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這個竹屋上時,薛千浪便早早起了床,站在屋前擺弄著他那些藥草。他要盡早趕制出醉花陰的解藥,世人盡稱他為「九命懸壺」薛千浪,他懸壺濟世,救盡天下人,卻唯獨解不了這醉花陰,救不了……救不了他的最愛,救不了他的清兒……
不知何時,風清兒已站在他身後,從後背擁住了他。
「九哥,別忙了。我有話要和你說。」明明是普通的幾句話,從風清兒的嘴里說出來,卻偏偏那麼淒傷。
稍稍安頓下梨香後,風清兒便拉著薛千浪來到梨園。她背對著他,語氣輕柔,娓娓道來。
「九哥,七年了,醉花陰的毒也跟著我七年了,我的時間不多了!……」
還不等她說完,薛千浪便厲聲打斷了她「胡說,你不信我!清兒,我能救你,我能救你……」說著說著這七尺男兒竟泣不成聲。風清兒轉過身來,也是淚如雨下。她緊握著薛千浪的手說「九哥,別騙我了,也別騙你自己了。這醉花陰的成分何其復雜,用藥何其精細,樣樣要人性命,單是這黑色曼陀羅花的種子就已無解。這毒在我身體里已存在了七年,早已深入腑髒。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流逝……」
「別說了,清兒,求你別說了……」伸手擁住她,懷中的人兒卻沒有了剛才的那股子悲愁,笑容掛在她傾城的臉上。
「九哥,無論如何,這七年……我很幸福。從來沒有過的幸福……」有些話,相信自己不說,對方就已明了。但有些事,瞞著他,卻是非交代不可的。
稍稍穩定了情緒後,邊繼續說道︰「九哥,清兒這輩子對不住你,更對不起我們的女兒,這孩子打從娘胎里就帶著醉花陰的毒,你準備如何告訴她?」
聞言,薛千浪身體猛地一顫,怔在原地。是啊,他要如何告訴他那可愛的年僅七歲的女兒,她從小身體就帶著醉花陰的毒,平常人若觸及她的汗液或血液便是無藥可救。若不是自己和清兒均中了這醉花陰的毒,這可憐的孩子,怕是連個尋常的擁抱都得不到。
風清兒從他的反應便知曉了。是啊,任誰都無法如此殘忍,早知如此,就不該將這孩子帶到這人世間受苦。從薛千浪的懷里掙出,風清兒正色道「九哥,你和梨香不同,你和梨香均是嘗遍百草,試過世間萬千毒物的,這醉花陰的毒暫時還不能傷及性命。我怕是連這個春天也過不去了,我明白你對我的情意,但為了我們的女兒,你一定要活著,她還沒看盡這世間繁華,還沒領略這世間美好。你要醫好她,你一定要醫好她……」
一股無聲的悲傷彌漫在這個梨園里。如風清兒所說,她,終究是沒活過這個春天。
薛千浪將風清兒葬在溪邊的梨園里,站在風清兒的墓前,身旁跪著他年幼的女兒。漫天的梨花飄零,像是為這傾城的人兒送葬。在這漫天的梨花雨中,薛千浪仿佛看見了那天在這梨園里闔眼的女子嘴角那一抹幸福的微笑。
清兒啊清兒,終究還是你狠心,留下九哥和梨香在這孤獨的人世。你說你不後悔,為我服下醉花陰。我亦不後悔,與你同嘗這醉花陰,只為能和你死同穴。可如今,原來你堅持生下梨香就是為了讓我于這紅塵有了羈絆,自己好一個人偷偷的走。你真的好狠心啊!
握緊手中的玉玦,薛千浪腦海中漂浮起風清兒臨終的那一幕,那天的梨花雨如同今日一樣淒美,風清兒就躺在他的懷里,輕吟著他們初識時的那首《白頭吟》
請君膝上琴,彈我白頭吟。
憶昔君前嬌笑語,兩情宛轉如縈素。
宮中為我起高樓,更開華池種芳樹。
春天百草秋始衰,棄我不待白頭時。
羅襦玉珥色未暗,今朝已道不相宜。
揚州青銅作明鏡,暗中持照不見影。
人心回互自無窮,眼前好惡那能定。
君恩已去若再返,菖蒲花生月長滿。
(在這里借用了唐代大詩人張籍的《相和歌辭•白頭吟》)
一字一句,似刀似劍剜在他的心上,那女子眼角的淚,斷了他的溫情柔腸。他與她合吟,泣不成聲。她告訴他,七年前,葬離莊的梨園後,與他邂逅,便成了她一生的劫。她無心武林紛爭,卻為了他當上了葬離莊的莊主。他懸壺濟世,她便施藥救人。他是獸靈門的九當家,為了獸靈門得罪萬毒湖散人,她為了他擋了那一針,中了不治奇毒——醉花陰。
她做這一切,從不後悔。而且她知道他亦不後悔,他為了她不惜和門中師兄弟翻臉,他為了她辜負了他青梅竹馬的師姐,為了她,吻下她中了醉花陰的肩,和她共嘗這醉花陰。
這姻緣里,痴了誰,傻了誰。
她將這玉玦交給他,告訴他拿著這玉玦去找她的大姐,在她那里拿到她當年收藏的黑色曼陀花種。她說這話如果好生培育雖有劇毒,但也可通靈,說不定可以對他和梨香有所幫助。連死都想著讓他怎麼活。清兒啊清兒,你就這麼不想九哥去煩你嗎?你好狠的心啊!這一世的糾葛,到底是誰欠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