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白風都有點意外︰「當年是怎麼個情形?」
楚緋夜目光淡淡望著窗外月光,小鳳榻旁邊擺滿了秋睡的海棠花,簇擁著他紅衣黑發,那景致雍容而奢華︰「當年你二人不在京中,是青南青北、紫溟紫河他們四人陪著本王,恰從軍中回來,途徑街道遇上下山的猛虎傷人,順手救下那娃兒。當時那麼小的人,頭上還戴著一條孝麻……」
正是因為當年楚紅鸞綁著一條戴孝的麻布,他才沒注意到她眉梢的胎記。
「原來如此。」白霜白風同時道︰「主子偶然救下紅鸞小姐,也算是還了許晚心當年一飯之恩。」
楚緋夜陷入片刻的沉思,當年那小娃兒求著他救女乃娘和丫鬟,他才知道那女圭女圭是他大哥的女兒,許晚心之女。他遣人給女圭女圭療傷,之後便將其送返回家。後來也的確思忖著許晚心一飯之恩,命青南去接那娃兒回來,過繼給他來領養,但青南回來稟報他說女女圭女圭已經被送走。
他向來生性涼薄,當時救下那女娃,也算是還了許晚心的恩情,想著自己無須再多此一舉,便作了罷。
「你們到國公府查的時候,可曾見到國公爺?」楚緋夜從回憶里抽回心緒,淡淡問道。
「國公不在府上,听說陪同昭賢王李照去了大乘寺听大師講經。」
「我這兄長還是這麼的沒有遠見,他拉攏李照,能翻出個什麼浪花來?」楚緋夜殷紅如粟的唇瓣,勾起一道譏蔑弧度,「去大乘寺不是听講經,怕是要聯合大師們口誅筆伐我這個楚家生出來的奸佞呢?」
白霜冷冷道︰「國公一定翻不出什麼浪!」因為他們不會讓國公翻出一點浪花!
楚緋夜悠悠摘下一朵海棠,輕嗅花香︰「可我這位大哥,滿心眼里想著的,就是如何扳倒我這個攝政弄權,惑亂朝綱,卑鄙無恥的千歲小人。他可是滿腔報復,指望著能夠澄清天下,正國安邦。」
白風亦冷絕道︰「那國公此生,注定要含恨而亡!」
楚緋夜低笑︰「難道你們不贊同?本王……的確就是個奸佞。」
白霜白風異口同聲︰「主子聲振寰宇、冠絕天下,萬民敬仰、群臣膜拜!」
楚緋夜肆意地大笑了幾聲︰「本王還以為,只有木小樹那狗東西,才有本事把黑的說成白的。」他看似心情很愉悅,但轉眼將手中海棠花擲出窗外,花瓣如雨,片片紛飛。
「又是個月滿銀輝的夜晚,本王真是厭惡極了這月光。」白霜白風之見楚緋夜神態慵懶,軟軟地枕進小榻里,滿是厭惡地揮袖擋去那窗外月光,那姿態極盡妖嬈,如同一個昏睡在花海中受君王萬千寵愛的妃子,一睜眸,一顰眉,都是傾城傾國的一筆!
他們的目光,同時飄向窗戶。
往常這種時候,一旦千歲爺表露出對月光的厭惡,木小樹必定會變戲法般弄出一掛掛畫著御女圖的掛屏,為千歲爺擋住月色,遮蔽得一絲不漏,將主子伺候得妥妥帖帖,舒舒服服!
楚緋夜小眯了下眸,再睜開眼時,便看見白霜白風已經站在了窗戶下,為他們美絕人寰的主子擋去窗戶外照進來的縷縷月光。
之所以不關窗戶,是因為主子——嫌悶。
主子向來不喜封閉的屋子。
「小樹子如何了?」
「回王爺,紅鸞小姐為他解了蠱,現已安睡。」
楚緋夜懶懶地睡下去,橘色燈火下,即使是一張倦容,也美得動人心魄︰「這狗東西膽敢宵小本王,是該給他點教訓……」話雖這麼說,但語氣里卻並沒有惱火的意思。
秋夜靜好,窗子下,白霜白風化為石雕,默默為千歲爺擋了一宿的月光。
萬壽宮。
千歲府有人厭惡月色,太後宮中諸葛靜則懷抱那只愛貓,于涼亭里欣賞夜景︰「近日月色極好,眼瞧著又到中秋佳節了,每年這個時節月亮總是最皎潔,也是阿夜心情最不愉快的時候。」
太醫郭淮通垂衣恭敬地站在身後,年輕太後口中的‘阿夜’喚得如此親昵,郭淮通用腳趾頭也能明白,太後這是在叫千歲王。敢明目張膽在後宮睹月思人,叫著千歲王名諱的,怕也只有太後一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後舉辦一場盛宴,邀群臣參加,必定滿朝皆喜。」郭淮通打著太極,拍著馬屁。
只見穿戴朝珠華衣的太後朝他贊許地點了點頭︰「愛卿提議甚好。」
「群臣皆托太後的福!」
「跟哀家說吧,蔭姬的事。」
「太後——」郭淮通當即跪下去,「微臣奉太後之命,以騾子肉混淆在蔭姬娘娘補湯中長期服用,致使蔭姬難產,原是萬無一失的法子。卻沒想到臨場冒出個小小醫士,攪亂了微臣的計劃,救下蔭姬和孩子。微臣辦事不力,罪該萬死!」
太後戴著琺瑯護甲的手,在鬢發上捋了捋,眼里射出輕蔑的冷光︰「你這意思,是說哀家授命于你,讓你暗中陷害皇帝的妃子?」
郭淮通身軀一震,當即叩頭︰「微臣該死,微臣失言!」
太後輕蔑冷笑︰「萬無一失,哀家看未必吧。你可是一直都沒查出來,那蔭姬肚子里懷的是兩個龍種。連個小小的醫士就能難倒你,哀家看你這太醫之位徒有虛名。」
「太後降罪!」郭淮通滿頭大汗,「懇請太後給微臣一次機會!」
太後在亭子里踱了幾步︰「你起來吧。要不是看在蔭姬生下的只是個公主,哀家早已拿了你的命。念你尚算忠心的份上,姑且饒你這次。」
郭淮通擦了汗,軟著膝蓋站起來︰「謝太後不殺之恩!」
太後冷然︰「你方才說,那醫士是周九懷提拔的人?」
「正是!」
「周九懷是皇帝心月復,他提攜的人,也就等于是皇帝提攜的人……」太後美艷的眸子里,閃過一道陰毒的寒光,「既然如此,先把人留下,不必出手。」
「微臣明白。」郭淮通悄然握拳,要不是那小子搗亂,何至于惹怒太後。氣死他也!
忽然間,涼亭外多了道身影。
太後的目光一沉,道︰「郭淮通,退下吧。」
郭淮通連身子都不敢直起,弓著腰打著揖,便急忙告辭退下。
「你回來了。」
郭淮通走遠,太後懷抱貓兒,朝夜色中輕聲喚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