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姚燕語收拾整齊帶著翠微翠萍以及從國醫館選出來的十幾名醫女坐車去傷兵營去。
所謂的傷兵營並不在營房里,而是李義溶叫人收拾出來的一片民居。之前胡人燒殺搶掠,鳳城三分之一的百姓遇難,所以閑置的房子還是有一些的。
而且此地濕寒,傷兵在營帳里不利于養傷。民房再怎麼破舊,最起碼家家戶戶都弄的火炕,隨便弄些柴火棒子填到火炕里點燃,那炕上便是暖的。
自從衛章為先鋒官帶兵五萬先一步殺到甘州到現在兩個多月,甘州先先後後大大小小打了二十幾場仗,終于把甘州下設一十七縣東西綿延三百多里的土地收復回來把胡人和高黎人趕到了圖母河以北。
而這二十幾場仗打下來,輕傷不離戰線者不計,重傷者足有一千余名。
李義溶收拾出豐城西北角這一帶的房舍,把幸存的住戶都給了銀子遷至別處,讓這一千余名重傷員在此地養傷。
今日衛章跟韓熵戈韓熵戉雲琨幾人商議軍情,不能陪姚燕語一起過來,陪同她一起來的是唐蕭逸。
這次出去打劫,衛章帶著他的四十名精兵輕裝簡從,遠途奔襲直接去高黎人和東倭人真正的交易地點劫貨。
賀熙和唐蕭逸兩個人一明一暗打配合,賀熙帶著一隊人馬打著衛章的旗號佯裝上當,鑽進高黎人的埋伏之中。
唐蕭逸則另外帶著一隊人馬又從外圍把高黎人圈住,唐賀二人來了個里應外合,全殲高黎兩千余人,一個活口都沒留。
如今唐軍門隨著衛章的升職,現在也是水漲船高,由之前的六品校尉升為五品北征宣撫使。
因姚燕語身著醫官官袍策馬而行,唐蕭逸便騎著馬跟在她的身邊一路走一路閑聊。
他們二人自然沒什麼軍國大事可聊,聊的話題自然多數都是圍著衛章。
什麼將軍在哪一次打仗的時候殺了多少敵人啊,將軍怎麼樣用計謀把那些狗賊耍的團團轉啊,打完仗後將軍看著那些傷兵怎麼不高興啊,諸如此類,總之十句話有八句離不開他家衛將軍。
姚燕語只是听著,時而皺眉,時而笑笑。終于等到唐將軍有空下來的時候,姚燕語方說道︰「我來的時候,怕沒有人照顧千里,把它送給了一個朋友。」
「啊?」唐蕭逸一怔,繼而不樂意了︰「嫂子為什麼不把它帶來嘛!說起來,這麼久沒見那小家伙了,還真想它。」
姚燕語對‘嫂子’這兩個字已經免疫了,剛才這廝就叫了十幾遍,若是每次都跟他較真,還真是沒法活了。是以自動忽略了這個稱呼,輕笑道︰「把它帶到這里來?我這一路風餐露宿的,自己都照顧不到了,哪有閑心思管它?再說,它跟著新主人不知過的有多好,長得跟肉墩子一樣。」
「不是吧?!」唐蕭逸無那疊抬手拍拍額頭︰「那是只狼哎!怎麼能當病貓養?」
姚燕語輕笑︰「你行了啊!有人幫你養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你若不願意,等回京之後自己去找她要回來。」
唐蕭逸听了這話,恍然問︰「哎?說來說去我家小千里現在跟了誰了?」
姚燕語輕笑道︰「跟了定候府的三姑娘了。」
「定候府三姑娘?」唐蕭逸眯起眼楮想了想,忽然笑了,「是她!」
姚燕語玩味的笑著看他,問︰「你認識?」
「自然。」唐蕭逸笑道︰「那次去江南,在碼頭上拉著嫂子哭哭啼啼的那個姑娘可不就是她?听說她彈得一手好琴,只是無緣得听罷了。」
「這個容易,你想听的話,等回京我幫你。」姚燕語笑眯眯的。
唐蕭逸一怔,忙回頭看過來,目光深沉而認真的盯著姚燕語半晌,方微笑著問︰「嫂子當真?」
姚燕語莞爾一笑,反問︰「你只說你想不想?」
「嗯。想!」唐蕭逸毫不猶豫的點頭。
他從小受母親的影響,極愛音律,能找一個精通音律的姑娘與自己相伴一生是他一直以來的夙願。不過,以他的出身,對定候府的姑娘還真是從未敢想過。
只是那又如何?一時間唐將軍心中升起一股豪情來,英雄不問出身,誰就能說他將來做不到一品大將軍?
「好,那這件事情就交給我了。現在我們還是趕緊的去看那些傷兵吧。」姚燕語笑著點了點頭,腳下輕輕踢了一下馬月復,催馬疾行。
唐蕭逸心中自是歡喜,忙催馬跟了上去。
卻說衛章一早便帶著韓熵戉離開鳳城直奔中軍大帳。
韓熵戈雲琨的十萬大軍自然不在鳳城,而是駐扎在鳳城以北六十多里處的圖母河邊。
昨日衛章回鳳城自然是因為姚燕語的緣故。今日一早,韓熵戉把凍瘡膏及藥材都交給了鳳城手背李義溶,剩下的事情就不歸他管了,他要去軍中他兄長跟前報到。
韓熵戈見到弟弟自然很高興,兄弟二人用力的擁抱在一起,韓熵戈用力捶了捶兄弟的胸膛,兄弟二人相視大笑一陣,方又斂了笑,正經的問道︰「父親和母親身體可好?」
韓熵戉忙換了恭敬之色,回道︰「父母親身體都好,本來這次父親要來的,聖上因怕父親身上舊傷在這種天氣里受苦,便沒有準,所以讓我來了。」
雲琨笑道︰「你現在終于如願以償了,姑母再舍不得你也沒辦法了。」
韓熵戉忙拱手跟雲琨見禮,笑嘻嘻的說道︰「見過副帥。」
雲琨揮手給了他一拳,笑罵︰「你小子皮癢是吧?」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中軍大帳一掃之前的沉悶之氣,連守在營帳外邊的兵勇也暗暗地緩了一口氣。
兄弟幾個說笑了幾句之後,韓熵戈說道︰「好了,清之既然來了就先不要回去了,我們正缺人手,你就留下吧。正好顯鈞這次算是凱旋而回不僅帶回了一千只精鋼強弩,還殺了兩千多高黎人。我們幾個人坐下來商議一下下一步的作戰計劃。」
于是幾個人都收起玩笑之色,聚坐在一起。
韓熵戈根據派出去的探子回報的軍情做出分析,雲琨也在一旁給韓熵戉解釋了一些地方的動向,韓熵戉听得很認真,他沒有實戰經驗,不方便多說。
只是衛將軍今天明顯不在狀態,幾次韓熵戈同他說話他雖然有問必答,但實在是沒什麼精神。
雲琨嘆道︰「顯鈞,你這家伙是怎麼了?姚姑娘一來,你只想著你的溫柔鄉了?」
衛章笑了笑,說道︰「世子爺說什麼呢。」
韓熵戈皺眉問︰「莫不是你的傷口有問題吧?」
「沒有,已經妥善處理過了。」衛章搖搖頭,沉吟片刻方說道︰「我是在想一件事情。」
「什麼事?」韓熵戈認真的問。
衛章輕聲嘆道︰「我帶人去劫持高黎人的那批貨的時候,听見他們之中有個副將說了一句黎語,當時沒听懂,後來還是一個懂黎語的手下告訴我,那句話是︰將來挺進中原,三分天下。我想不通,他們說的三分天下是指什麼?北胡,高黎算是兩個,那第三個呢?」
雲琨皺眉道︰「他們的兵器是由東倭人提供的,會不會是東倭?」
韓熵戈點頭說道︰「不排除東倭人,我素來不喜歡他們。總覺得這些人面上謙謙有禮,實際上卻包藏禍心。」
「嗯。」衛章點點頭︰「不排除這個可能。」
韓熵戉不解的問︰「既然是同盟,東倭人不出兵,提供兵器也無可厚非,可為什麼他們會手去高黎人的金子呢?」
衛章的目光驟然犀利起來,他看了一眼韓熵戉,說道︰「說的不錯。我也在想,高黎人為什麼心甘情願給東倭人那麼多金子。若說結盟,東倭人也應該拿出點誠意來才像話。」
韓熵戈的目光也驟然冷下來︰「所以,這三分天下的第三方另有其人?」
衛章又恢復了之前的慵懶,往後一仰靠在身後的椅背上,緩緩地閉上了眼楮,似是疲倦的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咱們唱這出‘將計就計’的時候,當今聖上有沒有跟著順藤模瓜呢?」
韓熵戈輕笑︰「皇上聖明,豈能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雲琨也眯著眼楮模了模下巴,說道︰「不如我們再等一等?看京城會不會有更有利的消息傳來再說?」
韓熵戈點點頭︰「現如今咱們糧草充足,倒也不怕跟他們耗些時日。」說著,又問衛章,「顯鈞,你說呢?」
衛章‘哧’的一聲笑了︰「我也不著急。」
雲琨笑著一拳擂過去︰「姚御醫都到了鳳城,你這家伙自然不著急了。」
韓熵戈也笑了︰「要不,趁著過年,先給你們把婚事操辦了吧?」
衛章立刻搖頭︰「不必了。」
韓熵戈納悶的問︰「怎麼,你又不著急了?現在兩軍休兵,也不算你陣前娶親。何況你們的婚期本來就延誤了。」
「這里太苦了,什麼都不齊全。」衛章沉吟著笑了笑,接著說道︰「我不想她受這樣的委屈,反正來日方長。」
雲琨揶揄的笑道︰「真是想不到啊!這家伙還是個情種。」
韓熵戈點頭︰「行,反正這也是你的私事,你想怎樣就怎樣。若等咱們凱旋回京你再娶姚姑娘,兄弟們還能多喝你幾壇子好酒。」
衛章笑著說沒問題,于是兄弟幾個便又開起了衛章的玩笑。
下午,韓熵戉由雲琨帶著,在軍營里轉了一圈,熟悉了一下各處的布置,最後韓熵戈讓他把他帶來的兩千家兵和之前由鎮國公親自帶領的五千精銳鐵騎混編在一起,交由他的手中統領,在一個山坳中駐扎。
這個地方圖母河河面結冰很厚,河面上可跑馬。他們悄悄藏這個山坳里的目的是隨時準備對敵營發起突襲。
而衛章手里的那幾十名烈鷹衛則混編在從錦州調來的五萬兵馬里面,以衛將軍近衛的身份存在著,在距離韓熵戉這道山坳一百余里的河邊小鎮上駐扎,二人隔著中軍行營遙遙相望,成為主帥的左膀右臂。
如今衛章那邊剛經歷一場高烈度的激戰,四十名烈鷹衛損失了四個,剩下的還有兩個重傷,六個輕傷。賀熙和唐蕭逸帶的兩支分隊也又不同程度的折損。
所謂殺敵一千縱然自損不了八百,一二百總是有的。再以少勝多,巧計取勝,也都會有折損,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空手套白狼?所以最近一段時間,衛將軍都不想再折騰了。
在沒有更好的計謀一舉破敵之前,他都不想折騰。他不能一次把自己精心挑選並培養出來的烈鷹衛都折損在這里。皇上也不會願意的。
再說姚燕語由唐蕭逸陪同到了傷兵營,為首的軍醫盧桐廣忙帶著幾十名軍醫出來迎接。
軍中的太醫官職都不是太高,盧桐廣是這里面品級最高的,是正五品主薄職餃,剩下的一半都是六品醫官或者從六品醫士。
職餃最低的是跟在這些醫官醫士身邊的司醫,也有一些無家可歸失去親人的難民自願來幫忙,每天照顧傷兵以換取一日的吃食,同時也有個遮風避雨之地。
這些人見了姚燕語這個四品御醫員自然不敢怠慢,況且這位還是帶著皇上的聖旨來的,縱然是個女流之輩,也可以說是欽差了,于是在盧桐廣的帶領下,齊刷刷的以下官之禮參拜。
姚燕語忙上前兩步虛扶了盧桐廣一下,客氣的說道︰「諸位辛苦了。快快請起。」
盧桐廣有幸,曾經在韓熵戈的腳腕子被大黑熊咬傷的時候,見過姚燕語以太乙神針之術給韓世子接筋脈,當時便把這位裊裊婷婷的女兒家驚為天人。後來經過這麼多事,他自然對這位女御醫心服口服,不僅自動像姚御醫匯報了傷兵營當時的狀況,還要親自帶著她去各處查看。
只是盧桐廣身後的那位從五品吏目醫官劉善修則對面前這個嬌女敕的小姑娘家頗為看不上。在劉吏目看來,女人就是女人,女人就應該養在內宅,生兒育女,伺候男人。
女人家就算是懂點子醫術也不該如此招搖,不但混進了國醫館,還把皇上給迷得七葷八素的,這還不算,居然還揣著聖旨跑來前線,這簡直是亂彈琴!不知所謂!
听說這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還是北征指揮使衛將軍的未婚妻?
哎呀呀!真是亂套,丈夫在前線殺敵打仗,女人不在家里安分守己,反而跑到前線來擾亂軍心,真不知道皇上是怎麼想的!
在劉軍醫看來,這樣的女人簡直是媚上惑主的料!
所以,一路上劉軍醫跟在盧軍醫身後,听著盧軍醫謙遜的向這個女子詳細的介紹傷兵營的情況,諸如現有多少重傷性命垂危者,有多少重傷但無性命之憂者,多少斷腿的,多少斷了胳膊的,多少傷及髒腑的,多少傷及筋脈的等等,這一路跟隨,劉軍醫听得是一肚子的氣。
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用得著這麼詳細嗎?跟一個女人講這麼多,她除了能配制點凍傷膏還能怎麼樣?
嗯,因為保密的緣故,止血藥粉秘方大多數人並不知道來自何方。所以劉軍醫不知道姚姑娘的本事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姚燕語並沒听盧軍醫說太多,事實上她也不是來視察工作的,更沒有代天子行督查之職的心情。于是在听盧桐廣說完大致情形之後便道︰「盧大人,請先帶我去看看那些有性命之憂的傷員。」
「是,姚大人請這邊來。」盧軍醫忙在前面帶路,引著姚燕語往一處民宅走去。
姚燕語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跟著的幾十位軍醫,皺眉道︰「諸位就不要跟著了,各自忙各自的去吧。畢竟還有那麼多傷員等著醫治。」
說著,她又吩咐自己帶來的十六名醫女︰「你們分別跟隨各位大人下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若實在插不上手,便在一旁學習記錄,晚上回去我是要查的。」
眾醫女忙躬身領命。
盧桐廣也趕緊的附和道︰「姚大人說的很是。」于是便吩咐後面跟隨的眾人︰「你們都忙你們的去吧。」
眾人聞言都應了一個︰「是」,然後就地散開,各自去照管各自負責的傷員去了。唯有劉善修沒有走,而是自動自發的跟在了盧桐廣的身後。
姚燕語自然不在意他一個人怎麼樣,事實上姚姑娘根本沒把這個人當回事兒,他沒有穿官袍,而是穿著厚厚的羊羔皮襖,裹得跟只水桶一樣,姚姑娘還當他是個打雜的。于是沒再多說,跟著盧桐廣進了民宅的大門。
這是一座比較大的院子,不僅有北屋,連東西廂房都是齊全的,破損也不嚴重,看來這里的居住條件還是不錯的。
盧桐廣帶著姚燕語進了北屋,這里有一位游擊將軍是雲琨的手下愛將,在最後一次拼殺之中傷及了髒腑,失血挺多,但因為來之前他沒有參與血型檢驗,所以盧桐廣不敢給他輸血,只能用老辦法治療。但傷的實在太重,雖然用了止血秘藥,外傷好了,身體卻一直沒有回復,動不動就高熱,已經十幾天了,都沒有月兌離危險。
姚燕語進來後,多余的話不說,伸手就給這位參將搭脈。
然後慢慢地蹙起了眉頭,沉聲說道︰「他高熱是因為身體有炎癥……呃,也就是說如果外傷沒事的話,就是內髒收到了感染。平日給他吃什麼湯藥?藥方拿來我看看。」
盧桐廣听了,忙轉頭看劉善修。他善跌打外傷,劉善修善用藥,所以軍營里的藥方多半是他開。
劉善修心中再不願意也不能明著跟上頭頂嘴,只是藥方還真沒有,因為這位參將身份不低,又是誠王世子的愛將,所以這藥都是劉善修親自配好了看著人煎熬好送過來的。
于是劉軍醫只好把自己配的藥方一味一味的念了出來,最後,淡淡的說了一句︰「請姚大人指正。」
姚燕語這才注意到此人原來並不只是個隨從而是個從五品吏目,但又對他這種倨傲的態度覺得可笑,你在我面前驕傲什麼?有本事把這些人的傷都治好了。
但姚姑娘懶得計較這麼多,只淡淡的說道︰「你的藥方不錯。只是這位參軍傷太重了,身體元氣大失,所以是虛不受補。」說著,便轉頭看向翠微︰「取六號扁頭長針。」
翠微忙從藥箱里取出針灸包打開,從里面一排排銀針中取出第六號扁頭長針遞給姚燕語。盧桐廣是個有見識的,他一看這銀針便眼楮一亮——這好像是張蒼北老院令的那套針啊!怎麼會在這里?
姚燕語無心在乎旁邊的兩個軍醫怎麼想,便吩咐旁邊的一個僕從︰「把他翻轉一下,面向里側躺,露出風池穴。」
風池,風池最早見于《靈樞&8226;熱病》篇,風為陽邪,其性輕揚。
風池是足少陽膽經的穴位位于頭項之交界處是正好要進入頭部的地方。它的作用就像是一道護城河把頭這個「城」護衛起來不讓外敵入侵,那麼這個外敵是什麼呢這個外敵就是風邪。
因為巔高之上唯風可到。所以這樣一個防衛風邪的穴道就叫作風池。
也因為如此,華夏醫學里又有一種說法,說人體的一些風邪之氣皆有此處入體。此處穴位若是保護好,可使身體百病不侵。
姚燕語以太乙神針的溫補針法,先點刺出血使之瀉出體內虛火,然後馭氣入內,徐徐補之。
如此針灸了約一刻鐘的功夫,姚燕語感覺自己的這股氣能在對方的四肢百骸中通暢的游走,方徐徐收回,把銀針取了出來。
此時,這位參軍依然在沉睡之中,只是原來蒼白的臉色好轉了許多,虛弱的呼吸也比之前有力了。
姚燕語把銀針遞給翠微,要了溫水洗過手後,又吩咐道︰「取冬青,板藍根和延胡索三種藥材,按照二比一比一的配比,風化干燥、粉碎、混合,用高溫煎煮兩刻鐘,然後過濾、去渣後,按照常量給傷患灌服。嗯,這個可以多配一些,所有有外傷感染的人都可以服用。」
盧桐廣忙答應道︰「是。屬下這就叫人去辦。」
姚燕語一點也不想多耽誤功夫,直接說道︰「去看下一個。」
「好,大人這邊請。」盧桐廣忙帶著姚燕語離開了這間小屋往外邊去。
外間屋里躺著兩個,也是奄奄一息,而且身份也不低,看樣子至少是副尉或者校尉,大概是七品或者從六品的職餃,身邊也有個五十多歲的人守著。
這兩個也是外傷,一個斷了一條腿,一個腿上夾著板子,看樣子這條腿沒丟也至少是骨折了。
姚燕語匆匆診脈後同樣用太乙神針給這些人驅寒補氣,然後吩咐同樣灌服剛才那種配方的湯藥。如此,姚燕語給這一個院子里一共有二十幾個重傷者一一療傷,身份最低的也是千總。
最後,姚燕語納悶的問︰「盧大人,難道重傷者沒有普通的兵勇麼?」
盧桐廣忙道︰「有,只是條件有限,普通兵勇並不在這里養傷。」
姚燕語皺眉,剛要說什麼,旁邊的劉善修便上前一步,拱手說道︰「姚大人,那邊還有兩個衛將軍身邊的副將也受了重傷,大人還是先過去瞧瞧吧。」
「那兩個人也性命垂危麼?」姚燕語反問。
劉善修朗聲回道︰「回大人,他們身體強壯,自然不至于有性命之憂,但他們是烈鷹衛,元帥有令,有突出軍功者優先療傷,所以請姚大人還是先過去瞧瞧吧。」
姚燕語冷冷的看了劉善修一眼,沒有說話。
盧桐廣察言觀色,心里著實對劉善修的多嘴而不滿,但他說的也是實話,韓元帥的確有這樣的命令。而且烈鷹衛是衛將軍的人,而姚御醫是衛將軍沒過門的夫人,于公于私,烈鷹衛都應該排在那些小卒子前面。于是他賠了笑臉說道︰「姚大人,請?」
姚燕語臉色不虞,但還是點了點頭。
一直跟在旁邊的唐蕭逸覺得他家將軍夫人似乎不高興了,但卻也搞不懂為什麼,只得默默地跟上。
唐蕭逸跟盧桐廣劉善修等人一樣,自然不明白姚燕語心里眾生平等,傷者只有傷重傷輕有無性命之憂的區別,在他們這些人看來,人生而分貴賤是天經地義,這種情況下絕沒有放棄重金培養的烈鷹衛先去救一個小兵卒子的道理。
姚燕語心里再不高興,也沒有違背韓元帥定下的規矩。
她深刻的明白社會制度的不同,上位者做出的決策也不同。而且就算是在現代社會,富貴權勢也一樣能左右很多東西。她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也從不憤世嫉俗,知道一些事情並不完全受自己的控制。
所以她讓盧桐廣帶路,去給旁邊院子里的烈鷹衛處理了身上的新傷,又施針祛除他們身體里極重的寒氣,並另加重了湯藥的劑量。
這些人的確身強力壯,但受傷也的確重,而且新傷疊舊傷,想想他們或許曾經為衛章擋箭擋刀,姚燕語便覺得感激,並心疼。
給這兩個烈鷹衛醫治完畢之後,這兩個人都在病床上朝姚燕語行禮,十分鄭重其事的謝過他家夫人。這兩個人一個是從洞庭水師來的,另一個也來子江南。曾經護送姚燕語一路北上,自然知曉她的身份。
姚燕語一怔,對這兩個人稱自己‘夫人’有些掛不住臉。尼瑪,姐還沒結婚的好吧?夫人個頭啊夫人?還當著外人的面。
唐蕭逸在一旁看著姚燕語飛紅的臉頰,輕聲咳嗽了一下,瞪著那兩個人︰「行了行了!好生養傷,缺什麼直接跟盧大人說。」
「是。」兩個人齊聲應道。
姚燕語才懶得再听下去,誰知道這些沒臉沒皮的家伙們還能說出什麼來?于是一轉身走了。
只是這份嬌羞的心情也不過維持了半日而已。
姚燕語在盧桐廣的介紹中又醫治了八個傷勢較重身份較高的傷者,眼看著天黑了,盧桐廣才終于在姚燕語的一再要求下帶著她去了最低等的兵勇們養傷的窩棚區。
一進這片兒地方,姚燕語便被一陣陣難聞的味道給沖了一下,差點喘不過氣來。于是忙屏住了呼吸,同時眉頭緊緊的鎖住。
跟在她身後的翠微忙拿過早就預備好的口罩要給她戴上,姚燕語擺了擺手,只轉身看向盧桐廣。盧桐廣也忍受不了這樣的氣味,早就拿了衣袖掩住了口鼻。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當姚燕語忍著難聞的氣味進了窩棚區深處,看到那擠在一間土屋里的十幾名傷患並發現已經有三個人因為外傷感染而咽氣時,心里的憤怒再也忍不住了。
「為什麼這里這麼髒?」姚御醫冷著臉問盧桐廣。
盧桐廣並不覺得怎樣,這些人最起碼還能在這里養傷,每天都有藥喝,還有生還的希望。戰爭從來如此,這比起他們在西疆的時候已經好多了。于是欠身回道︰「回大人,因為人手有限,雖然有難民過來做幫手,但也不過百十余人,實在忙不過來。」
姚燕語卻不知道盧軍醫心中如何想,只問︰「那為什麼那些參將校尉身邊都有專人伺候?」
「回大人,因為他們是參將校尉。」
姚燕語咬了咬牙,冷笑道︰「這也是韓帥的命令?」
「……」盧桐廣沒敢應,因為這的確不是韓帥的命令。
「你知不知道在這樣的地方養傷,這些人隨時都有可能因感染而丟了性命?!他們在戰場上沒有死,卻因為你們護理不到而死在了這里!這還不如死在戰場上!那樣的話他們好歹還是烈士!」
盧桐廣無奈的嘆了口氣,欠了欠身,沒有回話。
「姚大人……」劉善修上前一步想要說什麼。
唐蕭逸冷冷的看了一眼劉善修,打斷了他的話,「這沒什麼,大人以御醫的身份下一道命令,讓那些在參將校尉身邊服侍的人明兒一早過來把這里打掃干淨就好了。大人累了一天了,就不要為此事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