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海市的新年,恰逢立春時節。寒冬已然走遠,干枯的枝葉也泛出新綠。
清早起來,沐良安排司機將父母接來。沐果果小朋友興奮的迎來外公外婆,嘴巴甜如蜜,將那老兩口哄的合不上嘴。
沐良在廚房洗水果,不時听到爸媽的笑聲,緩緩勾起唇。這些日子宋氏發生很多事情,她整個人都覺得很累,但此時她感受著家里的溫暖,滿身的疲憊全消。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缺少傅晉臣。
剛剛想到他,沐良口袋里的手機就響起來。她瞥了眼外面,壓低聲音把電話接听,「喂,你起床了嗎?」
「嗯。」電話里的男人聲音低低的。
沐良擦干淨手,笑道問他︰「都幾點了,怎麼還沒起?」
「一個人,不想起。」
抿唇笑了笑,沐良知道他寂寞,所以耐著性情哄他,「乖啊,今天過年了,你要不要回家去?」
傅晉臣捧著手機蹙起眉,半響才開口,「不回去。」
「小氣!」沐良低斥,道︰「等我爸媽回家後,我陪你一起回家吧,咱們帶著果果。」
傅晉臣薄唇勾了勾,並沒出聲反駁。沐良明白他並不是真的不想回家,只是當初被傅東亭趕出來,這面子上始終過不去。
沐良知道他愛面子,所以要幫他找台階下,這樣才能緩和他跟傅東亭的關系。畢竟傅東亭是長輩,哪有長輩來求小輩的道理呢?!
他的聲音有氣無力,沐良好話說盡才終于听到他笑了聲。這個男人,越來越幼稚!
「媽。」
沐良剛放下電話,豁然看到蔡永芬就站在身後。她心虛的低下頭,道︰「您怎麼進來了。」
「中午想吃什麼?」蔡永芬神色如常,將她帶來的菜一樣樣拿出來。沐良不確定媽媽听到沒有,只好平穩下心情,幫她打下手。
客廳里,沐佔年哄著外孫玩。廚房里,沐良陪著媽媽摘菜洗菜,跟她聊著天。
沐良咬著隻果,站在蔡永芬身邊說話。忽然間,她掃了眼蔡永芬摘掉的菜,急忙伸手接過來,笑道︰「哎喲,您還說我平時摘菜浪費,您可倒好,怎麼好菜都丟掉了。」
蔡永芬只笑了笑,轉身去淘米。
有媽媽在,廚房的這些事情基本都不用沐良動手。她背靠著櫥櫃,道︰「媽,我下午帶果果去看看沐毅。」
蔡永芬嘆了口氣,「這孩子過年也不回家。」
「他忙吧。」沐良敷衍著。她昨晚給沐毅打電話,但沐毅說今年不能回家過年,說是要處理的事情太多。難得過年才能全家團聚,沐良很不高興。
「停!」
沐良突然伸手按住蔡永芬的手背,蹙眉道︰「媽,這是醋,不是醬油。」
蔡永芬揉揉眼楮,隨後笑道︰「可不是嗎,看媽這眼神。」
沐良接過鍋鏟,將菜炒好後,轉頭遞給蔡永芬,「媽媽,過年後我再帶你去醫院檢查一次吧。」
「不用。」
蔡永芬把菜盤接過去,「這都是老毛病了,我滴點眼藥水就好。」
沐良還要再說,但蔡永芬已經端著菜出去,明顯不給她機會。哎,媽媽性格就是倔強,尤其遇見這種事情,她總是能省就省錢。
午飯豐盛,沐果果吃的小嘴留油。沐良今天對他放松要求,過年對小孩子來說是件快樂事情,她也不想要求兒子很多。
用過午飯,沐果果繼續膩歪在沐佔年的懷里,跟外公拼積木玩。沐良望著父親跟兒子的背影,漸漸回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時候家里生活條件不算好,但每到新年,蔡永芬都會擠出一筆錢,給女兒和兒子置辦新衣服,新玩具,還有好吃的東西。
以前的家,比她現在這套房子小很多。他們一家四口坐在一張很小的桌上吃飯,可她覺得有爸爸媽媽還有弟弟,生活是那樣的幸福。
眼眶驀然酸了酸,沐良垂下眸,尖尖的下巴輕靠在蔡永芬的肩頭。
「怎麼了?」蔡永芬還在洗碗,柔聲問身後的女兒。
沐良搖搖頭,雙手圈住媽媽的肩膀,「媽媽,我能在這個家里長大,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謝謝你們。」
女兒的話,只讓蔡永芬眼眶發紅。當初她把沐良抱回家的時候,就告訴過自己,這孩子就是她生的,是她親生的。
蔡永芬並不會說太多煽情的話,她只把自己所有的心血都澆灌給一雙兒女。後來有了沐毅,她不止一次的想,這個兒子就是良良給她帶來的,沒有這個女兒,她也不會有這個兒子!
年三十這天的早上,來墓園掃墓的人很少。舒雲歌穿著一套黑色長裙,懷里抱著束白玫瑰,帶著盛銘湛走到一處墓碑前。
「爸媽。」
舒雲歌彎腰將鮮花擺在目前,伸手拉過弟弟,「你們看到了,他就是石頭,是你們的石頭。」
頓了下,她咬著唇,哽咽道︰「爸媽,我找到弟弟了,你們可以安心了。」
盛銘湛緩緩跪在墓碑前,深邃的雙眸落在墓碑的照片上,神色漸沉。他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眼角的厲色閃過。
爸媽,你們是可以安心了。因為你們的仇,我一定替你們討回來!
今年的墓前,舒雲歌終于能帶著弟弟來祭拜。她咬著唇,心底的滋味酸澀。這些年她孤身一人,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當年她被送進孤兒院,生活淒苦,想要出人頭地根本就沒有機會。如果不是後來等到傅世鈞的資助,她壓根就沒機會讀大學,更沒機會出國深造。
她欠傅世鈞一個恩情,但她回報的代價,卻是賠上自己後半輩子的幸福!
如果她能預見,傅晉臣這個男人對她人生的意義,舒雲歌就算放棄所有,也絕對不會放棄他從自己的生命里錯過。
舒雲歌緊緊咬著唇,整顆心都揪在一起。她無法忘記過去,更無法釋懷現在,所以即使痛苦,她還是想留在這座城市里。哪怕偶爾能夠看到他的背影,她依然甘願。
祭拜完父母,舒雲歌沉悶的心情稍好。盛銘湛環著她的肩膀,跟在她身邊往外走。
「石頭,你什麼時候回美國?」舒雲歌擦干眼淚。
盛銘湛將她帶到車前,道︰「陪你吃過午飯就去機場。」
「好。」舒雲歌應了聲,打開車門進去。弟弟能夠延緩回國時間,舒雲歌已經很欣慰。畢竟他還是盛家的繼承人,她不敢要求太多。
黑色轎車駛離墓地,車子開下山道,很快便消失不見。
用過午飯,沐良帶著兒子回到臥室。她哄睡兒子後,立刻給傅晉臣打電話。
「你中午吃的什麼?」
「面條。」
男人的聲音依舊不溫不火,擺明帶著情緒。沐良撇撇嘴,有些心疼,他自己一個人就不好好吃飯,總是湊合。掛斷電話後,她偷偷尋思著,怎麼也要抽空去看看他,大過年的,他一個人多淒涼可憐啊!
下午小睡一會兒,沐良準時帶兒子出門。她先去蛋糕店拿了事先預定好的蛋糕,然後又帶著果果開車趕往沐毅的別墅。
「媽媽,這個蛋糕好漂亮。」沐果果咂咂嘴,差點流口水。
「一會兒看到舅舅,要說什麼?」沐良透過後視鏡看向兒子。
沐果果挺起胸膛,道︰「生日快樂!」
滿意的笑了笑,沐良讓兒子負責看好蛋糕,她專心開車。
宋愛瑜將最後一個菜端出來,立刻叫道︰「沐毅,快點來嘗嘗。」
她喊了幾遍,書房里的男人才開門出來。沐毅穿著套黑色休閑服,好看的劍眉輕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嘗嘗看。」宋愛瑜把筷子給他,沐毅吃了口,點頭道︰「比上次強。」
總算听到句表揚,宋愛瑜開心的拿來蠟燭,在蛋糕上插滿,「我們過生日吧。」
吹熄蠟燭,沐毅又開了瓶香檳,宋愛瑜不停往他碗里夾菜,但沐毅並沒怎麼吃。
「不好吃?」宋愛瑜失落的問他。
沐良搖搖頭,「不餓。」
現在才下午,確實不是吃飯的時間。不過宋愛瑜晚上要回家陪宋清華吃年夜飯,只能提早為沐毅慶生。
「愛瑜,」沐毅端著酒杯,眼神落在她的臉頰,「你以後不要總來找我。」
「為什麼?」宋愛瑜瞬間沉下臉。
沐毅笑了笑,掌心落在她的肩頭,語氣玩笑,「如果被你媽發現怎麼辦?我們可以在外面見,我去找你。」
宋愛瑜撇嘴,勉強點點頭。
「毅哥!」
外面有人走到沐毅身邊,道︰「您姐姐來了。」
「我姐?」沐毅神色微驚。他蹙眉拉起宋愛瑜,將她往樓上推,「別讓我姐看到你,你上去。」
宋愛瑜咬著唇,不情不願起身走上樓。
眼見她的身影消失,沐毅才點頭,吩咐道︰「讓我姐進來。」
別墅的大門打開,沐毅還沒走到門口,沐果果如風般的身影便飛撲過來,「舅舅!」
沐毅伸手將他抱起來,眼底的笑容溫和,「果果,想舅舅了嗎?」
「想呢!」沐果果低頭,在他臉上親了下。沐良後面跟進來,手里提著蛋糕盒子。
她走到桌前,看著已然切過的蛋糕,笑道︰「有人給你過生日?」
沐良轉過頭,但沒看到客廳里有人。
沐毅抱著果果坐下,敷衍道︰「剛有幾個朋友過來。」
眼角余光瞥見桌上擺放的兩幅碗筷,沐良眼神動了動,但並未多問。
「你真的不回家?」吃過蛋糕,沐良再次問沐毅。
沐毅吸了口煙,道︰「不回了,你告訴爸媽我最近比較忙,過些日子回去看他們。」
「小毅,爸媽都很想你。」沐良嘆了口氣。
沐毅低著頭,眼楮盯著腳尖,「姐,我真有事走不開。」
「好吧。」沐良抿起唇,伸手將外套給兒子穿好,提著包走到玄關。鞋櫃的側面放著一雙女士皮靴,沐良並非有意,可她見過那雙鞋。
沐毅口中的有事,就是要跟宋愛瑜在一起?!
牽過兒子的手,沐良離開時的背影,驀然深沉幾分。
別墅大門前,沐毅雙手插兜,眼見沐良的車離開,馬上吩咐手下人,「你們的車後面跟著,等我姐平安到家再離開。」
「是。」
原本的慶生,忽然沐良打斷,宋愛瑜很不開心。她收拾好東西,神色失落,「沐毅,我要回家了。」
窗外的天色漸沉,沐毅眼楮盯著電話,心不在焉,「路上小心。」
宋愛瑜再度撇撇嘴,提著包離開。她剛把車門打開,就見有人開過來一輛黑色轎車。
「你們干什麼?」宋愛瑜語氣微怒。
穿著黑色西裝的保鏢過來,解釋道︰「毅哥讓我們送您回去,您放心好了,我們的車子就跟到您家附近。」
听到是沐毅吩咐的,宋愛瑜也沒多想,發動引擎將車開走。
紅色跑車駛入山道,宋愛瑜看到後面的黑色轎車轉向。她挑了挑眉,心想沐毅這在鬧什麼,最近都行為古怪!
不久,宋愛瑜將車停在別墅外面。她推門下來,提著包往里走。
「宋經理。」
宋愛瑜驚訝的回過頭,「郁總。」
郁堅穿著一套深灰色西裝,宋愛瑜好奇的走過來,問道︰「你怎麼在這里?」
「等你。」郁堅回答的言簡意賅。
宋愛瑜失笑了聲,「等我干什麼?」
男人劍眉輕佻,將手里的一個袋子遞給她,「打開看看。」
宋愛瑜將袋子打開,抽出里面的照片看了看,嘴角驀然僵硬住,「你……」
「換個地方談吧。」郁堅轉過身,先一步坐進車里。
宋愛瑜握著這些東西,只能跟上。
不多時候,兩輛車開上山頂。
「照片拍的還滿意嗎?」郁堅嘴角的笑容凜冽,站在山頂最高處。
宋愛瑜握著袋子的五指一根根收緊,這里有那天早上林薔撞車的照片,還有蕭雅跟宋愛瑜在茶樓見面的照片。宋愛瑜臉色發白,怒聲道︰「你跟蹤我?」
郁堅聳聳肩,並沒回答,「我只想請宋經理幫個小忙,但總要掌握一些能跟你對話的籌碼,不是嗎?」
宋愛瑜心尖緊縮,肩膀不住發抖,「什麼忙?」
「听說下周宋氏那批琴要走船。」郁堅聲線平靜,宋愛瑜瞬間厲目,「你想要干什麼?!」
「那批琴,不能離開港口。」
宋愛瑜神色大驚,「不行。」
郁堅薄唇微勾,「用你的兩個秘密,換我一個小忙,宋經理都不肯嗎?」
垂在身側的雙手狠狠攥緊,宋愛瑜垂下頭,神色黯然。郁堅手里握著的這兩個秘密,足以使她萬劫不覆。如果她不答應,後果顯而易見。
開車回到家,沐良領著兒子進屋。蔡永芬盯著她的臉色,問了句,「沐毅怎麼樣?」
沐良洗手的動作頓了頓,「挺好的。」
她低著頭,別開媽媽的目光,回房換衣服。沐良站在鏡前,神情逐漸凜冽。沐毅又跟宋愛瑜在一起了!
年夜飯一個人吃,傅晉臣完全沒食欲。他雖然從酒店訂的餐,但也沒吃幾口。剛巧錢響來電話,他們兩人約在傾城見面。
雖是過年,但酒吧里的人並不少。一號包廂里,錢響背靠著沙發,身上的白色襯衫,性感的解開三顆鈕扣,「四哥,你怎麼滴酒不沾,煙也不抽了?」
傅晉臣坐在他身邊,優雅的喝著檸檬水,回答的妖嬈性感,「養精蓄銳。」
頓了下,他那張顛倒眾生的臉龐輕抬,「我就不信,我生不出女兒!」
「噗——」
錢響嘴里的酒噴出去,「你還要生?!」
「滾!」
傅晉臣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後笑道︰「你嫉妒啊?」
「嫉妒個毛!」錢響翹著二郎腿,情緒有些不對勁。
「有話就放。」傅晉臣開口。
錢響仰頭把杯里的酒灌掉,整個人徹底倒在沙發里,「我要結婚了。」
「跟誰?」
「不知道。」
傅晉臣伸手揪住他的衣領,「他媽的,跟你說正經的。」
「正經的我也不知道,」錢響反手扒拉開他的手,劍眉緊蹙,「沒記住名字。」
傅晉臣反問,「你真要結?」
「嗯,」錢響應了聲,銳利的黑眸漸漸眯起,「反正都要結一次。」
他偏過頭看向傅晉臣,調侃道︰「你不也是嗎?」
「操!」
傅晉臣炸毛,吼道︰「我跟你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錢響笑著反問,瞬間把傅晉臣問的啞口無言。
包廂里氣氛沉了沉,傅晉臣放下手里的檸檬水,轉而倒上一杯紅酒,「喬笛怎麼辦?」
聞言,錢響緊抿的薄唇沉下去。
依著錢響跟傅晉臣從小到大的情分,傅晉臣應該站在他這邊。可沐良跟喬笛的關系,他也不能不去考慮。而且喬笛這女孩子,他一直印象不錯,終究有些不忍。
「錢響,我沒什麼成功的意見給你。但是我的事情,你都是親眼看到的,希望你能從我身上吸取教訓!」傅晉臣再次開口的聲音,明顯暗沉。
錢響驀然,俊臉的線條緊繃。這個教訓,還真是不好吸取!
「走一個!」錢響端起酒杯,跟傅晉臣踫了踫杯子。今年這大年夜,還真是鬧心,傅晉臣嘆了口氣,心情莫名沉重下來。
等到沐良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傅晉臣已經喝多了,「沐良,爺要名分,必須要名分!」
「我們明天就去結婚!」
電話里男人醉話連篇,沐良無奈的撇撇嘴,安撫好他後,也下定某種決心。她走到客廳,站在正在看電視的父母面前,一五一十把她跟傅晉臣的事情都說了。
听完女兒的話,沐佔年並沒開口,徑直回到臥室。蔡永芬也沒說話,依舊抱著果果坐在沙發里。父母的態度,與沐良預想的有些差距。
半響,沐良給兒子洗完澡,小家伙很快就睡著。
「睡了嗎?」蔡永芬推門進來。
沐良點點頭,伸手將她拉到床邊坐下,「您怎麼還沒睡?」
「年紀大了,睡不著。」蔡永芬握著女兒的手,語氣溫柔,「良良,你最近氣色不錯。」
沐良環住她的肩膀,「媽,爸爸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沒有。」蔡永芬笑了笑,道︰「你爸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只要你們姐弟倆好,他都不會真的生氣。」
「良良,你真的確定是傅晉臣嗎?」
沐良看著蔡永芬的眼楮,肯定的點點頭。
掌心輕柔的落在外孫頭頂,蔡永芬嘴角牽起的弧度溫柔,「後天讓他來家里吧,我跟你爸也很多年沒他了。」
「媽?」
沐良先是一驚,隨後圈住媽媽的腰,笑道︰「媽媽,你怎麼就這麼好呢!」
蔡永芬擁著女兒,眼底的笑容暖融。這世間的父母,大抵都如此,只要孩子們能開心幸福,這就是最重要的。
年初一早上,按照習俗都要拜年。
傅東亭穿著一套深色的華服,端坐在客廳的沙發里。尤儲秀同樣穿著講究,坐在他的身邊。年三十那天早上,傅東亭就要求出院回家,家里人拗不過他,只能同意。
雖然他人回來,但這幾天都住在書房里。尤儲秀幾次想要解釋,傅東亭都沒有給她機會。
「爺爺過年好。」
傅橙穿著一件紅裙子,依次跪在傅東亭的面前。
「乖!」
傅東亭拿出紅包遞給她,傅橙接過去,「謝謝爺爺。」
早上家里人拜年後,整個上午還會有很多朋友們來家里看望。尤儲秀起身去安排佣人們準備,生怕失了禮數。
傅東亭招手把傅橙叫過來,又從懷里掏出一個紅包。
「怎麼還有一個?」傅橙驚訝的問。
傅東亭抿起唇,神色溫柔,「這個給弟弟。」
「是果果弟弟嗎?」
傅東亭點頭,伸手將孫女抱在懷里。傅橙拿著紅包,不禁撅起嘴巴,「爺爺,橙橙很久沒有看到弟弟了。」
傅東亭嘴角滑過一絲輕笑,「別急,也許很快就能看到了。」
尤儲秀安排好事情回來,恰好听到傅東亭這句話。她咬著唇,紅著眼楮別開臉。
年初一傅家最熱鬧,商界那些朋友們先後都擠破門坎。尤儲秀應付完一批人,神色已有疲憊。她站在門廳喘口氣,豁然看到有人走過來。
「歡顏!」
尤儲秀快步跑到女兒面前,緊緊拉住她的手。傅歡顏低著頭,低低叫了聲,「媽。」
伸手將她摟在懷里,尤儲秀激動的咬著唇,說不出話來。這聲媽遠比任何解釋的語言都重要,傅歡顏同樣紅了眼楮,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傅東亭在書房里小憩,管家帶著藺識進來。
「董事長。」
傅東亭睜開眼楮,看到他的神情就知道有事發生。他低頭整了整身上的衣服,道︰「有事就說吧。」
藺識打開公文包,遞給他一張照片,「昨天有人跟蹤到的。」
照片是在墓園拍攝到的,那清晰的墓碑,還有跪在墓前的一男一女,傅東亭都不算陌生。他訝異的抬起頭,卻見藺識無奈的開口,「我讓人去查過盛銘湛的背景,他兩歲被人帶出國,被盛家收養。這樣算起來,他肯定就是舒家的那個小兒子。」
這一刻,傅東亭忽然勾起笑出聲。他放下手里的照片,起身走到窗前。
「董事長,盛銘湛應該已經查到他父母的死因跟您有關。」藺識臉色擔憂,「如果他有心報復,那我們要怎麼應對?」
「應對的了一次,應對不了兩次。」傅東亭搖了搖頭。當年他知道舒雲歌的身世後,才會極力反對她跟傅晉臣在一起。可他能阻止一次,卻不能次次都阻止。
「這就是天意吧。」傅東亭拄著拐杖,背影籠罩在暗影里。
藺識瞬間失聲,同樣覺得棘手。畢竟盛銘湛不同于舒雲歌,況且如今這對姐弟,背後都有著強大的支撐集團。
輕輕拉開抽屜,傅東亭拿出幾個大紅包,遞給藺識,「這是給你孩子們的,過年討個喜氣。」
藺識顫顫巍巍接過去。
「藺識。」
傅東亭轉過身,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如今我身邊能相信的人,只有你。」
「董事長,您放心,」藺識微微彎下腰,道︰「如果沒有您,也不會有我的今天。您囑托我的事情,我必然竭盡所能。」
傅東亭起身走過來,伸手撫平藺識的衣領。
「咱們下一步要怎麼辦?」藺識又問了句。
「過年好。」傅東亭眼神溫和,藺識突然緊張起來。
「難得過個年,你也輕松一下吧。」傅東亭拍拍他的肩膀,道︰「有什麼事情,等到年後再說。」
藺識嘆了口氣,「好,您有事隨時叫我。」
須臾,藺識離開書房,將門關上。
書桌前,傅東亭拿起那張照片,彈開打火機點燃。火星很快吞噬照片中的人臉,他輕輕合上眼楮,臉色異常平靜。
該來的總是躲不掉。
初二早上,天還沒亮傅晉臣就起床。今天沐良父母讓他去家里吃飯,他激動的後半夜才睡著。很早開車出門,他先去采購禮物,然後才敢登門。
「媽!」
傅晉臣兩只手都提著滿滿的袋子,見到蔡永芬就喊人。
「快進來。」蔡永芬將人拽進來,沐良急忙過來提東西。她瞥了眼傅晉臣,示意主要目標是她老爸!
「爸!」
傅晉臣依葫蘆畫瓢,可惜沒成功。沐佔年坐在沙發里喝茶,眼皮都沒抬,壓根不搭理他。
「爸爸——」
沐果果絲毫沒受到外公情緒的感染,依舊熱情朝他飛奔而來。
彎腰抱起兒子,傅晉臣心里有些失落,但也有了心理準備。他還記得那年沐佔年背著沐良離開傅家的那個畫面,知道他老人家心里一定存著芥蒂。
沐良一邊幫著媽媽摘菜,一邊不放心的幾次偷看。沐佔年跟沐果果拼積木,傅晉臣可憐巴巴坐在邊上給他們端茶倒水。
「放心吧,你爸不會把他怎麼樣。」蔡永芬早就看穿女兒的心思。
沐良不好意思的低頭,臉頰飄紅。
「你那下象棋的技術,又長進嗎?」
沐佔年突然開口,傅晉臣謹慎的回答︰「我覺得還成,要不然您檢驗一下?」
「來吧。」沐佔年同意,傅晉臣立刻屁顛顛去擺棋子。整盤棋局,他小心翼翼揣測老爺子的心思,不敢贏,但也不敢輸的太明顯。
「將!」沐佔年猛地落下一子,傅晉臣不過失神片刻,大勢已去。
「哇,外公贏了!」沐果果察言觀色的本事極強。
沐佔年端起茶碗輕啜了口,深邃的眼眸落在傅晉臣的眼底,「我是看在果果的面子上,才肯給你一次機會。」
「我明白。」傅晉臣仰起頭,神情堅定,「您相信我,這次我一定會照顧好他們母子,絕對不會再讓您跟媽失望!」
話已至此,沐佔年挑了挑眉,笑道︰「臭小子,你故意讓我棋,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哼,這次來盤真格的!」
傅晉臣嘴角抽了抽,心想自己這馬屁,差點拍馬腿上!
客廳里的歡笑聲漸起,沐良緊提著的心終于放下來。她偷偷紅了眼眶,這刻心底的滋味,五味雜陳。
清早的傅家大宅,迎著晨曦陽光旭暖。
過年孩子們瘋鬧睡的晚,傅東亭習慣早起。他披著外套走到庭院里,感受著這份難得的清淨。
庭院里干枯的樹枝都已冒出新綠,傅東亭眼神落在園中已然發芽的玉蘭樹上,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勾起。
那一年,正是玉蘭盛開的時節。
連漪穿著一件青色長裙,素白的臉干淨如蓮。她見到生人總是害怕的垂著頭,清湯掛面的長發垂在臉頰邊,只有靈動的黑眸閃亮。
「你是誰?」
初見時,連漪垂著頭,緊張的問他。
傅東亭不禁蹙眉,在這個家里,竟然還有人不認識他?那年連漪投親來此,這次相遇,算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次意外。
時光恍如回到從前,傅東亭站在高台處,眼角不經意的掃過去,卻見有道熟悉的身影走來。
「東亭。」
她的聲音還是那樣柔弱,幾不可聞。
傅東亭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盯著面前的人。她嘴角染著的那抹緋色,亦如從江南小鎮水墨畫中走來的女子。
「我要走了。」面前的女子笑了笑,轉身離去時,傅東亭還能看到她青色的長裙,擦著自己的掌心滑過。
「連漪——」
傅東亭大驚失色,本能的伸手想要抓住她,卻不想腳下踩空,整個人從台階上跌下去。
「老爺!」
佣人尖叫出聲,驚動屋里的人。尤儲秀第一個跑出來,當時就嚇得臉色慘白。
須臾,醫院的搶救室外,傅家人基本都到場。
「歡顏,你給老四打個電話。」尤儲秀開口的聲音,已然發抖。
傅歡顏咬著唇,不敢多說,拿著包走到邊上。
電話還沒撥通,手術室的門就打開。傅世鈞推著輪椅過來,一把拉住傅歡顏的手,道︰「我來給老四打電話,你去看爸爸吧。」
傅歡顏點點頭,轉身跑到病床邊,哭道︰「爸爸,你怎麼樣?」
傅東亭勉強睜開眼楮,望向她的眼神溫柔,「你來了。」
傅歡顏怔了怔,不明白他的話。
「陪你爸爸進去。」尤儲秀伸手拍了拍傅歡顏的肩膀,紅著眼楮別開眼楮。這句話只有她听懂了,心底涌起的滋味萬般復雜。
中午飯蔡永芬準備的餃子,沐良端著碗筷出來,笑道︰「傅晉臣,快帶兒子去洗手。」
傅晉臣聞著香氣,已然蠢蠢欲動。他牽著兒子的手去浴室,回來時剛走到桌邊,就見到沐良握著手機,臉色不對勁。
電話里,傅歡顏的哭聲很大。傅晉臣敏銳的抬起頭,瞬間意識到什麼。
掛斷電話時,沐良開口的聲音也有了顫音,「晉臣,你……你快點去醫院。」
黑色路虎疾馳在車道上,傅晉臣雙手握著方向盤,一路闖過紅燈,飛速趕到醫院。
將車停在醫院大樓外,傅晉臣來不及拔出車鑰匙,直接推門往樓上跑。
剛剛邁上二樓的最後一階台階,傅晉臣大氣都沒敢喘,就听到前方的病房里,傅歡顏的哭聲尖利傳來,「爸爸——」
這聲嘶吼,只讓傅晉臣雙腿一軟,膝蓋狠狠磕在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整個人半跪在地。他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听著病房里瞬間響起的哭聲,性感的喉結驀然輕滾了下。
走廊里有醫生護士推著儀器車跑過去,傅晉臣單手扶著牆壁站起身。他覺得腦袋里嗡嗡的響,思緒有片刻的空白。
倏地,傅晉臣緩緩仰起頭,內斂的黑眸里有淚水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