的南部,曾經跟人學過養蠱種蠱之法,了解了蠱的秘密,最後斷定他體內的東西,根本就不是什麼蠱蟲。他也到過其他很多地方,用過各種手段,學會了很多秘密功法,見識了許多古怪事物,卻還是無法解釋自己身體里的奧秘。
但是在這天命臨近的時候,這些再也不重要了,一切的古怪神秘,都將隨著死亡而煙消雲散。
春去秋來兩個輪轉,袁梁冥冥中感覺到大限之日的來臨。
他在父母墳旁掘了一個大坑,然後盤膝坐在坑底,上面覆蓋了一些木板,靜靜等待著生死的輪回。
彌留之際,他心中有些淡淡的傷感。
浮生一世,匆匆而過,不知他來世會生在哪里?會為何人兒女?還會記得父母嗎?
慢慢的,他神智模糊,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