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博義挑眉,食指敲擊著杯沿,嘲諷一句,「也不知又要出什麼夭蛾子,身處死牢,受盡死刑,不但死不了,還知道千里之外的川西發生大事,真是邪門!」通州公審後,宗政博義對顏墨璃幾乎是深惡痛絕,待秦邵臻下了斬殺令後,宗政博義擔心此女過于詭異,提出親自監斬,誰知刀斧手幾次刀落,皆無法斷其首,倒令得那刀斧手受驚過度,當場嚇死。
宗政博義不信邪亦不懼邪,便親自動手,用火焚、水溺,毒殺,種種試盡,皆不成功。
最終只得下令,將她囚在汴城的死牢中,並下令獄中的牢頭不得給她喂任何的水和食物,欲圖活活餓死渴死她,可過了幾天,牢獄傳來消息,說囚犯雖活著,但生不如死。
宗政博義帶著好奇心去了一趟死牢後,離開後,便再不問她的生死。
雲隨天捕捉到秦邵臻眸中一閃而逝的厭憎,思忖片刻,謹聲道,「皇上,顏墨璃既然能以極端手段致皇太後無疾而終,又身受數刑不亡,恐怕並非尋常女子,不如听听她說些什麼?」
宗政博義轉首問小北,「這人呢?帶來了?」
小北頷首,恭恭敬敬地回話︰「奴才回軍侯話,帶來了,听獄典說是,那囚犯與尋常人不同,怕驚了人,所以,放在一個木箱子抬進營,這會正擱在外頭候著!」
宗政博義思忖片刻,「皇上,微臣亦贊同雲大人的意見,先听一听。不過,此女絕非善類,微臣建議,先拿個鐵籠子鎖了,再抬進來,好好審一審,省得那婆娘耍什麼陰謀詭計。」
「皇上,博義說得有理,此人既然能進入人的夢中,殺人于無形,皇上還是小心些為好!」
秦邵臻沒有動彈,眉眼皆冷漠,少頃,方冷哼一聲,「小北,就按兩個大人的意思辦!」
小北連忙頷首,甩了拂塵疾疾去辦差。
一刻鐘後,顏墨璃是被幾個侍衛抬進來的,不過是半年多未見,饒是宗政博義也被眼前的女子驚到一時問不出話。
確切來說,眼前已不算是一個人。頭發已全部月兌落,臉上、四肢,所的地方已看不到一塊完整的肌膚,有些地方似乎是傷愈後結痂,有些地方象是剛剛被人生生摳了下來,滿身的帶著血水的膿汁流淌,全身上下發出一股讓人無法忍受的酸腐惡臭氣息。
侍衛一路抬進時,那污血不停地從鐵籠底滴濺在地上,雖不多,但每一滴的污血中都漂著讓人作嘔的膿瘡,讓人惡心到翻腔倒胃——
雲隨天倏地站起身,揚著手,連聲罵,「你們是瞎了還是傻了,這籠子底不會擱個隔板?一路上流著,也不怕沖撞了皇上?去去去,擱遠一些,你們,馬上喚幾個人進來,把這打掃干淨!」
侍衛個個面如土色,正襟站著不知所措,小北與幾個宮婢更是慌成一團,紛紛疾跑出殿外打水。
「啊啊……」顏墨璃嘴角咧了一下,剛喚開了口,發出的聲響卻不成音,嘴角便如篩子一樣抖動,像是在忍受一種撕裂的痛苦。許是早已習慣這種眸光,並不避開眾人的打量,只如一只瀕死的貓一樣半蜷在竹席之上,
「顏墨璃!」秦邵臻眉眼不動,眸光甚至不見冰冷,淡淡地落在顏墨璃身上,「說——」
顏墨璃一進殿後,便死死地盯著秦邵臻,縱然現在眼目昏花,但她依然看到,御案後的那張臉,比起往昔,不知清瘦了多少。
惟不變的是,那一雙鳳眸看向她是了無溫度。
她張了張口,啞著聲線「啊啊」了幾聲,許是太久太久沒發過聲音,她似在嘗試著如何才能控制舌頭說出話來,咿咿 幾聲後,終于敞開沙啞的聲線,「阿臻,百年前,我的靈魂曾被姚迭衣困在老鼠身上,囚于籠中,逼著我吃蟑螂……你的眼神不帶一絲溫情,仿佛淬了冰,終于把我凍死……百年後,你依然用這種眼光看著我被囚困在籠中……」
她今日來,原本就沒打算說這些,她清醒的時間不多,可看到他的無情後,翻覆的委屈讓她忍不下心的的控訴,她要說,總有一天,他記憶恢復時,他回憶起她今日的控訴,他悔恨當初的遺忘——
顏墨璃機械般低下沉重的脖子,看著滿目瘡疤、如千年老枯枝般的四肢,嘴角涎出一絲微弱自嘲,「我的全身上下,一個月……褪一次,但褪的不是皮…。而是肉,新的肉剛……長出,尚未月兌痂,別的肉就要……。開始掉了,這就是灼顏的威力,阿……臻,呵呵,我很想死,可真的……真的死不了,既使牢頭……同情我,給了我一副毒藥,可還是毒不死我,倒是老鼠吃了我掉下的肉,給毒死了……阿臻呀……。」顏墨璃顫微微伸出手,嘴角一顫一縮,似乎施盡全身的力道欲圖將內心的悲愴慘叫出來,可聲音沙沙作響,仿如鈍鋸劃過枯枝,「阿臻,你听過伊甸園……有關蛇的故事麼?因為蛇引誘讓夏娃和亞當吃了禁果,上帝便懲罰蛇一輩子用爬行著走路,還要忍受褪皮之苦,可是……蛇縱是再悲慘,它還是有希望,至少它能夠輪回,就算是成六畜,也好過我不生、不死、不滅、不入輪回……阿臻,你救救我,惟今,也只有你才能救我了……」只有秦邵臻恢復神識,恢復百年記憶和術法,以萬千的尸骨為血祭,方能將她從地獄中救贖出來——
「你要見朕,不會只想說這些無關緊要之事!」秦邵臻聲音驟然響起,直接打斷顏墨璃,那語氣里的寒意,听到的人都微微一顫。
「無關緊要?在你心中,僅僅是無關緊要……」
不知是不是因為唇角四周的肌膚殘損得厲害,讓人感到她的聲音從口腔中抖著出來,顫微微,陰森森,仿如黑夜、陰冷、封閉的地窖內發出的一種的回音,讓雲隨天感到頭皮陣陣發麻。
「不應這樣的,不應該,明明與你海誓山盟的是我……」在獄中,她曾多少次幻想著,如果有一天,他看到這樣的她,是不是該有一絲的惻隱?哪怕是勾起他靈魂深處的一點點的記憶!
答案就在他那一雙波瀾不驚的鳳眸中——沒有!
她,縱然慘絕人寰,卻依然驚不起他眉間的一絲波瀾,她想哭,可哭不出來,她的淚腺早已腐爛,只有緊握的雙拳在殘袖下不住的顫抖,指尖的骨頭深深陷入掌心中,鑽心的疼,忍呀忍,終于嘶啞出聲,「阿臻……啊,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的記憶全部恢復時,你會知道我所有的委屈……」
她哭不出,惟有笑!
既使她眼眶的輪廊早已面目全非,但那一雙的眸光頻頻折射出光芒仿佛帶了怨靈般,讓人不寒而粟。
而那陰惻惻地笑聲在空曠的大殿之上起起落落,惹得侍在一旁的小北雙腳發軟。
卻听得,那聲音似哀、似怨、似嗔、似笑、似啼,「不知道,你會不會象彼時對待申鑰兒一樣,也為我施一次傾盡江山挽紅顏……呵呵!」
中了灼顏後,一種詭異的、月兌離三界之外的力量,反而使她看到一些真相,比如……她知道了賀錦年詭異的重生前,究竟發生了何事!
在那一段消失的時空中,在申鑰兒死後,她又經歷了怎麼樣的悲慘!
在秦邵臻傾盡一切,欲換得時光回溯時,為何會出現偏差,時光並沒有如東閣設定的時間,回到了蒼歷110年的春季,在申鑰兒回到大魏之前。
而是僅回到蒼歷110年的冬天,那時候的申鑰兒已陷入昏迷。
更甚,申鑰兒的靈魂為何會進入賀錦箏的身體中,這一切,又是誰在暗中執棋,徹底改變了申鑰兒的命運軌跡,同時,讓百年前姚迭衣發下的血咒,有了破解的契機!
她今日來,就是想告訴他這一切一切的真相,只有知道所有的事實,他方能逆轉困境,從這一盤棋中棋中殺出一條血路。
可……這樣的秦邵臻實讓她感到徹骨的絕望——
宗政博義武將出生,又是暗衛出身,豈會被顏墨璃的情緒所左右,他幾個闊步上前,伸出手,直接掐住顏墨璃的頜骨,盡管指尖倏地傳來陷入腐肉的寒刺感,但他依然不為所動,冷聲道︰「皇上時間寶貴,顏墨璃,少裝神弄鬼的,還是說重點!究竟川西發生什麼事?」
「也是,我清醒的時間……也不多,再過一個時辰,灼顏又要發作了!」顏墨璃輕輕咳了一聲,倏地,仿佛被某種東西嗆重般,開始一聲重過一重的咳嗽,在眾人以為她要背過氣之時,一塊東西猛地從她的咽喉處吐出出來。
除了宗政博義微蹙著眉閃開一步外,離她最近的小北一瞧,只差得一下就嘔了出來,所幸這些年在帝王身邊久了,歷練也多了,手極快就掩了唇,硬生生地把一口氣齷齪氣給咽了下去。
原來,顏墨璃吐出來的居然是一塊生腐的爛蛆,肥肥胖胖的身子上粘著長長的膿血——
雲隨天是文臣,到底沒有宗政博義見慣這些,轉開臉後,攏緊雙眉步到御案旁,添了一杯清碧的茶水,遞至帝王身邊,謹聲,「皇上,您先喝口茶!」
小北霎時醒悟,忙奔污血旁,取出懷中的錦帕,忍著胸臆中強烈的嘔感,將地上的爛蛆拾起,火速跑出殿外——
回來時,顏墨璃似乎已緩過了氣,小北將一個灑了碳灰的青花底的瓷盆擱在了顏墨璃的身前,示意她再有情況就往盆里吐。
顏墨璃嘴角苦苦一抽,啞著聲音開口,「阿臻,我跟你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時值今時今日,我人不人、鬼不鬼,連死都求不成,還有什麼值得我去謊騙……如果可以,我……實不希望讓你見到如今的我,可……可……」顏墨璃顫微微地手再一次撫上咽喉處。
小北全身一哆嗦,本能地後退一步,別開臉!
顏墨璃辛苦地喘了幾口氣後,顫著唇瓣,「我要說的,你一定要謹記,且必需去做,否則,我這百年來的努力,全白廢了……」
「你究竟想說什麼,爽快些!」饒是向來以耐性奇佳聞名的雲隨天,這會也禁不住開口,「直說重點便是!」
「上古遺族札記重現蒼月……阿臻,你有所不知,東閣雖修行過上古遺族札記,但他並非是姚族中人,既使施同一種術法,也無法也姚族後人施術產生亙遠的變華……如今,蜇伏百年不出的姚族長老,這一次,為了上古遺族札記,將傾巢而出——」
「顧氏皇族與姚族一爭,與朕何干?」
「若姚族奪得上古遺族札記上冊,將會重啟聖壇,屆時……你會消失于天地之間!」顏墨璃突地重重搖下首,懇聲,「阿臻,想要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你先耐心听我說一段往事。屆時,你再反駁不遲!」
「說!」秦邵臻眼斂突突急跳,他突然有一種預感,顏墨璃並沒有撒謊,且,今日,縈繞在他心中始終沒有答案的謎題,將會被揭開!
「幾日前,正當我……清醒時,我感應到有人在施上古遺族札記的術法,這種感應,唯發生在姚族血脈的人身上,如果我猜得不錯,應是姚族後人在施術!」因為灼顏,她幾乎是處在疼痛的渾沌之中,但清醒時,第六感覺的靈敏卻百倍于之前,有時,她甚至能感受到宇宙洪荒的流逝。
「屬于姚族血脈的感應?」秦邵臻馬上揪出這話里透著的重點,他隱藏在冷漠眼眸中的絲絲殺氣,猶如暴風雨來襲般壓抑的令人感到顫栗與窒息,「你是姚族的後人?所以,你導演了鑰兒一生的悲劇?」他曾無數次的回想,申鑰兒是什麼樣的人,是聖女的轉世,不僅有著特殊的第六感覺,且擁有著罕見的智慧,在武學上的造諧亦是非凡,怎麼會敗得如此慘烈!
同時,田敏麗亦非尋常婦人,怎麼最後卻被田敏文那樣的婦人算計得連自已的親生女兒都認不出,他始終覺得,這里面還有一股隱藏的力量在主導,可思盡所有可疑的人,也找不出一思的頭緒。
然而,顏墨璃一句數于姚族血脈之間的感應,令他如醍醐灌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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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章,你們所有不知道的秘密,慢慢揭開,最終主導整個姚族命運的人,也要出來了。這個人物會是誰?哪個親有強大的邏輯推理,來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