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緋夜昨晚並未回府,楚翹自榻上翻身起來,睨了睨床前以姬三娘為首侍立著的一大群婢女,手中各捧著五花八門的東西,鞋襪、衣裙、冠、首飾、琳瑯、玉、並那些胭脂香膏、澡豆、丹蔻、妝粉、眉黛等等一應俱全,皆等著侍候她洗漱更衣、沐浴梳妝。
如此夸張陣勢,堪比公主和親。
比起阿梔那張沉魚落雁的容貌,她這張臉再如何打扮,也不會有阿梔的傾城之美。
看著這些繁雜的東西,楚翹隱隱有些頭皮發麻。
「姑女乃女乃,你可別拿這眼神來瞪著老娘,老娘也是個替人賣命的主,你若真不願打扮成花魁模樣登台見人,無妨,三娘我讓阿梔公主親自上陣便是。」姬三娘似乎拿準了楚翹對阿梔有幾分同情心,大喇喇地笑著道。
楚翹面對著姬三娘,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三娘跟著九叔叔,似乎有不少的年頭了?」
「那是,沒些個年頭,老娘能在他面前混得開?」姬三娘頗有些自豪隨意地笑答道。
楚翹唇角幾不可見地彎了彎。
「換吧。」
她徑自走向豎起的屏風後,柏木釉了漆的澡桶內早已盛滿了熱水,撒著芳香的薔薇花瓣。
侍女們魚貫而入,先是有人捻了些鹽伺候著楚翹漱罷口,隨後沐浴一番,侍女們手腳輕快,動作麻利,將沐浴之後的楚翹當真是從頭到腳打理得一絲不苟,發上抹清油,身子涂香膏,細貝拔眉,真絲刮面,又有侍女將絲棉制成的薄片染上鳳仙花汁貼于她的手足指甲之上,淡雅明亮的紅,當真是襯得十根手指縴縴如蔥玉。
層層花絲制成的衣裙在侍女們有條不紊的動作下,完美地穿戴在楚翹妙曼的身段上,這便又是一批侍女上前來,為她精心細致的畫上妝。
一排擺開的十八只鎏金絲絨的寶盒內,盛著的妝品無一不是宮廷妙方,進貢之物。
只瞧著侍女們以‘玉女桃花粉’為她搽面,質地細膩,膚色潤白;又以百花露蒸成的胭脂膏子涂唇拍臉,色彩鮮妍,甜香滿頰;再以波斯進貢的螺子黛畫出拂雲眉……最後綰發為絲,以一頂金色花冠,悉數攏于額頂,再如瀑般披散直下,雪金制成的花冠,雕鏤出喟為驚嘆的百雀餃花枝圖紋,嵌著十八顆朱紅寶石,兩側各垂了一縷金步搖,以數百顆細小南珠結成珠花,行走時丁玲搖晃,與額間一顆淚狀鴿血紅寶石遙相呼應。
只整個人看上去千嬌百媚,若巫女之姿、洛神之態,芳香盈盈、尤物天成!
縱使不是沉魚之貌,卻勝過落雁之美。
婢女們暗自驚嘆。
連姬三娘也看傻了一會眼。
楚翹立于鏡子前對鏡一望,這一襲逶地的九重花衣,輕盈如雪,又華麗至極,紅繡坊的一針一線都宛若天成,鏡面里的少女出奇地驚艷清雅,楚翹心嘆果然佛靠金裝,人靠衣裝。
美雖美卻不利于施展身手。楚翹並不想再嘗試第二次這種變相的虐待,將近兩個時辰的妝扮告訴她,美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最後,侍女們將那條雪白的,繡著淺紫色芍藥花的飄逸面紗戴在她的面上,以兩根細長的流蘇掛于耳後既可。
「行了,大功告成,就算不是真公主,你這假公主也足夠讓那些男人們一飽眼福了。」姬三娘打趣的道。
「你們都下去,我和三娘單獨說幾句話。」楚翹則冷淡地對一干侍女們道。
侍女們畢恭畢敬退了下去,姬三娘搖扇看著楚翹走過來,「你要是想對老娘說什麼感謝的話就不必了,我姬三娘混跡青樓,別的本事沒有,最擅改造女人和教女人。」
楚翹毫不在意姬三娘沒個正經的話,走到姬三娘面前,一雙妙目幽幽地望進姬三娘的眼里,姬三娘的笑意忽然間僵在嘴角,漸漸地眼神變得有些滯納。
「三娘……你跟在九叔叔身邊不少年頭了,連他閉關的地方也告訴你,三娘想必應該知道九叔叔為何要吃媚骨香,為何喜歡打傘?」楚翹見姬三娘眼神有了轉變,忽然間問出這些話來。
姬三娘神情怔怔地看著楚翹,順著翹的話回答說︰「外人都當那是他千歲爺的古怪癖好,實則不然。爺愛打傘,是因為爺怕月光,凡有月色的夜晚必要打傘遮蔽,至于他何苦要吃媚骨香那等婬穢的東西,三娘我還真不知道為什麼。」
楚翹又問︰「什麼人會要怕月光,三娘可知道是何緣故?」
姬三娘又順著話回答︰「我哪里知道這些,我只知道爺一旦見了月,就要發病,紫溟說是爺發起病來,是那些敵人們唯一有機會能傷害到爺的時候。」
果然這些傘的存在都是有蹊蹺的。
也就是說,那把傘興許是楚緋夜唯一的弱點?
楚翹越過姬三娘,看了看窗外的天,今日雲清日朗,晚上多半有星月,只是今日正好是初二,俗語有言‘初一一條線,初二看得見,初三初四眉彎彎,十五十六圓又圓’。初二要看見月芽,多半得踫個運氣。
楚翹收回視線,為怕時間久了讓姬三娘有所察覺,就要解了姬三娘身上的蠱,剛要解,卻忽然間想起什麼,試探著問了句︰「那三娘可知道九叔叔為何二十七的年華,仍未娶妻生子?連妾侍都不曾納一房。」
姬三娘順嘴就回答道︰「誰知道呢,別說娶妻納妾,就是這些年老娘也沒見他親近過任何一個女子,想老娘還只當他那方面有問題,弄了多少的秘方給他,他全不領情也罷了,還險些把老娘的天香樓給拆了。倒是有個例外,那就是丫頭你了。」
「難道不是因為九叔叔和太後有染麼?」
「這你就不懂了,諸葛靜垂涎爺,但爺和太後絕非你所想的有那般關系親密。」
楚翹甚是懷疑地看了看姬三娘,听姬三娘這麼說,那大妖孽根本不近?還有可能是個雛?
顯然姬三娘的回答讓楚翹十分懷疑自己的蠱,是否真的對姬三娘起了作用。
這些日子和楚緋夜沒少有肌膚之親,別說接吻的技巧,就是那些挑情的手段,也不是一般男人可比擬,說楚緋夜這只千年老狐狸不近,守身如玉,無異于天方夜譚。
楚翹或是想了什麼,驀然眉間一沉︰「九叔叔心中……有人?」
姬三娘似乎困惑地想了想,方才答話道︰「說起來,是有那麼個人,對他而言十分特殊。究竟是否是他的心上人,三娘我也不能斷定。」
楚翹︰「誰。」
姬三娘道︰「總歸是個女的,是誰就不知了。」
楚翹還欲再問下去,但想到時間有限,于是不再詢問,解開了姬三娘身上的蠱。
她身上培育的迷幻蠱也用完了,最後一個迷幻蠱用在了姬三娘身上。
姬三娘呆滯的目光漸漸恢復,恢復後的姬三娘有瞬間的怔仲,仿佛剛才記憶中遺漏了什麼,又仿佛只是眨了幾次眼楮,什麼都沒發生。
「說吧,有什麼話要單獨對老娘說,要是想從我姬三娘這打听些誘惑勾引男人的房中術,老娘倒也不是不能教你。」姬三娘還停留在一分鐘前。
楚翹卻滿面冰涼的冷意,轉身往外行去︰「不必,忘了。」
姬三娘暗自蹙眉望著楚翹的背影,心中存了幾分狐疑,記得前一刻這丫頭分明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如何轉眼就變了臉。然而姬三娘又實在找不出什麼破綻。
楚翹將姬三娘的話在心底又過了一遍。
如果說楚緋夜是為了心上人而遲遲未娶,似乎也說得通,可楚翹不怎麼相信這個讓滿朝文武聞風喪膽,嗜好血腥殺戮的大魔頭會有感情,並且還是如此的深情。
但她腦袋里又不由地去猜測姬三娘口中的女子,究竟是誰,長得什麼模樣。
某人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種焦躁厭煩的心情,帶著一股酸溜溜地滋味。
行出臥室,楚翹略略一睨,只見院中停放著一乘華麗的紅帳軟轎,轎旁立著四名黑衣男子,雖是扈從的打扮,但面上的寒霜之意讓人望而卻步,看起來更像是來自鳳血衛的殺手。
軟轎前方則分別站立著四名婢女,皆穿淺白色羅裙,戴著一條繡花短面紗。
「奴婢司玥、司容、司敏、司冰,給姑娘請安。奴婢四人奉千歲吩咐陪同姑娘前往情花塢,爺讓咱們隨身伺候。」四名婢女齊齊給楚翹施了個禮,從氣質以及言行舉止看來,絕非一般的婢女。
四名婢女扶著楚翹坐上軟轎,那四名男子抬起軟轎,凌空飛去,足不點地,飛出千歲王府,竟是將軟轎穩穩當當放在一輛馬車上,而那四名婢女和姬三娘等人,則坐在了隨後的車內。
一路車馬相隨,直奔情花塢,沿途帝京城中有數不清的馬車沿著同樣的路線往情花塢而來,事實上,兩三日之前,便陸陸續續有許多高門貴子,商賈政客,江湖游俠,並那些夫人小姐們前往情花塢湊這一場熱鬧。情花塢方圓十里的客棧人滿為患。
情花塢的小別館中,太後諸葛靜帶著一群妃嬪于昨日便已抵達,山上小仙觀里的道姑,更是親自下山來侍奉太後。
「貧道三生有幸能得見太後,原想將煉制的幾味益容養身丸進獻給太後,誰知太後容顏不老,如同仙家之人,竟是這般的年輕,貧道再不敢拿它出來獻拙了……」那女道姑低眉順眼地說。
一旁的裴德生陰里陰氣地勾起一絲冷笑。
這年頭連寺廟道觀里也染上了街坊的俗氣,這情花塢早已經被名利燻染得不成個樣子,背地里誰不是削尖了腦袋想攬生意,攬香火,攬名望?
這一句諂媚,說在了太後心坎里,惹得太後心花怒放,這一月來太後使用楚翹調制的那些養容的東西,的的確確又回春了不少,心情頗好。
「裴德生,記下,撥五千兩銀來交與道長,算是哀家斥資修葺小仙觀。」
「謝太後大恩大德!」那女道姑心中欣喜若狂。
太後放下手中茶杯,唇角勾起一抹艷笑︰「先別謝哀家,哀家這還有一事要讓道長去做。」
女道姑忙說︰「太後有命,貧道願竭盡所能。」
太後從椅子上起了身,裴德生上前攙著,太後拿著剪子剪著一盆花,這才冷冷的說︰「小仙觀聲名遠播,觀中所煉丹丸救過不少百姓的命,那些養身的丸藥,貴族中不少的人前來求取。哀家听聞太皇太後她老人家也在服用你們的丹丸,可有此事?」
女道姑遲疑了下,太皇太後的確在服用她們小仙觀的丹丸,此事一直是保密的,「回太後,的確如此,小仙觀四季都要為太皇太後送一次丹藥。」
諸葛靜艷艷地一笑,便剪斷一枝花,扔于那道姑腳邊︰「太皇太後年紀不小了,活得也夠長了,再怎麼養身,人一老總歸得死,何必白白浪費那些丹藥在一個老不死的東西身上?」
女道姑心下一驚,自然明白,太後這是讓她暗中在藥里下毒害死太皇太後!
當年太皇太後嫁給太祖皇時,娘家並不雄厚,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于是提攜楚紅鸞太爺爺的兒子,也就是楚令公為將軍,讓楚令公跟隨她的皇兒南征北戰。
楚令公一身本事,果然不負太皇太後所望,將楚家發揚光大,位極人臣。
之後,太皇太後見先皇愛上雲家義女雲晴,于是將楚令公排行第十的女兒選進宮,封為皇後,試圖博取皇帝的寵愛,可惜的是楚皇後因一次隨駕出征被流箭射中身亡。
眼看著兒子不听話,因諸葛靜有幾分酷似雲晴而不顧反對,冊封諸葛靜為後,太皇太後感到深深憂慮,奈何諸葛世家在先皇寵信下迅速崛起,手掌大權。
直到李泫繼位,被諸葛世家操控掌心,太皇太後支持著楚家,協同右相況周南一起對抗諸葛世家,但奈何出了個楚緋夜這等禍國的妖孽,到底氣得太皇太後搬到了洛州的舊宮苑里。
總之,太皇太後與諸葛世家仇怨頗深。
女道姑眼里透出一絲賊光,把心一橫,便諂媚地溫聲說道︰「貧道願為太後解開一切煩憂,請太後您不必擔心,貧道知道該怎麼做。」
諸葛靜格外滿意的笑了起來︰「道長起身吧,你為哀家盡心,哀家少不了你的好處。等這事辦妥了,哀家還有事要交給道長去辦呢。」
「還有什麼事,太後您請說?」女道姑抬頭略略看著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