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錦年,你——」顏墨璃一瞧就認出抬出來的那個昏迷不醒的身體就是自已,便是一時沒看到臉,但那身衣服一眼就辯了出來,「你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你給我一個痛快!」話未說完,上官凝便將手中的人一拋,如扔破布女圭女圭般將顏墨璃的身體扔了上去。
位置精準得不僅令兩人的腦袋挨在了一塊,甚至一張臉都向著顏墨璃的方向歪著,那左眼紫黃交錯,高腫著,傷口似乎有太醫處理過,傷患處並沒有出現黑壞的肌膚,但是,因為沒有眼球撐住,上眼皮和下眼皮往里陷了進去,且隨著傷口愈合,上下眼皮已呈明顯的粘合之狀。
「為什麼……為什麼要挖眼,我要見少主子,我要見……我要見我師父!」顏墨璃急促地呼吸著,象失水的魚,絕望地,大口大口地吞吐著。
顏墨璃是個醫生,豈有不知這是什麼樣的傷。
靈魂被囚禁在田敏麗身上並不是最可怕,只要她不死,只要她原有的身體是完整的,她都有辦法回去。
可眼前殘酷的事實告訴她,既便是她回去,她的人生也被完全毀滅!
甚至多年的耐心守望,靜待秦邵臻神識回歸,也成了一場空,誰會……要一個瞎了眼的女人做皇後!
「嗚……嗚……」這樣的視覺沖擊和毀滅性的精神摧殘致顏墨璃再也控不住地哭泣起來,因為虛弱,發出來的哭聲都帶著有氣無力,象是掙扎在死亡線上的人發出的最後的脆弱。
「認得這個麼?」賀錦年兩指捏著一個圓型環狀的東西,打造的切面極薄,內環如踞齒。
顏墨璃費勁一看,腦子里混濁一片,傻傻地辯認片刻後,竟覺得那個東西是個雪茄剪,她突然想起二十一世紀的一片電影,有一個婦女,就是用雪茄剪干脆利落地裁去一個人的指頭。
這個時空怎麼會有這個?難……道?
顏墨璃容顏遽變,心生一種不敢觸模的預感,但恐懼讓她本能地不願直接下結論,兩眼呆滯地凝視眼前的美少年,搜盡枯腸,卻依然想不出與賀錦年有任何的交集。
但這少年的聲音于她卻有一種很強烈的熟悉感,終是抵不過內心的不安,顫著聲問,「你究竟是誰?」
賀錦年晃了晃手中的象雪茄鉗的東西,根本不給她多余思考的機會,冷漠地撩動唇角,「顏墨璃,我只給你一次機會,說出上古遺族札記上冊的下落。這個機會也只有十秒!記住,你只要說一句謊,我就用這個玩意兒招呼你!」
她翻閱了挽月小築留下的百年典冊,除了字里行間隱透出上古遺族札記有可能最終落到姚九落手上外,對上冊的下落一字不提。
但她通過對這些典冊的觸模產生的感應知道,上冊被顧奕琛親手交到了納蘭莉的手中。
她知道,這個顧奕琛應是被祭壇附了身的顧奕琛。
若是平常,顏墨璃早就從賀年錦語里模索出不同尋常之處,比如「十秒」這兩個字眼,就是典型的二十一世紀的詞匯,可接二連三的打壓已把她的智慧榨干。
賀錦年對她的質問一點也沒有反應,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如牧師給一個死去的人做著最後的禱告,因為早已習慣生死,眼神沒什麼燙熱溫度,「我現在開始問,上古遺族札記在哪?」
「我不知道什麼是上古遺族札記!」顏墨璃硬氣地咬住牙,剪吧!剪吧!反正不是她的身體,隨她們破壞!她死死地閉上眼,等待著疼痛的來臨。
「一!」賀錦年眼皮不動,兩指一捏便扣住了顏墨璃的手腕,顏墨璃一口氣尚未吸完,拇指傳來撕心裂肺一痛,一抹濃稠的血便濺到她的臉上。
「啊——」顏墨璃倏地蜷縮起身子,大聲嘶吼,「我真的不知道,你逼死我也沒用!」聲音中帶著強烈的顫抖!
她緊緊咬著下唇,冷汗涔涔,極力忍受巨大的痛苦,她知道十指連心,她知道痛,可沒想到這麼痛!
賀錦年神情淡淡地拿著一條白色的綢帶緩緩地纏上顏墨璃的斷指上,動作優雅,語聲謾然,「說,上古遺族札記在哪?我勸你,想清楚點再回答!」接著,賀錦年的雙指不緊不緩地移向顏墨璃的食指,輕捏著,手上輕捏慢捻的玩轉動作顯得漫不經心,「這可不是指甲,剪了還能再長!」
「賀五公子,上古遺族札記是百年前的瑰寶,一直保管在蒼月皇家的手里,你為什麼不去問少主子!」顏墨璃上排的牙齒已經生生扎進下唇瓣中,這樣的等待甚至比第一次干脆利落的剪去更讓人難以忍受。
「二!」賀錦年簡單的聲音冰冷落地,伴隨著一聲「咯嚓」!
「啊……疼!我說了,我真的……」十指連心的痛生生剮著她心髒,其痛無比,痛得她想把自已的心髒都掏出來丟掉,她全身抽蓄,手腳漸漸錯亂,饒是苦苦支撐,偏生又無法昏死過去。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余下想否定的話她已沒有勇氣說出,她確定自已挨兩下已是極限,與其沒完沒了地被她一次一次夾下指節,還不如早些認了!
「現在想起來了麼?」溫柔帶著誘哄之聲後,這一次,鉗子並非落在她的指尖,而是輕輕地搭在了她的鼻尖這上,濃烈的血腥之味灌入她的肺腑之中,隨著她緊張的呼呼,鼻頭一掀一掀之際,引得冰涼鋸齒輕輕地刮動著——
不是疼痛的開始,卻讓她有一種崩潰的恐懼感,那是一種全身細胞都在尋找生路的感覺,隨著「咚咚咚」的心髒勃跳擠壓著周血的熱血爭先恐後在人的體內流走,急促的呼吸、腎上腺急劇上升,甚至連膀胱都開始出現壓迫感,壓力象要把她整個人撕成碎片。
「我,我說……我說,上古遺族札記放在……a城寰宇銀行保險櫃……三百二十七號!」崩潰的情緒化為淚水傾泄而出,眼淚、鼻涕、唾液齊齊流出——
「寰宇銀行,是不是孔氏名下的外資銀行?」賀錦年一挑眉,指尖微微用力,冰涼的鋸齒刺進顏墨璃的鼻尖時,引得顏墨璃近乎神經質地狂叫起來,「是南大路的那一家,就在華茂廣場的對面!」
「a城寰宇銀行保險櫃三百二十七號!」賀錦年並沒有收回手,低低地陣述一句。
她是個路痴,並不知道環寰銀行在哪,唯記得車上的導航儀常常提醒馬上到了南大路的寰寰銀行,那一幢百層高的大樓,是a市著名的地標建築之一。
得到的答案讓她很意外,可從顏墨璃指尖傳來的信息讀出,這一句不是謊言。
而孔邵寰這個人,是個非常低調的人,世界各大媒體從不曾介紹過這個人。若非賀錦年的特殊職業,也不可能會知道他個人的資料。
孔邵寰是個醫生,他建了世界上最大的血庫,采集來自世界各地的血樣,他捐款,捐設備給一些醫學並不發達的地區建血庫,他籌建孔氏專用基金,給中國各地他所建的血庫無償獻血的人享受未來疾病優先受到無償治療的私人醫院。
五年間,他成為醫壇的神話。
「是……是,我已經說了實話了,你要守諾……」顏墨璃戰戰兢兢連呼吸都不敢太過用力,兩顆眼珠如斗雞般驚懼盯著鼻尖上的利齒,唯恐賀錦年一個不慎,將她的鼻尖整個削掉,「我說的是真話,東西確實放在那……」反反復復的哀求聲中蓋不住壓抑的嗚咽,突然好象想起了什麼,「你……你怎麼會知道孔氏?」她呆滯地移開視線,對上賀錦年精美臉盤,而後,殘存的理智象是切割線般一點一點地劃過賀錦年的小臉。
這一張臉,如果是申鑰兒易容的,幾乎不可能。因為眼前的少年是典型的瓜子小臉,尤其是下巴非常精巧,而申鑰兒的臉稍顯得豐滿,下頜稍圓,易容的話,不可能會易容成眼前少年的模樣,畢竟這個時空只有易容之術,而非是削骨整容。
這也是她之前就算是懷疑也不曾斷出答案的原因。
反之,如果是眼前的少年易容成申鑰兒,那就容易多了。
她眸光凌亂地掃在賀錦年臉上,茫然後,眸光突如箭矢般射出,厲聲喝,「之前回到大魏的申鑰兒就是你!」恐懼和痛苦仿如潮汐般地從臉上褪去,那一雙眼楮瞬時如爬行動物的眼楮變得陰沉狠毒,「你和申鑰兒究竟是什麼關系?或是……」她本能地看向身側依然不醒的人,那個身體如今多數裝的是田敏麗的靈魂!
或是……此時宿在賀錦年身上的靈魂就是申鑰兒!
已無需賀錦年回答與否,顏墨璃心頭盤踞的答案已經躍然而出!
顏墨璃唇瓣顫得厲害,這一次,並不是恐懼引起,而是——恨!
一切不合理處全明白了,甚至包括四年前,顧城風大張旗鼓地將申鑰兒接回蒼月後,突然之間轉了性,專寵一個美少年,原來如此。
而四年後,她會身陷如此境地,顯然,是申鑰兒和秦邵臻聯手,共同將她埋進地獄!
賀錦年是顧城風的人,秦邵臻憑什麼會這樣做,原因無它,只因為她就是申鑰兒!
顏墨璃淒然而笑,哀切之聲如失了群的悲鴻,一聲一聲的由泣轉笑,最後,聲至凌厲,「申鑰兒,你易容成以前的模樣,處心積慮地把我弄到這里,算你……狠!不過,我顏墨璃可以告訴你,你既使知道了上古遺族札記在哪又能如何,你能跨越時空麼?哈哈哈,申鑰兒,你一直把指頭按在我的血管之上,是想讀出我腦子里關于你所遺失的記憶究竟有哪些,是不是?可惜,那一段記憶我已全部封印,你現在休想從我嘴里套出一點的消息!」她來到這個時空前,她知道遲早有一天會與姚迭衣的轉世相遇,她嚴防著姚氏後人與天俱來的讀心之術,所以,她封印了很多的記憶,除了保留她與路郁也的記憶。
不共戴天的仇恨超越了她心中的恐懼,這一刻,便是賀錦年對著她高舉著屠刀,她也會無畏著睜大眼楮迎刃而上,「我不會輸給你的,就算今日我死,我也會在地獄中等你!」胸口處的郁填之氣終于沉積厚發,全番涌出,如果早知道是申鑰兒,她便是死,也不會屈服于她的婬威之下!
想起百年前,眼前的女子也曾將她的靈魂囚在一只老鼠上,以蟑螂為食!
如今,竟是殊途同歸,她的靈魂竟換到了田敏麗的身上,以田敏麗所獲的罪,便是不死,也足以困在牢獄中一生。
這一世,她又輸了!
眼前的申鑰兒為什麼總是這麼好運,她明明已將世間最陰毒的蠱蟲植入了她的體內,可少主子卻千里迢迢來尋找她,將她帶回蒼月。
那時,景王殿下令蒼月百官跪迎的盛舉,傳到她耳里時,她就猜到申鑰兒的靈魂已不在軀體上,否則不可能長期昏迷。
她還偷偷竊喜,便是有一天申鑰兒醒來,沒了靈魂,成了一個痴傻之人,看那顧城風能愛她多久。
可沒想到,申鑰兒竟搖身一變,成了蒼月神童賀錦年。
不僅是秦邵臻依然對她無法忘情,便是顧城風,亦為了她背著四年專寵于一個luan童的罵名!
為什麼?為什麼!
賀錦年嘴角處略一勾,看不出喜怒,「許莉,多年前在你的課上,你曾說過,疼痛有分等級,一旦疼痛達到身體抗壓的級極限時,會刺激人體的腎上腺的分泌錯亂,最後,會干擾到大腦的判斷。今天,用你的身體驗證了你的理論!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個理論只適合大眾,在人群中,總有一小簇的人,對疼痛的忍耐遠高過正常人,比如,你身旁的田敏麗!她在身受釘板的情況下,還可以成功地與你換魂,這一點,顯然,你是做不到的!」
「你究竟想說什麼?」霎時的懼眼,抽得她太陽穴突突而跳。
賀錦年俯,眸光帶著頑劣看著她,輕輕一笑,指了指她身邊昏迷不醒的人,「我的意思是,有個東西,你吃比她吃更適合,因為她比較能抗,發揮不出最好的藥效!」賀錦年仍然盯住她,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瓷瓶,眸光幾乎凝成冰稜,「這個是灼魂,桃園谷只成功配出一顆,你曾是雲淚的高徒,對灼魂應不會陌生,想……償償麼?」
灼魂?灼魂!猛然憶起,四年前,在楓橋林苑時,師父輕聲提醒,桃園谷已配置出灼魂,讓她千萬不要行差蹈錯。
顏墨璃尚未消化掉雪茄剪給她帶來的驚魂感,一听到灼魂,生生地連打了幾個寒噤,她是桃園谷的弟子,又是修習醫術,豈不知灼魂的厲害。
過了好半晌顏墨璃才勉強恢復理智,死死盯著賀錦年,那眼神幾乎是要將賀錦年的臉穿破,發出的聲音沙啞如粗糠,偏生,她吐不出一個字!此時,她的面色已不能用瀕臨死亡的人來形容。
灼魂——灼魂!
這個藥方正是來自上古遺族札記,是如何傳入桃園谷,她並不知道!
她只知道,中了灼魂,若沒有解藥,每次毒發,身上的肉就要掉下一塊,疼入骨、入髓!
你想求死,抹脖子也好、上吊也罷、斷了首、斷了氣、卻依然如行尸走肉。
就算是想**,火遇而滅!
想溺水,卻遇水而浮!
毒由三月發一次、變成二個月、再接下去是一個月、半個月,由此速度更頻繁更密集地疼痛。
最後,是分分秒秒地毒發!
受足百年後,魂飛魄散!
這是上古遺族用來懲罰用術法危害天下蒼生的最高的刑罰!
她知道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已無人能救她!甚至連地獄判官也無權在生死薄上記刻下她名字!
不!一瞬而至的恨意,刺得她眼瞼急收!若一開始,秦邵臻若肯護她半分,她也不會落到蒼月人的手里,兩國公審結束後,他一定連想都不曾想過她,就把她扔在這虎狼之窩!
否則,顏墨璃的身體不會殘缺至此,更不會落到蒼月的手上!
「殺了我好麼,給我一個痛快!看在我們也曾經做過一段朋友的份上,給我一個痛快,我答應你,過奈河橋時,我一定會喝下孟婆湯!我們的恩恩怨怨從此煙消雲散!」一種縹緲的幻滅性的悲哀,在遠處凌厲而至,一瞬間抓住了她的心髒,心頭慟起一股強烈的悲傷,絞著柔腸寸寸千千結,結結痛斷腸——她想死!
這一次,往生之路上,一定會記得在奈河橋上的孟婆多要一碗湯,把三世的記憶悉數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