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寫的,那這又是如何出來的?」趙青鋒詢問。梅香城道︰「那六人死于夜晚,而清晨這些紙張便灑遍了全城,香城一夜之間成為眾矢之的。為了收集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香城沒少忙碌過。當初拿到這些紙張,香城發現了這些紙上的字體完全一樣的問題,後來日思夜想,終于讓香城想明白了,用印章方式便可以輕松地在短時間內復寫出無數同樣的紙張。」
堂中安靜了下,很快附合聲先後傳來,大家都想到了印章可以復印的方法,頓時各種唏噓贊嘆聲先後傳來。對于這個還沒有發展出印刷術的時代來說,復印術無異于是一項偉大的改革與創新,雖然印章方法是前人想出來的,可是用來復印這些‘大型’的書本紙張,卻是一種思想上的文明進步。
大家都對想出這辦法來的人贊嘆不已。
趙青鋒知道葉玉卿不屑與梅香城說話,他便也不煩她,自己代為問道︰「即便是如此,那你又怎能證明人是威武郡主所殺?要知道,這些紙上面指出的凶手是你,而用印章方式復印的辦法也是你說出來的,威武郡主並不一定知道。」
梅香城不慌不忙道︰「所以,香城才說威武郡主在惡意栽髒。到底誰是真凶,那六位受害者的家人可以作證。」
「你們幾個有何話可說?」趙青鋒問跪在一旁的受害人家屬。
因為天衣坊是貴族衣坊,因此來往的都是貴族,被殺的六位證人無不是非富即貴。除了有兩名富商家的夫人外,其他四人全都是官家出身。
前面五個人的證詞都是一樣的,他們並不知道誰是凶手,因為人都是死的不知不覺的,他們發現時已經是早上了。但後來互相之間也看過,發現各家死的人傷口完全一樣,似乎是死于同一人之手。
這五個人並沒有說謊,梅香城也沒有逼迫他們,因為她只需要有一兩個人能給她作證,配合上她的證物就足夠了。虛虛實實才不會輕易出現破綻。這五個人的證詞只能證明殺人的是同一種凶器,也似乎是同一個凶手,其他的就沒什麼了。
最後到了孫家父子,梅香城走到他們身邊,輕聲道︰「孫大人,孫公子,有什麼話盡管如實說來。香城相信邪不侵正,在座的各位大人定能明辯是非,將真正的凶手繩之以法,為夫人討回一個公道的。」
「孫尚書,有話請講!」孫恆溫是上堂作證的,他身為兵部尚書,自然不需像別人一樣跪著。今日他褪下了官袍,一身錦衣坐在旁側,身旁是身體似乎虛弱至極的兒子,正怏怏地靠在他身上,蒼白著臉,眼楮半眯著,仿佛隨時都能倒下去暈倒一樣。
听到趙青鋒喊他,他將兒子扶坐好,自己站起來走到堂中央,正準備說話。卻听一直不作聲的葉玉卿暖洋洋地提醒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孫尚書可惦量好了。」
「威武郡主這算威脅嗎?」梅香城得意地冷笑了一聲,對趙青鋒道,「趙大人,主審官尚未曾詢問,威武郡主卻隨意插話,且隱含寓意,暗中脅迫證人,分明是不將各位大人與承元國的律法放在眼里。」
趙青鋒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的葉北城就道︰「那麼梅姑娘這又算什麼?在梅姑娘眼里,我們這一幫主審陪審看審,全都是坐在這里當擺設的,什麼事都需要你來提醒問責。不若此案便交由梅姑娘自行審查得了,還要我們來做什麼?」
梅香城臉色一菜,咬牙切齒地低下頭去,一瞬間就把葉北城恨到了死。對葉玉卿更是恨不得食肉喝血,在她眼里,這叔佷二人分明是在互相包庇,狼狽為奸。就算她不該插話好了,但她好歹也是洛城的公主,葉北城一個小小的御史,憑什麼當眾羞辱她!
「肅靜!」趙青鋒拿起驚堂木輕敲了下桌子,似乎是在阻止葉北城說話,算是給梅香城一個小小的台階下了。他誰也沒有問責,就當是之前那一個小插曲沒發生過,只問孫恆溫︰「孫尚書,你請說!」
「是!」孫恆溫應了聲,朝正前方行了一禮,張嘴正要說話,人卻忽然往旁邊一倒,竟突然莫名其妙就昏倒在了公堂上。
大家都嚇了一跳,趙青鋒連忙回頭向第一藍討意見,案子一直審得不順利,他想要推後了。但是第一藍卻似乎沒看到證人暈倒了一樣,頭也不抬,趙青鋒無法,只得硬著頭皮吩咐官差道︰「快請御醫,把孫尚書扶到一旁坐下。」
好好的證人突然昏倒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梅香城不由心驚肉跳,她咬著唇對趙青鋒行禮道︰「趙大人,香城可以說話嗎?」
這時候,沒得到允許,她也不敢再胡亂說話了。
身為主告,她當然有隨時說話的權利,只要與案情相關。趙青鋒道︰「可以。」
梅香城道︰「孫大人暫時昏迷,無法開口,但在場的還有另一位證人,還請各位大人允許孫公子開口說話。」
大家的視線于是落到虛弱的孫吉身上,卻愕然發現,這位竟然也暈了。
貌似比孫恆溫還暈得早一些,只是大家沒有發覺罷了。他臉色死白地窩在椅子上,蜷成一團,袖子上有點點血絲滲透出來,脖子上似乎也有。
這麼巧合,兩名證人同一時間暈倒,無法再開口作證。而前面幾位證人說的,完全就與葉玉卿無關,如果今天她不能證明葉玉卿有罪,那麼她便成了污告。污告玉玄國比公主還要尊貴的郡主,如何能夠善了?
可是這個孫吉不是她的人嗎?雖然身上的確有傷口,但也不至于在這個關鍵時刻暈倒才是,除非是被人做了手腳。
這個做手腳的人,一定是葉玉卿。該死的,這女人果然不好對付,她謀劃了好幾天的成果,這麼輕易就被她抹煞,則自己明明知道是怎麼回事,卻不能說出來,她快嘔死了。
誅事不順,梅香城的臉色差到了極點,此時她要拼命地壓抑著才不至于吐血了。她改客氣為恭敬,越發謙虛地對趙青鋒道︰「趙大人,香城要求陳述我所知的有關于案情的部分,並請求在孫尚書父子昏迷期間,另請證人,另呈證物。」
「允!」
梅香城于是陳述道︰「香城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這期間雖被禁足于行宮,卻沒有少托朋友四處奔波。也是因此才發現,威武郡主殺害前面五人雖然技巧高超,無人發現,卻在孫尚書府出現意外,親眼看到她行凶的目擊證人至少有四五十人,而其中就有孫尚書本人,他是親眼看到了夫人慘遭威武郡主殺害的。而且,次日早上,尚書大人便有進宮向聖上告狀,但卻在宮中遇到四王爺。
二人相撞時,奏折落地,四王爺看到狀告威武郡主的奏折,立即強行帶著孫尚書離宮,並沒收了奏折。而後,孫公子莫名失蹤,孫尚書收到威武郡主身邊護衛的口信,威脅他不可胡言亂語。後來,香城好不容易從葉府救回了身受重傷,幾乎瀕死的孫公子。孫大人眼見獨子沒了性命之憂,才答應上堂為香城作證,給尚書夫人與孫公子討回公道。可當他們想要說話時,卻在公堂上莫名暈倒,分明是有人不希望他們說話。
然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當時在尚書府有那麼多的目擊證人,他們還沒有遭到殺人滅口,香城請求,讓他們上堂作證。」
趙青鋒沉默片刻,召來了身旁一名官差,小聲吩咐︰「去問問四王爺,是否真有其事!」
官差應聲去了幕後,稍候便來到了堂前,回復道︰「回大人,四殿下說,當日是他的沐休日,他並未曾進過宮,四王府的門房與宮門守將全都可以作證,主告所說的話分明是一派胡言。」
「若四王爺有心維護,想要讓府中下人與守城宮將為之作證,並不困難。」梅香城固執地說道。
第一無痕悠哉的聲音自屏風後傳來︰「所以,本王府中的人與宮門守將全都是騙子,本王的話也是撒謊,只有梅姑娘說的話是對的,是這樣嗎?」
那天,他的確沒進過宮,這不是謊話。突然被梅香城‘供’出來,他還莫名其妙呢!結果實話實說地辯駁了一句,他還成騙子,成了包庇真凶了。
第一無痕心里暗惱,就算真的是葉玉卿做的,他也是會包庇的。可現在不是她,是別人污賴她,他說真話幫忙做一下證,還被人潑髒水說他在撒謊,這可惡的女人斗膽,膽子大到真是逆了天了。
所有的事都與自己預想的相反了,因為一開始就被蘭韻按了個喜歡空口說白話的形象,現在她的話都沒有人相信了。甚至她連質疑的權利也沒有了,梅香城心中驚惶,她不服輸地應道︰「香城不敢污賴四王爺,但是分明有那麼多親眼所見的人可以作證,香城不是真凶,真凶另有其人。但如今,卻是所有的證據都與我不利,香城不願代他人背負就此認罪,香城不服。我還有證據,可以證明自己的無辜。」
趙青鋒道︰「你要如何證明?」
「我請求召見尚書府當晚的目擊證人,我不信所有人都會著良心為惡人作證。」她每一句話都要緊咬著葉玉卿不放,想要用默化潛移的方式來讓听者的潛意識里都認為葉玉卿是惡人,而她是受害者。
趙青鋒看向葉玉卿,葉玉卿穩如泰山地坐著,任她梅香城如何狡辯,都是不動聲色。
趙青鋒見她並沒有反對的意思,便同意了梅香城的要求,當晚在尚書府看到了刺客模樣的人有幾十個。當然沒有全部召過來,只象征性地召見了十來個人,分開問審。
問出的結果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因為十來個分開問審的人,供詞完全一致,他們都指認出,當晚進尚書府殺害尚書夫人的凶手,就是葉玉卿。
原本葉玉卿這邊一路勝利,都快把梅香城那邊的士氣給打落到萬丈深淵了,就連梅香城自己心里都沒底了。卻沒想到,竟然在這個時候案情忽然來了個急促的峰回路轉。梅香城頓時喜不自禁,她連忙趁熱打鐵地拿出了自己的第三樣證物,那是一本奏折,她雙手往上呈,暗喜地說道︰「香城這里還有一證物,可以證明威武郡主對香城的仇恨之心。」
官差前來將奏折拿了過去,幾位陪審官與看審人員,互相傳看過後,紛紛不解。趙青鋒問道︰「這是什麼?」
梅香城道︰「當日,孫尚書去葉府為被擄的孫公子送食,卻被威武郡主凶惡驅離。這是當日威武郡主親自寫下的密令,要求孫大人,只要能夠幫她辦到她想做的事,才會放孫公子回家。是以,香城完全有理由相信是威武郡主殺害了六名證人,並朝京城大街灑出紙張,惡意栽髒梅香城。讓所有人都有一種先入為主的想法,認為那喪盡天良的惡事當真是梅香城做的。」
「你所說的密令是什麼?」趙青鋒不懂。梅香城皺眉道︰「奏折上的內容,便是威武郡主親手所寫。」那‘梅賤人,死’四個字那麼難听,她當然是能不說就盡量避免不說了。可是,上面白紙黑字寫得那麼清楚,趙青鋒還不明白,他是白痴嗎?
趙青鋒將奏折打開給梅香城自己看︰「這就是你所說的,威武郡主親手寫的密令?」
梅香城抬頭一看,頓時腦子里‘嗡’的一聲響,懵了。
這,這怎麼可能呢?她來公堂之前還打開來看過的,可是為什麼這時候,那奏折上竟然,竟然只有幾團髒髒的墨污,根本就看不出來字的模樣了。
她放在自己身上的,不可能會出錯的。
梅香城不知如何解釋,一時間啞口無言。
趙青鋒不悅道︰「主告,你在戲耍本官嗎?」
「香城不敢,大人息怒!」梅香城連忙跪下去,叩頭。而後抬頭道︰「香城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但這份證物無效,香城還知道有一份證物。」
趙青鋒皺眉,今天這案件審得屢屢不順利,若無尚書府護衛們的供詞,本來可以定案撤消訴訟了。可是現在,尸體在提督府失蹤,孫家父子當庭昏迷,如今又有了護衛們的供詞,如此一來,原本處于弱勢的梅香城立即又有了一半的勝負可能。
所以,雖然對梅香城不太耐煩,但這麼大的案件卻不能不明不白地定下。而且也不能推後問審,趙青鋒沉吟了片刻,點頭問道︰「你還有什麼證物?」
梅香城道︰「眾所周知,印章都是由上好的玉石刻錄而來的。一般的石頭很難在上面刻下這麼多字,而始終不散。當日灑出的那些污陷香城殺人的宣揚紙張並不小,倘若要將這些字全部刻印下去,恐怕需要一塊不小的玉石。先不說玉石質地,便是隨隨便便一塊,這樣大的分量也該是價值千金了。香城相信,玉石的主人不會輕易將之拋棄,所以香城請求搜查葉府,尋找那一塊刻錄玉石。」
其實要刻錄印章,根本就不需要玉石,隨便一般木頭都可以。但是因為這里的人沒試過,而且暫時受她言語的影響也不會想別的,她說只能用玉石,恐怕大家現在都以為的確要用玉石,而贊成她所說的。
當然,至于搜出來的是什麼質地的,關系不大。只要能搜出來‘髒物’就行了。
果然她一說要搜查,很多人的臉色就都變了,紛紛竊竊私語起來,大家的目光都落到葉玉卿身上。
為了能順利地完成審案,這個的確是應該搜查的。只不過葉玉卿是什麼人?你現在還什麼有力的證據都沒有,就想要搜查她的地方,膽兒肥了吧!
趙青鋒看葉玉卿,葉玉卿似笑非笑地靠著椅子坐著,也不說同意不說反對,一副完全听從安排的樣子。但誰敢認為,她是個能隨意安排的人!
趙青鋒回頭,為難地看向第一藍,原本一直不作聲的人,難得地體恤了一回下屬。他問葉玉卿道︰「威武郡主,你意下如何?」
葉玉卿輕笑︰「沒問題啊!我很配合的。搜吧!」
「是,多謝郡主體諒。若有得罪之處,還望郡主海涵。」趙青鋒受寵若驚地站起來,給她重重地施了一禮。
大家都一起站了起來,準備去葉府搜查了。
「等等!」葉玉卿忽然道,「趙大人,本郡主還有話要說。」
「是,郡主您請!」趙青鋒連忙客氣地拱手,就知道這位主沒那麼好說話,搜查可以,還有條件的是吧!但不管是什麼條件,能讓他搜查就好。反正這麼多人在場,他沒得罪過她,她應該也不會刻意為難他才是。
大家都以為葉玉卿是想提條件了,卻不料她只是從自己的靴子里抽出一把精美的黃金雕柄匕首,丟到了趙青鋒的面前,說道︰「為免一會兒,有人說本郡主趁亂偷換了道具,把凶器藏了起來。在搜查我家之前,本郡主想趁著大家都在,一起來做個憑證,厚零點三分,寬一寸,削鐵如泥,是這一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