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理著床榻的手一頓,遂又恢復平常,他想說什麼,我心里也能猜到兩三分,相信還是為了清的事情,這麼兩年來,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這樣冷嘲熱諷過,那般不淡定的模樣幾乎會要我懷疑,那個人,到底還是不是慕醉?
「本王接到了南方的探子送回來的消息,好像是找到他了,你也一定收到消息了,怎麼,要去找他麼?」慕醉的聲音不溫不火,當然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了,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尋常。舒愨鵡
「王兄這話問得著實好笑,詩雪的夫君下落不明已然兩年之久,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他的下落,詩雪怎麼可能不去驗證一下?去尋他,那是自然的。」我繼續整理著凌亂的床榻,傾心做下的事情,只能我來善後了。
他的臉色,想必已經沒有多好了,從那陰沉的聲音可以听出,他現在很憤怒,不過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會去招惹他,只是靜靜地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詩雪,楊瓊已經辦好了南方的事情,」他頓了一頓,顯然是不想再在慕清的話題上多做口舌之爭,「他不日便將返回鄴京,將南方的事情做一個回稟,這次南方的事情,你功不可沒。」
「哦,這麼說,王兄是打算獎勵詩雪一些什麼東西了?相信從王兄手上出來的東西,都是價值連城的。」我將那已經歪在里側的枕頭擺好,也不願意去理會他,只想著草草地敷衍過去,趕緊回府收拾行李去南昭看看,偏偏慕醉還在這邊嘮叨個沒完,「王兄除此之外,可還有什麼其他的事?詩雪想早些回府。」站直了身子,準備往外面走去,卻發現他赫然擋在我面前。
「所以獎勵是,——此次出征,你隨行便是。」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看著我露出微微錯愕的神色,也不由得勾起了唇角。「慕醉,這樣做,有意思麼?總之你對南昭的出征,布局都已經差不多了,你命人潛伏了這麼多年,足以在南昭朝堂上掀起一股腥風血雨,南昭對于你來說,已經是囊中之物,又何必要我隨行?」偏過身子,繞開了他,見一時也月兌不了身,便尋了個雕花環椅坐了下來,「你的那些動作,影衛已經悉數報給我了,況且,你有墨熙在側,也不需要我隨行。」
「嗯,這還得感激那安肅亦沒什麼腦子,本以為隆裕太後扶持他,總會讓人忌憚些,這兩年下來,民怨沸騰,隆裕已經壓制不住了。」見我坐下,這才尋了個位置坐下,一直認為慕醉為人是霸道的,但絕對不是像今天這般無賴的,若不是他全身上下,依舊保持著這麼些年來的小習慣,比如坐下時,人微微往右偏等等,我會懷疑,坐在我對面的那個人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假扮的。
我微微挑了挑眉,眼底似乎也蘊了些笑意,緩緩地啟唇道︰「那不知,王兄在南疆的事情查的怎麼樣了?詩雪潛伏在南疆的人只是自己拿捏著注意,這些事情還不曾向詩雪稟告過,不知道王兄可否願意替詩雪解解惑,權當長個見識?」卓曖這兩年一直被困在長信宮出不來,私下里也曾向慕醉遞過信兒,令我有幾分驚訝的是,慕醉沒有讓她搬回原來的棲鳳宮,仍然將她安置在長信宮的一隅。
「南疆,的確是南昭的第三股勢力,私下里在南昭朝堂上安插了不少人,本王也好生為難,因此才想著讓詩雪你隨行,怎麼,你是不願意隨行,還是不能隨行?」他忽又扯到了隨行的問題上,執著的讓我有些頭疼。
「王兄又何必再問?詩雪既不願意,也不能。」我冷聲回道,在我看來,這樣的慕醉已經太不正常了,至少,不是我想象中的慕醉,不過說起來,我想象中的慕醉又是什麼樣子,是十年前那個我初初遇見的那個剛剛嶄露頭角的男子,不,應該是少年,或是在這十年中,那個冷漠無情、逐鹿天下的王,亦或是現在這個帶著一絲無賴氣息的凡夫俗子?
「慕詩雪!」他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仿佛在這兩年中,我與他的角色有些對調了,我變得愈發的冷靜自持,而他在我面前時,情緒越來越外放,這樣的慕醉……「不論如何,即便是本王讓人綁了你,你也得隨行。」
我莞爾一笑,有些驚異與他的想法,「你覺得,這天下有幾個人可以綁得了我?即便是你親自動手,也得費一番功夫的呢。」
「是麼?那本王倒是不介意親自動手!」
我微微一愣,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說下去,只得閉了口,不言任何。
這樣安靜的氣氛直到黃福海匆匆忙忙地闖進來才被打破,見慕醉臉上的表情不對勁兒,急急忙忙地開了口道︰「太後娘娘剛剛身子瞧著不大好,現在太醫院的人已經過去了。」
我一驚,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明明之前瞧著孝端後的臉色
不差的,怎麼突然間就……站起了身,往外走著,直到後來被慕醉攬在懷里前掠數十丈,我才想起來,走——其實是最慢的方式,「你的武功還是藏著點的好。」慕醉見我要掙開他,便低聲在我耳邊說著,制止了我想要月兌離他的舉動。
直到進了安寧宮,才發現幾乎每個人都面有哀戚之色,不禁快步走進了內室,見到床榻上的人,已經是成頹敗之狀,將手搭在有些枯瘦的脈上,「母後,你怎麼……」
「母後這樣就挺好,只是今日這般形狀,嚇到流景了,饒是那孩子素日里鎮定,只怕也……現在人還在你傅姑姑那里看著呢。」她說著說著又有些疲累,卻抬手阻止了我下面的話,「詩雪,哀家這一輩子過去了,最愧對的,還是蒼黛,只是不能找回清兒,哀家到了下面也沒臉見先王和蒼黛了。」
「母後,你听著,清已經找到了,他在南昭,詩雪一定會把他找回來的,母後你再等等,好不好,清很快就會回來了。」我死死地掐住了手中的素絹,這樣一個對我如親生母親般的人,我怎麼忍心她離開人世?
「詩雪,你不知道,哀家的心里愧對你們,當初若不是哀家,蒼黛和先王也不會……不過好在清兒找到了,哀家到了下面,也能有臉了。」她微微喘了口氣,抬首又看向一旁的慕醉,「醉兒,你自小跟哀家也不親,也怪哀家,當時只顧著自個兒,你跟蒼黛更像是一對母子,當年的事情都過去了,過去了。」她神智似乎已經是不清楚了,前言也開始不搭後語。
「詩雪,還有救麼?」慕醉的聲音冷硬的不像話,似乎他的改變是在孝端後說出蒼黛時,那麼慕醉其實跟娘親是有一段淵源的麼?
「沒了,估計這些日子,母後一直瞞著她的病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在一心求死。」我顫抖得幾乎抓不緊帕子,「母後,你清醒些,為什麼要瞞著我們?」
「為什麼?哀家心里難受啊,這麼多年了,難受!」她緩緩地說著,時而清醒,時而迷亂,我不得已替她扎了針,暫時穩住了她的精神,「詩雪,你先出去,哀家有些話要跟醉兒說道說道,免得當年的悲劇再次上演,你們不應該承受我們留下來的後果的,去看看流景,他應該在找你呢。」
我只能示意慕醉不要再刺激她,便退出了內室,看到流景一個人在侍女的陪伴下坐在寬大的環椅上,神色有些迷茫,我嘆了一口氣走過去,「流景,是娘親,娘親來了,嚇著了麼?嗯,告訴娘親,在想什麼呢?」將他抱在懷里,他也未像以往般掙扎著下來強調自己長大了,看來著實嚇得不輕。
「流景沒有被嚇到,娘親,」他頓了頓,將臉埋在我頸窩里,沒有讓我看到他的表情,「流景只是在想,祖母這般模樣,是要像有些宮人嘴里說的那樣,薨世了麼?那麼爹爹呢?流景沒有爹爹,爹爹是不是也像祖母這樣,薨世了?」他的聲音很低,低到有些字,我根本听不清楚。
「流景,娘親曾經跟你說過什麼,爹爹去了很遙遠的地方,娘親一直在找他,找了兩年,嗯,不對,娘親的流景出生了多久,娘親就找了多久,剛剛有消息說,好像找到了,流景,你的爹爹沒有死,他一直活著,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說他死了,但是唯有你和傾心不可以,他當初很期待你們的出生,可是,——陰差陽錯,他暫時離開了一段時間,現在他又要回來了,流景高興麼?」
「真的麼?娘親不騙流景?」他的一雙眼楮驟然亮了起來,在他與傾心的成長中,我內心的酸澀並不少,傾心尚且要好一些,有慕醉在他的心中代替了父親這個角色,而流景,我的流景,什麼都沒有,他對父親的渴望一直掩飾得很好,只是這樣的流景才更讓我心疼啊。
「嗯,娘親不騙流景,爹爹快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