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索月斟酌片刻道︰「樓飛舞原是紅僂清倌,被清王瞧上後,便買到府上,初時也沒什麼身份,不過給個苑子住著,名份上還不如一個通房丫頭。三年前,王爺在清王府設宴時,古衛揚見到樓飛舞,當場就開口要人,王爺那時候幾乎也不大記得樓飛舞,便隨口答應,只說尋個好日子給古衛揚送上門。」
象古衛揚這種權勢淘天的太監,就算失了勢,也照樣玩女人,所以,古衛揚看上樓飛舞,開口跟秦邵棟要人,並不令人感到奇怪。
「清王原本也是做好準備,甚至讓清王妃親自為樓飛舞打典衣飾,讓她帶過去,誰知道,正準備著,王爺突然出爾反爾,將樓飛舞立為侍妾,身份僅次于清王妃。不過,王爺怕因此惹怒了古衛揚,曾親自帶了樓飛舞登古衛揚的門,說是樓飛舞被驗出有身孕在身,自是不便讓皇家子嗣流落在外,所以,拒絕了!」
顧城風听罷,朗目滾過一道寒芒,「這理由合情合理,古衛揚絕不可能為此翻臉,這里必有隱情!」
「皇上,依末將看,古衛揚並非因為得不到樓飛舞而翻臉,而是因為清王府後來傳出樓飛舞小產,古衛揚便急急登府向清王爺要人,清王爺不允,兩人這才翻臉!」
顧城風搖首,伸出手指輕按太陽穴,少頃,淡淡道︰「憑一個紅樓藝伶興不起這麼大的浪!」
「是的,末將也納悶,按說,這樓飛舞當不上絕色,而古衛揚偏好男風,府中也不乏美人,怎麼可能為一個市井藝妓與堂堂的清王翻臉?二則……據末將暗中調查,這樓飛舞根本不曾懷孕,當初為樓飛舞診脈的郎中也是莫明其妙的失蹤,這里頭一定有貓膩!」
顧城風半闔著雙眼,似是默默思索,抬眸時看向西索月時,卻所問非答,「古衛揚並非天生的太監,若朕記得不錯,古衛揚是跟宣宗帝幾年後,不慎墮馬方失勢,而後,被宣宗帝接入皇宮,做了大魏的總管太監。朕思忖著,古衛揚強要這樓氏,恐怕並非是因為起了色意,而是樓飛舞很可能是古飛揚失勢前與別的婦人偷情所生的私生女!」
影衛曾給他看過古衛揚的資料,他十六歲時被宣宗皇帝瞧中,帶進深宮,但古衛揚野慣了,無法象別男妃那個安份守舉地呆在後宮中等待帝王寵幸,宣宗皇帝為了示寵,給了他自由出入宮帷的令牌。
古衛揚在二十四歲方不慎去了勢,在這八年時間,難保他沒有在外頭留下私生子,而樓飛舞的年紀倒與這個判斷紊合。
古衛揚既使知道樓飛舞是自已的私生女,但他膽子再大,也不敢讓人知道,他與宣宗皇帝交好時,敢背著皇帝與別人生下私生女,這個在大魏被視為大忌。
古衛揚這樣的丑聞一旦傳出,他必定失去大魏南方仕族的擁戴。
因此,古衛揚明知自已女兒的下落,卻不敢明著向秦邵棟要人。
顯然,秦邵棟知道樓飛舞是古衛揚這世上唯一的一滴骨血後,便不肯輕易將人還給古衛揚,他是想挾天子以令諸侯,讓古衛揚不得不听令于他。
而之前,大魏傳出古家新生的代表古致遠,在南方仕族的支持下,接替肖宴臣大將軍之職的呼聲很高,這顯然也是秦邵棟的手筆,他在借用古家的聲威,意圖瓦解秦邵臻手中的兵權!
西索月是個聰明人,很快就弄清楚了這里頭的盤枝錯節,他眉間一喜,「皇上高見!」
顧城風目視案舊上的硯台片刻,仿似心中有了論斷,抬首道︰「索月,你即刻讓人在揚州城放出話,秦邵臻刺殺清王未遂,又不顧大魏如今外患的局勢,在建州動作頻頻,建州如今被秦邵臻所困,清王不得不暫遷都齊州,齊州乃蠻荒之地,蠻人多亂,恐怕不適合身懷皇子的樓夫人居住,再者,樓夫人曾經不幸流產,此回若再有閃失,只怕會一尸兩命,清王慎之又慎,只能暫時故意逼迫樓夫人離開清王府,不日,清王將不顧危險,親自護送樓夫人操水路北上揚州,為樓夫人找個可靠的托身之地!」
「末將遵旨!」西索月霎時便明白帝王顧城風此舉,是欲將古衛揚拉下泥潭。
古衛揚是恣意狷狂之人,市井出生,難免帶了江湖之氣,如今唯一骨血樓飛舞身懷皇家的血脈。
秦邵棟雖未明言帶樓飛舞上揚州,為樓飛舞尋找依托的人是誰,但古衛揚必定心里有數。秦邵棟為了樓飛樓不顧再次身犯險境,重赴揚州,古衛揚必定備覺得既有面子又有里子,若樓飛舞又爭氣,一舉得男,那將來大魏的天下,還指不定是誰的。
所以,古衛揚必然肯為秦邵棟兩肋插刀。
顧城風面容一片冷漠,「在揚州的行動,適宜的,可以讓衛揚插手!」
「皇上,臣佩服得五體投地!」西索月心里不由得閃過一陣陣激賞,顧城風把古衛揚這種人看得很透徹,如今在秦邵臻和秦邵棟公然翻臉的風口浪尖這上,秦邵棟一清醒便讓古衛揚參與一些重要之事,這就是一種信號,秦邵棟已將衛揚視為心月復,這將極大滿足了古衛揚的自大狂傲。
古衛揚自宣宗皇帝駕崩後,一直被大魏的皇太後排斥,若非他組建了自已的衛隊,加上宣宗皇帝在位賜給他的財富讓他得以在南方仕族中站穩腳跟,恐怕他早已如宣宗皇帝的另外幾個男寵,被大魏皇太後秘密處死了。
大魏皇太後把江山留給秦邵臻,他自然是跟著唱反調。
顧城風不過借著個婦人,就可以讓古衛揚十五萬的人馬為他做先鋒。
「皇上,您讓攝政王赴揚州,那軍營方面……」既然肖龍華有反意,賀錦年應當坐震軍中,怎麼能在這時候離開蒼月大軍。
一簇如星辰般閃耀的光芒,掠過他墨染雙眸,帝王臉上的笑意漸濃,和言悅色地看了他一眼,「賀錦年比肖龍華聰明。」
一時之間並不明聖意所指,西索月略顯尷尬地一抹額際的汗,但又不敢再開口再問。
顧城風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你不必明白。」顧城風站了足有一刻鐘,雙膝處有些酸疼,便坐回輪椅,指尖扣在關節的幾道穴位處,來回按摩幾下後,疼痛難忍︰「索月,今日先議到此,跪安吧!」
「是,微臣告退!」
蒼月軍營,夜色深濃,除了值守的士兵齊整的腳步聲,天空上還可見幾只飛隼在盤旋。
戴少銘帶著賀錦年回到蒼月駐軍的帳營,在進營地的大門時,戴少銘沒有放緩馬速,風馳電擎般地沖了進去,且賀錦年被他以跨坐的姿勢護在身前,所有人遠遠一瞥過去,不過是以為戴將軍與攝政王同騎回到軍營。
戴少銘沒有驚動任何人,大戰前昔,傳出攝政王重傷的流言並不利于軍心,所以,他直接把賀錦年送入雲淚的營帳中。
營帳中,燈火通明,空氣中含著淡淡的藥香,雲淚與兩個醫女正圍著鳳繁星忙碌著,見戴少銘蒼白著臉,抱著賀錦年毫無預兆地沖了進來,急忙起身,拉起屏風,將鳳繁星半的身子擋住,轉身,一眼看到毫無生氣躺在戴少銘懷中的賀錦年,大驚失色地迎上,壓低聲音問,「怎麼回事?」
「剛被襲擊,她中毒了!」戴少銘眉鋒擰得緊緊,「雲姨,您先放下手中的事,快先給她瞧瞧,她一直昏迷不醒!」
雲淚大驚失色,馬上吩咐管璃兒道,「你們續針,按我教的做,不能停!」鳳繁星依舊昏這不醒,今晚她新定了一個方案,用金針排毒,這針法她早已教會兩個醫女。
兩個醫女連忙齊聲應道,「是!」
雲淚掀開帳簾,迅速將里面一間的長榻整理一下,疾聲道,「快抱進來!」
戴少銘這一路上疾馳,心再亂,但多年的刀尖上的日子已經把他磨練得愈亂愈冷靜,他很快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分析了一遍,隱隱約約地猜測,似乎中了請君入甕之計,于是道,「雲姨,攝政王身上所中的很可能是與星妃相同的毒!」
雲淚已搭上賀錦年的脈象,聞言並不回話,依然專注地听診,少頃,開始動手解賀錦年的衣袍,戴少銘臉上一燙,本能地瞧向她的胸口,卻馬上驚蜇似地轉身,可胸腔里不知泛起什麼,悶悶地漲疼,他低低訴了一聲,「雲姨,我在外面,有事便喊一聲!」語未畢,便急忙抽身退出。
雲淚恍若未離,只專注地解開賀錦年的衣袍,掀開衣襟時,露出整片的肩部肌膚,那里已是一片暗黑色……
初夏的夜是如此的漫長。
戴少銘心急如焚,回營時,身上衣擺沾染了濕露,滿身清寒。
鳳繁星依然昏睡著,按理他應回避,至少離開營帳,可他不敢,唯恐雲淚有事喚他時,他沒听到。
他直挺挺站著,如同一樽木刻的雕塑。
直到天色微亮,營外響起士兵的操練之聲,雲淚方帶著一臉的疲憊出來,她手中端著一個盤子,上面擱著一團帶著黑血的棉花,尖細帶著彎勾的鉗子,還有一堆的瓶瓶罐罐。
「怎麼樣?中了什麼毒?」戴少銘神經驟然繃緊,臉上神情如同一條快要斷裂的絲線,眸光極為不安,視線緊緊鎖著雲淚,唯恐錯會了答案。
「確切說是蠱,幸好被蓮丹壓制住,蠱毒一時之間不能摧發出致命的毒液!」雲淚搖了搖首,發際處已全部被汗液浸透,濕漉漉地貼著臉頰,但她神色平淡如昔,只是眉間印了道皺褶。
她多次診斷,都以解毒的方案來治療,難怪鳳繁星始終不醒。
從賀錦年身上明顯的癥狀看出,鳳繁星所中的是蠱蟲分泌出的一些毒液,所以,癥狀輕微難以診斷。
雲淚將盤子上的東西悉數扔進一個羊皮袋中,縛緊後扔進了帳營門口的一個藥水箱里,又月兌下自已身上的外袍,扔進藥水箱里,密封好。
「之前星妃的診斷有誤!」雲淚輕嘆,從架子上取了一瓶藥,往旁邊的銅盆里的水倒了些藥粉,水遇粉馬上變得通紅,並有淡淡的白煙冒出,稍後,雲淚用那紅色的藥水淨了手,轉首對戴少銘道,「你也過來,淨一下手妥當些!一會回營時,我這里的藥粉你帶走一些,一桶水灑五克,你泡個藥浴!」
「好……」戴少銘茫茫然地應了一聲後默然,身上的經絡仿似受了刺激,一條條輕顫起來。
竟然是蠱!
他禁不住憶起去年,章永威從大魏回來後,帶回了通州公審田敏麗一案的結果,原來,真正導致申鑰兒長眠不醒的是顏墨璃所下的蠱。
此念一起,戴少銘臉色變得煞白,身形一晃,就到了雲淚的身前,俯下臉,幾乎貼著雲淚的臉,疾聲問,「那蠱蟲呢,引出了?」
雲淚此時精神極度困乏,被戴少銘這一驚,倒醒了三分,她繞過去戴少銘,輕聲道,「引出來了!」
戴少銘這才幡悟過來,自然是引出,否則雲淚怎麼可能還在慢條廝理地做善後之事。
若是平常,雲淚再遲鈍也會察覺到戴少銘的不妥之處,可此時,她實在是累得連開口也覺得吃力。
引一次蠱,比起做百次的針炙還要累!
戴少銘寸步不離地跟著雲淚,心髒不受節制地亂跳,連自已都不曾發現,此時,他的聲線顯得顫抖而慌亂,不厭其煩地問著,「是什麼蠱,具體會造成什麼傷害,攝政王什麼時候能醒?」
「蠱蟲雖已引出來,但蠱蟲在攝政王體內的排泄之物還要殘余,我隔兩個半時辰做一次清除,大約還要十幾個時辰方消盡!」雲淚從衣櫃里又取出一件外袍,不慌不忙地披上後,方瞥了戴少銘一眼,輕聲道,「蠱蟲跟毒不同,引出後排了殘毒,便安然無恙,少銘,你去歇著吧,這里有我便行!」雲淚說著,走到鳳繁星的身邊,侍候在一旁的醫女已經伏在床沿睡著。
「那我去把她身邊的丫環叫來照顧攝政王!」戴少銘終于輕噓了一口氣,平靜了下來,想想又道,「我在你帳外布影衛,你今晚最好別離開,有事吩咐影衛去辦就可!」
「也好,我這里人手也不夠!」雲淚頷首。
「雲姨……她……」戴少銘垂頭站立片刻,心頭卻七上不下,終抵不過心中的疑慮,本想問問雲淚是否發現賀錦年女兒身之事,見雲淚神情懨懨,整個人站都站不直,象霜打的茄子般,也知道這一天一夜,她過于疲勞,又見她推醒那醫女,躊躊之間倒開不了口,便滿臉狐疑地退了出去。
雲淚推了一下那沉睡的醫女,輕喚,「璃兒,遙兒,兩人醒一醒!」既已確診,雲淚自是要打起精神重新為鳳繁星治療體內殘余的蠱毒汁。
管璃兒睜開霧蒙蒙的雙眼,迷茫地瞧了瞧四周,方驚跳起來,馬上陪罪,「雲院士,奴婢失職!」她與遙兒負責看守,因為太累,所以兩人商量好輪值,一人睡一個時辰,便喚醒另一個。
她在輪值時就睡了過去,如果這期間病人有不適,兩人皆不知道,一旦病人的病情惡化,豈不是她的失職?
「沒事,醒了就好!」雲淚溫婉一笑,神情並無指責之意,走到鳳繁星的身邊,探了探脈,臉上露出疲備之笑,「已經無恙,你們把隔壁帳營收拾出來,攝政王與星妃娘娘同個帳營,到底多有不便!」
管璃兒連連點頭,「是,去院士,奴婢這就是辦!」
雲淚回到內營帳,看了一眼靠在床榻邊的賀錦年,臉色雖有些蒼白,但精神奕奕,絲毫看不出方才還是一臉灰敗的模樣。想到戴少銘跟前跟後,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雲淚微微一嘆,「戴將軍一夜未安心,年紀輕輕,連胡渣都冒出來,攝政王您這樣瞞著他,我都看了不忍心!」
賀錦年腦中浮起昏迷前,戴少銘那令人費解的眸光,微微蹙了一下眉,淡淡道︰「做戲就是要做足!」
雲淚走過去,輕輕揭開賀錦年身上的薄衫,查看了傷口後,「這雪蓮的功效很顯著,今天如果不疼的話,後天你就放心去建州,途中記得要按時上藥,護理得周全,幾天後,連疤痕都未必能找到!」
「嗯,有勞雲姨了!」賀錦年擾好襟口,又稍稍動了動手臂,發現除了傷口處略有些刺痛外,手臂已運用自如。
「桂葉那丫環可靠麼?我看她大大咧咧的,別是說漏了嘴!」
「雲姨您小瞧桂葉那丫頭了,她可不是五年前剛進宮的那個莽莽撞撞的小丫頭,她樣子粗些,卻心細如發!」
雲淚一笑,「那我就放心了,這丫頭若守住了口,倒讓更多人信以為真!」
「雲姨,我現在沒事了,你也累了幾日,快去歇著吧!」
雲淚微微頷首,「好,那你有事,讓桂葉那丫環來找我便是,我就在隔壁的營帳!」
雲淚離去後,賀錦年半靠在枕上,開始細細思忖著所有事情的潛在的聯系,以及是否有可能被自已勿略的細枝末節。
那夜在柳州的胭脂巷,公子無血趁她精神衰弱時,搞個突然襲擊。
當那帶著蠱的暗器向她襲來時,僅僅在一瞬間,她就做了一個冒險的決定——不入虎xue,焉得虎子。
------題外話------
男女主三章後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