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一陣急劇刺膚寒風撲面而來,刮得鄭宇森簡直眼楮都睜不開了,一頭靜披落的發絲飛颯而起,凌亂飛舞朝後,他趕緊側過身子,舉袖掩面。
僅一個眨眼,急風驟停,一切又恢復了平靜,他感覺疑惑放下袖子轉頭一看,赫然看到剛才驀然消失的師叔竟神出鬼沒地又出現了。
他先是緊張地左右看了一下,接著目光灼熱急切地在虞子嬰身上上下掃視了一圈,壓低嗓音道︰「師,師叔剛才,您真的給,給……」
「解藥已經替他送過去了。」虞子嬰不在痕跡地撇了一眼下方,面目漠然,直接替結巴的他說完。
岐齊、書生與瓢頭等人這時沖過來將虞子嬰圍起來,都是一臉震驚地盯著她那不顯山不顯水的側臉︰額滴個神啊!這小妞究竟是什麼人啊?僅僅利用剛才那麼點時間,竟無懼趙鹿侯擺在看台上那森森如黑林松針的黑甲軍,亦無畏被別人發現後的危險,徑直就沖到場中去給送解藥去了!
——「你老實告訴我,你其實是某個老怪物故意跑來裝女敕的吧?!」岐齊多想抓著她的雙肩,搖晃著她的身子狂聲吶喊,可最終只能瞪著她,咬緊後牙槽切齒狠狠道。
白皮書生跟瓢頭聞言,都忙不迭地點頭贊同。
虞子嬰抬眸,十分無語地看了他們一眼,這時周圍人群逐漸鬧騰大聲。
「喂喂,你看到了剛才那是什麼嗎?」
「對啊,我好像看到了一個怪物……」
「不對!我看到的是一只五條腿,三個頭的金錢豹子,然後那個豹子最後變成了一個長發飄飄的仙女……」
「亂說什麼,都不是啊,那是一座巍峨雄偉的宮殿——雲中宮殿才是!」
觀眾席上如同炸開了鍋般因為剛才天空的異象開始了活躍的討論,每個人發表的意見都不盡相同,側耳听著的岐齊卻越听越驚奇,他靠在鐵欄桿上,彎下腰湊近虞子嬰耳邊道︰「喂,天嬰道人,現在總能告訴我們剛才那是什麼了吧?」
虞子嬰朝旁邊移動兩步,與岐齊隔開一段距離才道︰「一種能侵入人體感官的磷粉,只需一點點份量就能令人迅速產生一種幻覺,接著大腦下丘腦分泌促甲狀腺素釋放一種激素,使人亢奮,接著使腦海中的圖象具體浮現至眼前,一般來說將呈現的圖像無外乎心中最重要的,亦可能是心中最恐懼的。」
虞子嬰的一番解說,恕岐齊此等凡下听不懂,大抵只知道她說的是一種能迷惑人產生幻覺的磷粉。
「哦哦歐∼∼」
岐齊苦思愁想在無意間瞥中虞子嬰那一臉「分明很簡單,很好理解,如果這樣都不明白,還是趕緊回爐重造」的神情,面部一僵,接著硬生生憋出一副恍然大悟。
實則無論是他還是其它人的心中都各種內牛滿面啊,這究竟是用什麼提煉出來的粉啊,那什麼「甲狀腺」啊,「激素」啊,「圖象」啊,這都是些什麼狗屁玩意兒,簡直听都沒有听說過,可——他們如果問了,會不會……顯得太無知了點呢?
——
第三局的結果基本沒有什麼懸念,最終恢復真氣的桑昆翊自然是贏了,由他出招幾乎就在須臾之間,疊瞿劍意便壓制著北翰依人無處可躲,如被一道劍網整個人包圍住,那密密青光劍影奪目刺眼,她最終無計可施,只得狼狽認輸。
「贏了!贏了!」
「對啊,對啊,我們贏了,哈哈哈哈——」
「趕緊放人,我們贏了!」
黑甲軍的統領于指揮台上,冷冷盯著那群喜逐顏開,舉手吶喊高呼歡笑的翡翠城眾,剛硬的臉上嘴角擠出一抹譏諷之笑。
真是一群天真到愚蠢的人。
「吩咐上頭,將人全部放了!」統領左手輕握玄鐵刀柄,右手舉臂,伸出一指用力橫空一劃下。
指揮台上的旗兵一警神,立即便舉起邊鋸三角指揮旗,搖晃著左右各一下,最後由上朝下地猛地揮下。
「歐喲∼看!他們放人了!放了,我看到了!」
有人眼尖指著半空那石盤青鼎熔爐之上,那些被綁在起來的百姓已被黑甲這松綁,接著又被黑甲軍凶神惡煞地統統攆了下來,他們沿著鐵木橋愴惶氣喘吁吁地連爬帶頓地逃了下來。
這下,大伙簡直樂壞了,那一張張愁眉苦臉終于煥然一新,然而就在這一群歡呼笑聲當中,卻不料突然听到一陣雷鳴般震響四方的齊步聲。
像是冰冷鐵器與地面接觸硬踏石面的那種清脆響動,一波一動,一前一後,整齊劃一。
眾人懵然一愣,茫然不解地轉過頭去,當即被唬得改了樣子,又好像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涼水,全身都麻木了。
他們看到如黑林松針般舉著槍戟的黑甲軍,已雷霆之勢密密將他們一眾包圍在角斗場中,其後高幾台階則是訓練有素的黑羽軍,他們在數十步開外,森冷箭矢于光線下折射出寒光熠熠,木懸高橋上,指揮台上,觀眾席四周,那一張張陌生而肅厲的面孔,比起那些刀劍弓矢更令人心寒,無措。
「既然本侯輸了嘛,那就認賭服輸將人放了,可如今賭局完了,本侯也不想再玩了,那麼就繼續之前的提議……將翡翠城的全部人直接殺了。」
從黑紫相間色澤的高塌之處,隔著一層薄靄輕紗嫵飛,傳來一道令人魂飛魄散,仿佛于彈指間便能灰飛湮滅于的磁啞低沉的男子聲音。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不急不徐,輕捻慢吐,就像極為考究的學者談吐,亦如琴弦撩撥,節奏分明至塔中室內悠悠揚揚,飄飄逸逸傳出,帶著純然的輕漫慵懶,听似如遠方神詰遼遠,但卻清晰無遺地落于每一個人的耳中,不容忽視。
眾人一霎間,全身都緊張得像一塊塊石頭,那顆心拔涼拔涼地沉墜得像灌滿了冷鉛。
集體淚 ,這是直接便忽略了他們艱辛萬苦的過程重新篡改結局的節奏啊!
岐齊那暴脾氣,直接就一腳揣到鐵欄桿上,發出一聲呯地一聲,他暴跳如雷︰「格老子的!這趙鹿侯根本就是在耍我們玩!」
白皮書生此刻的臉更慘白幾分了,他巍巍顫道︰「老大,現在怎麼辦?」
岐齊惡狠狠地呸道︰「還能怎麼辦!反!」
「怎麼反?翡翠城那些個高人全都被趙鹿侯下藥監禁了起來,現在聚在這里的不是普通老百姓,就是些二流江湖人士,與一些官冑富商,讓他們跟黑甲軍這批訓練有素的鐵血軍隊拼命,那不是西瓜踫刀刃,一刀一瓣嗎?」瓢頭急得跳腳,垮下一張苦兮兮的臉朝著岐齊叫道。
指揮台的統領那張如大理石雕刻的不苟言笑的臉,再度浮現一種譏冷的諷笑,就像是準備看他們演一出好戲而耐心等著。
桑昆翊吩咐著門下弟子原地待命,而他則提氣縱身一躍,如青鷂展翅縱梯朝著觀眾席上而去。
「師,師叔,怎麼辦啊?」鄭宇森拖著虞子嬰一只胳膊,兩人陷入漸漸聚攏狹窄的人潮之中,小聲嘀咕詢問。
「現在需要接近他……」虞子嬰垂眉,思索道。
「接近他?」誰?莫非是……趙鹿侯?鄭宇森仔細辨認師叔的眉眼,突然眼楮一亮︰「難道師叔打算等一下打著機會靠近他後,便挾天子以令諸侯?」
虞子嬰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你覺得我會為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冒那麼大的險?」
況且,已確認趙鹿侯是她的任務目標,攻略對象,她要做的事情是盡全力地刷好感,而不是上趕著跟他對著干,然後兩相生厭!
不過……刷好感前務必要令他正視她的存在才行,所以說該怎麼令他不得不正視她呢?
之前為防止「嫖」完就跑以後可能出現的後遺癥,她與無相曾私下商量過一番,她接近攻略目標時,一律用捏造的假身份與目標人物進行接觸。
這次,她需要扮演的是一個叫天嬰道人的玄派少女,亦是九洲傳奇人物半神無量道人的嫡傳徒弟,由于這是一個虛構的人物,她只需要本色出演就是了,並不怕趙鹿侯派人去查探。
——
角斗場的氣氛越來越凝重,壓抑,就像充滿凝固了一般,黑甲軍與翡翠城的民眾兩方絞著,引線仿佛一觸即燃,只聞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硝煙味道。
「慢著!」
一道稚脆的聲音,如碎石摧冰,亦如三疊泉瀑布之水,自大月山流出,緩慢流淌而出般,不染一絲塵芥的聲音,干淨得令人呼吸微頓,愣愣望向出聲處。
如同河流之水分敞成兩邊,出中央部分,那里躺著一個河蚌緩緩掀開硬殼,露出那瑩白飽滿的美好之處,一名體態輕盈縴柔的少女,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遠,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
那些黑甲軍雖亦多看了她幾眼,但最後的回應則是——不鳥你,他們繼續與翡翠之城的人僵持著,而桑昆翊在看到虞子嬰時一震,繼而神色叵測,他眸色轉深,直盯著她一瞬不動。
而岐齊等人則驚訝了一瞬間,連忙擠到她身旁,而鄭宇森看到掌門在那里,怕自己會暴露了師叔的身份,暫時並沒有動作。
「你要幫我們?」岐齊還以為她在救下了沖虛派便會置身事外呢。
虞子嬰既未答是,亦未否認,她忽閃幾下眼睫,低聲道︰「你說怎麼做,要怎麼做才能令人第一印象很深刻呢?」
岐齊已經習慣她時不時的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了,一邊警惕兩目巡視四周情況,一邊隨口答道︰「那就要看對象了,若是男的對女的,當然是英雄救美最能留下痕跡了,若男的跟男的,女的跟女的,按江湖的規矩,估計朝對方報出一個響亮的名頭,能加深彼此的印象吧。」
英雄救美?報名頭?虞子嬰黑亮的眼楮某種異光一閃而逝,接著表示了解地頷首。
「趙鹿侯,你可還記得曾替你批命的無量道人?」
虞子嬰一轉身,一股龐大的氣流奔騰洶涌地四散開來,撞擊她四周密集的人員連連後退幾步,她如同孤渚一州,于空曠的汪洋大海之中,她放聲朝著尖塔之上喊道。
那聲波一如梟隼,如海嘯,如杜鵑長啼,那刺耳破膜的聲音如無形的音波,簡直令人難以忍受,都趕緊掩耳抱頭,痛苦不堪。
一道頎長的身影至尖塔高端之處飛躍而上,他站在一尖塔之頂,黑色的碎發迎風拂出一道迷離的弧度,末端半落在額上,露出發際分明的美人尖。
濃密烏黑的長眉,卷翹的睫毛密得投下一道陰影,半掩住尾稍略微上挑的桃花眸,高挺筆直的鼻梁如刀削般優美,淡色薄唇勾著淡淡的笑意。
「無量道人?」趙鹿侯肩上披了一件玄黃袍領間瓖了一圈狐裘的氅,一身錦黃繁疊單衣,襟間與袖擺紋以暗紅紋綴,肩至臂圓弧處點珠瓖飾,從他身上你能發現,無一不精致,無一不透露著與生俱來的尊貴氣魄。
底下的人听到從上方傳來的聲音,一個接著一個朝上看去,但下一秒都驚呆了,像失音一樣戳在地上。
雖然因為隔著一段距離,根本看不清趙鹿侯的面容,但看那神姿邈邈,那獨矗于尖塔之上,迎風而動衣袂,滌帶涌若沸湯,衣擺奔若跳鷺,那驚鴻若翩的身影,簡直就像這樣深刻入他們的眼中。
他低垂的視線,遙望著虞子嬰,輕啟紅唇道︰「你便是自稱無量道人的徒弟?」
看來他會這麼快出來見她,跟之前那個被虞子嬰處理掉的黑甲軍領頭的一番「離奇」稟報並不無關系。
報一個響亮的名頭……虞子嬰暗道這號稱半神的無量道人這個名頭應該並不遜色,仰望著他,揚聲道︰「沒錯,吾師令我特地出山,便是前來輔助于你……吾乃玄師。」
根據報告上闡述的一些趙鹿侯生平事跡,虞子嬰分析此人性子極度傲慢,目中無人是常事,草芥人命簡直就是他的常態,若她以針鋒對麥芒的方式與他交際,自是不可取的。
那只有換另一種方式,另一種身份,融于他的生活之中,才能趁機下手。
按鄭宇森的原話來說,如今這個世道,是不會有哪一個當朝權貴傻傻地去拒絕一個玄師的依附。
憑她對趙鹿侯的初步診斷,此人離傻尚有一段較長的距離,是以……
「輔助本侯?」趙鹿侯眼神頗為古怪地至上附睨而下。
嬌小,就像一尊白玉經巧師精心雕琢捧于掌中頎賞的雪團女圭女圭,看起來那般無害而惹人憐愛,這是趙鹿侯對虞子嬰的第一印象,就像她穿著一身正經的玄服寬袍,亦更多的是一種柔軟綿綿的感覺。
「沒錯!」
——
藏于陰暗之處,一道完全被黑暗覆蓋的高大身影,望著角斗場那方,異彩濃艷的眼楮輪廓,細眯了起來︰「那個人,是從哪里冒來的?」
「呃——這,老大,我哪里知道,我一直在暗中游走,反正就突然出現了……這可怎麼辦呢,如果她真的阻止了這一場血洗,趙鹿侯沒有毀掉翡翠城,那要怎麼令景帝跟天元國產生隔閡呢?」另一道稍矮的身影,刨了刨檐帽,一陣哀聲嘆氣。
「他們之間的隔閡早就存在了,我們只需要加深這道隔閡,讓一切變得難以收拾!」黑大的身影勾唇,陰冷笑著。
「料景帝已收到了翡翠城主的求救信了,若等趙鹿侯的人全部殺起來的時候,景帝正巧趕來了,那必然是一場大風波!」為恐天下不亂的歡快聲音。
「那你知道該怎麼做了?想辦法殺了那女的,別讓她在那里礙事!」
高大黑影視線牢牢地鎖盯著虞子嬰身上。
「好的,老大,我會讓埋伏在翡翠城中的‘影子’暗中下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