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虞子嬰再次睜開眼楮,神智趨于清醒之時,便感到酸麻的身子骨綿綿身陷進床塌那柔軟燻香的絲綢被褥中,身處一間富麗堂皇,燈火輝煌通明熠熠的典雅寢殿,她仰望天花頂那古典繁美的藻井造型,整個人恍惚呆愣。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
「殿下,人醒了。」耳畔,一道略顯蒼老,約五十幾歲左右的男子聲音里難掩驚喜。
一陣衣物悉窣摩擦聲,他立即揹挎起隨身藥箱,撩袍起身,邊說著話邊躬身朝著一架四扇楠木櫻草色刻絲琉璃屏風後退去,移開了位置。
但見隔著屏風再往里頭便是一張辦公書台,秋水色熟羅帳子順服垂下,隱隱約約地透出一團一團極淺的海棠春睡的花紋。
秋水色熟羅帳子隨風飄逸而起,隨之一陣與床縟相似燻染著貴族淡雅香氣淡淡拂過,轉眼間虞子嬰床旁矮幾上便坐下一名男子,頓時覆下了一片陰影于她面目。
男子斜坐唇畔含有笑意吟吟,姿容既好,但偏頭在看到這少女神情的那一刻,臉上那抹溫雅淺笑頓時消去。
只是她的雙眼黑瞳佔具整個眼眸三分之二,白仁甚少,兩顆黑珠瓖嵌于眼眶內,呆滯不動,神色木然,再加上她此時茫然失神地盯著寢室內的天花板,整個人看上去如同一具沒有了靈魂的布偶女圭女圭娃。
「太醫,這是怎麼回事……」被稱之為「殿下」的男子,亦就是牧驪歌沉吟片刻,便扭過頭,面容笑意盡收,一瞬不瞬地盯著太醫,難辨喜怒。
太醫微訝,眼珠一定,頓感從殿下那里迫進的壓力沉重,便「噗通」一聲便跪在地面,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覷向睡床觀察了那容色似雪的少女幾眼,眸閃探究與疑惑。
怎麼回事了?
當他搞不清楚狀況的視線掠過少女額頭那纏圈、沁血一塊兒的白紗布時,似恍然了一瞬,再虛虛瞄向她那木然呆痴的表情,最終吱唔掂量的話語半響,才謹慎道︰「這、這個,可能、可能是因為之前這位姑娘不慎撞傷了腦袋……才造成的,那個,殿下,人的腦袋內部構造復雜,有時候傷其一,便會禍其二,卑職斗膽猜測……這個或許是存在了後遺癥吧……」
「後遺癥……那可能治好?」牧驪歌微蹙眉道。
人若當真傻了,他這般費力將其救下來又有何用?
太醫有些為難地垂下眼,手掌粗礪部分無意識地摩挲著他的隨身醫箱,借此緩解全身的緊張,他並非花眼暈花看不懂局勢,他自然觀察出來殿下對眼前這名看似痴痴傻傻少女絕非一般意義上的重視,要知道,「朝鸞殿」上下從來不曾听聞見過哪一名貴族閨秀曾受邀踏足過殿下的寢宮,更不遑是這般輕易地躺在他的床塌上養傷。
這般一想,太醫臉色遽然難看,聲音遲緩、帶著一種保守的安撫道︰「卑職,自當盡力,但頭部的傷比不得身體其它部分,需慢慢查因尋果方能對癥下藥,忘殿下能多寬恕卑職一些時日……」
伴著兩人並不顧及聲量的談話內容,那少女的眼珠漸漸轉動,呆滯的眼中多了一絲生息。
「我…是誰啊?」她喃喃說道。
牧驪歌第一時間調轉過頭,听著她那一聲細若蚊聲的自喃之語,眸猝閃幾分異色,那清潤凝視她的目光不乏帶著深沉審視與懷疑。
「玄嬰姑娘,您醒了?」
少女聞聲,緩緩、極似慢動作分解般扭轉過來面部,牧驪歌定定地看著她,不放過任何一處可疑的細節。
那躺在銀鼠皮墊的縟子上的少女,幾乎整個人快陷入軟墊中,被整個裝了進去,越發顯得她身形嬌小瘦弱,她一頭鋪散開來的青絲堪比任何名貴的綢鍛綾羅,烏黑似墨,額頭圈纏著白紗繃帶,在靠近耳尖輪廓處滲著未干的血漬,她面容似雪白皙,墨眸疲軟半闔,一眼望去只覺其瘦小得楚楚可憐。
她那惚閃輕眨的睫毛,偶爾撩動,卻似一把柔軟的羽毛刷子,刷過人心底最柔軟、最癢的部位。
如同失魂的木偶,在看到身邊那笑得和藹親切的牧驪歌時,她偏然地覆下眼睫毛,暗忖不是攻略人物,虞子嬰決定冷漠無視之。
眼下的待遇明顯比她預測得更好一些,這也只能更說明,這牧驪歌心中的野心絕非他表現出來的那般恬然、與世無爭。
被虞子嬰忽略,牧驪歌依舊溫文而笑,他伸手紆尊降貴般幫她掖了掖被角,軟墨雙瞳緊鎖于她的眼楮,突然出聲道︰「趙鹿侯已經平安地離開了,你不必憂心,且安心養傷,不過……有一件事情驪歌想還是有必要告訴御使大人一聲,在呼鄂城格南與裕關交道之處,我瑛皇國的邊境士兵抓到幾名可疑人物,因為其中逮捕狙殺了的幾名被確認身份是天元國的探子,正巧我巡疆就在附近,是以這件說起來並非十分重大的事情,也上報到了我這里……」
像是起了一個話頭,他邊說著,亦招手讓恭守一旁的粉衣荷裙宮婢端來攤溫的藥碗,不知道出于何種想法,他並沒有讓宮女侍侯虞子嬰服藥,反而親自施手準備喂藥。
宮婢愣了愣,不敢揣測主子的想法,便听順地將碗雙手遞給了殿下,她垂下腦袋,機靈輕柔小心地動手將虞子嬰攙扶起來,將其靠在軟墊上,方便殿下喂藥的時候不撒落。
「御使大人,來,喝藥。」模仿著以往宮人侍候他時候的舉動,他亦一邊回憶,一邊在滑瓷的碗面擱了擱,然後動作溫雅地伸長,將白玉勺喂于她抿緊的唇邊。
虞子嬰並無反應。
一秒、二秒、三秒……時間在沙漏滑落間流逝,周邊提心吊膽等候著,緊張得腦門都快要冒汗的太醫跟宮人們,詫異得眼楮都瞪直地盯著那名少女,看她竟敢這般無視殿下,都恨不得上前親自撬開她的嘴巴,將藥直接灌進去。
而牧驪歌等到手臂微酸時,卻依舊沒有發怒或表現出不耐,而是想了想,試探性地換了一個稱呼︰「玄嬰,該喂藥了,來。」
這時少女身形微動,這才微微眼神流轉。
牧驪歌見此,眸中似無意間挖掘出一件有趣的收藏般盛滿了笑意,便輕就著那一勺重新抵于她嘴邊。
略停了片刻,少女張嘴將勺含了進去,抿了抿淡粉嘴唇,並無任何不適的表情,便咕嚕一聲吞了下去。
牧驪歌端著碗,湊近幾分再順勢舀一勺,這次顯然喂食的更加順利,剛踫到她嘴角,她便自覺地含下喂了進去。
但見大半碗藥就在他有條不紊,與虞子嬰像喂甜水般不見任何排斥般配合默契間喂完,牧驪歌好奇地盯著那碗烏漆漆的藥,即使不需要嘗,那濃重的中藥味道已沖鼻難聞。
待只剩一口量的時候,牧驪歌才問道︰「太醫,這藥……苦嗎?」
他的語氣莫名帶有幾分古怪探究。
太醫不解其意,看了看殿下手中的藥碗,但卻還是老實回道︰「這藥加了幾味消炎抑熱的中藥……想必是極苦的。」
牧驪歌斜眸望向虞子嬰那平淡得出奇的側臉,嘴角微揚道︰「苦嗎?本殿卻是有些不相信……」
說著,他便將碗中最後一勺,已微涼的藥送進他嘴里,頓時一股苦澀得令人作嘔,連舌頭都幾乎快麻掉的刺激味道,充斥著他整個口腔。
他臉色一陣隱忍,這一口卻是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啊。
宮婢們倒是一個個人精,她們看殿下竟就著喂那名少女的白玉勺將最後那一口苦喂含下,先是一驚,繼而又觀察到殿下臉色有些不對勁,察言觀色間,立即忙不迭地去端來痰盂與楊柳枝漱口水,服侍殿下漱洗口腔過後,便方端著穢物行禮退下。
牧驪歌待嘴中苦味漸消時,才盯著這麼一會兒功夫干涸成斑片的藥碗,感慨自嘲一聲笑道︰「竟連一名少女的忍耐力都比不得,倒真是讓人看笑話了……」
寢宮的宮人與太醫一個激伶,趕緊跪地奉承幾句,竟這麼倒霉地看著殿下難得一見的窘迫表情,他們深怕殿下為遮羞成怒拿他們開刀,現在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的。
「玄嬰?」他無視地面跪一溜的人群,朝著少女又喊了一聲。
從這一點看得出來,上位者再溫和亦是尊卑分明的。
「你喊我玄嬰?」
忽地少女開口了,她眼神空洞徑直,那因為病重久未出聲的清麗嗓音,此刻變得聲線如沙礫刮金屬般粗嘎沙啞,緩慢,低沉了幾分。
老實說不好听,但牧驪歌卻莫名心中一跳。
「怎麼了,頭還痛嗎?你在昏迷的時候,總是不安在喊著痛,喝了藥可緩和些?」牧驪歌聞聲,不知道為何心底平波生瀾,不由自主地湊近幾分,語氣輕柔得如雪夜的一杯溫茶,裊裊清香彌漫,溫熱的液體體貼從口中劃入干澀的喉音,令人整個都溫和的起來。
他看她眼楮一直睜著,一瞬不眨,怕她剛醒面對宮殿內的強烈光線會傷了眼楮,一雙溫熱的手順勢撫上她冰冷的眼瞼,薄薄的眼瞼的溫度與他常心差異相解的感覺非常舒服,但掌中她卻卻驚僵顫抖一下,最後,顫巍巍地伸手,忍不住按下他的手。
少女似幽幽地吁出一口濁氣,那雙呆滯木然的黑瞳微動,稍有幾分靈氣漸生,她先是環視周邊那的陌生的環境一眼,一一從宮婢,太醫,最後將麻木的目光定駐在牧驪歌身上。
他身著一身身穿緙蠶雪絲正宮袍,腰扣石青緙絲棉金龍外罩,一件暗金鏤空特制堅肩如鱗甲的披衣,松松垮垮地攏于肩胛,隨著動作著一松一馳,倒有幾分雅致、隨意的貴氣。
「你……是誰?」
她脖子一歪,問道,聲音較之先前那般石礫沖唰的死板,此刻卻顯柔柔軟軟,帶著幾分疑惑。
從她那懵懂陌生的神色中,牧驪歌看不出任何偽假的成分,剛才他曾出言特意試探,他直覺很難不去懷疑這顯得太過湊巧的事情。
但他手中既未有證據又有太醫的一番言之有理的說詞,他唯有暫時耐心些,當然選擇充耳不聞他是做不到的,可面對這樣的她,質問卻又是不明智的,他想無論是真是假,時間長了總會有機會抓住對方的小尾巴的。
對于虞子嬰,他不否認是充滿好奇而探究的,若他表現得太富有針對性,她可能就會產生戒心,如果這僅僅是他的猜忌,他想,他們之間的關系就會因此而惡化。
若她真是朝淵國的御使,並且她之前跟他的「交易」確有其事,那麼,他跟她之間的關系就值得好好思量應付了。
當然,若不做些什麼來辨別一番卻也是不可能的,畢竟這也有可能會損害到他的利益。
所以他雖然有些懷疑太過蹊蹺,可卻沒有選擇直接質問對方,而是旁敲則問地暗示,表明他並沒有完全相信她的說詞,並且已經對她產生了懷疑,然後再觀察她的反應,看她是否真的有所隱瞞。
一般來說,跟某個人提及一個敏感話題,不帶半點指責的語氣,這時就開始觀察,看這個人是否一直泰然自若,並且對這個話題感興趣。
如果她向主任提出問題,並表現出對這件事情感興趣,那基本就可以確定她是無辜的,但是,如果她表現出不安並想轉移話題,那就表明她心里「鬼」。
可眼下,她鎮定得,不,應該是說整個人失魂般卻什麼也沒有做,既不是他期待揣測的任何一種表現,卻完美得令人挑不出任何一處錯處。
……看來,她或許當真是得了失魂癥(失憶癥)了。
「你是玄嬰,我是……牧驪歌。」
「玄嬰」這個名字並非從她嘴里听來,而是當初地呼鄂城外無意間听玖蘭戚祈喊的,他自然而然便記了下來,事實上,直到目前為止,他對她的了解跟面對一個陌生人相差無幾。
「玄嬰……是我的名字啊。」虞子嬰,不,此時該是玄嬰了,她看著牧驪歌︰「你是牧驪歌?」
對她自己的名字,她用得是肯定句,但對他的名字卻是……疑問句,牧驪歌眼眸微閃,心中有了些評估,顯然她此時還是曾保留一些自我意識,或許只是遺忘了一些事情,並非完全茫然一片,是那種可以任人涂抹的空白紙張。
「嗯,我是叫牧驪歌。」像是對待一名神智未開的孩子,他的笑容充滿慰藉與耐心。
但周邊听著殿下這樣介紹自己,而那名少女亦如初生之犢直呼殿下其名,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兩眼發直,像一個個的泥塑木雕人。
「你是我的……誰?」
她這句話就像是順口問出,不等他回答便轉開了眼楮,眸望一盞跳躍明暗火燭若有所思,但卻因為那張木然蒼白的稚容,與太過刻板呆滯的表情,不顯沉思靈動,反而倒像是純粹在發呆。
但牧驪歌一听倒是上了心,他腦中略有幾分念轉,暗忖︰若她當真是記不得過往,這一點倒是于他有利,但從她條理清晰,言談間並非痴傻可以看得出來,她並非是完全無知,若他想編織一段謊言,若與她感知產生違和恐會惹她懷疑,若真話……
「玄嬰,你傷了腦袋,過去一些事情恐怕會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你跟我……我們是——朋友,你還記得嗎?你是朝淵國的人,而這里是瑛皇國。」他盡量簡潔語序,省略細節地告訴于她︰「至于你頭部的傷,是因為救嫉而才被人傷的……」
「嫉?」
少女身體再度細微地動了一下,突然出聲打斷了他,她目光微動,雖仍舊稍嫌呆滯,但嘴里重復地念叨著這個字,眸中靈動漸生。
「說與我听,我記不清了……但這個名字……很熟悉,我想听,你能詳細地告訴我一遍嗎?」她問道。
牧驪歌表情一頓,略測地眯了眯眼睫,水墨軟眸似那鶴形台盞上的紅燭光線,忽明忽暗一陣。
這倒是奇怪,當初雖看她為救嫉而不惜跟那趙鹿侯翻臉,但他僅憑他們爭執的言論判斷,大抵是糾紛于情感尊嚴,但此時她何故一听「嫉」的名字,反應又如此地大(當然「反應大」的標準對比起他而言,想自她醒來那一刻,他便一直衣不解帶地關懷她,換來的亦不過就是她稀疏平常的幾個冷淡眼神,但一提到「嫉」卻能引發她的精緒波動,並且刻意主動詢問……)
這讓一向自忖人緣極好,至少對比鬼見愁似的嫉妒的牧驪歌殿下,第一次對他自己產生懷疑,產生一種無力的郁卒感,難道他的溫情款款相待,竟比不得那對誰都是拽得跟個二萬五八似的,逮誰長得好、身世佳,能力超群都嫉妒得恨不得將別人拆骨入月復、生吞活剝了似的,明明長著一張漂亮的臉龐總被他那一身煞氣變態扭曲得不成人樣,從不懂憐香惜玉的……嫉?
「自然可以,來,你先躺著,你頭上的傷不易久坐,我慢慢說予你听。」伸臂將她扶躺下,牧驪歌即使心中有再多的刻薄想法,卻從不輕易表露在面上,他揮手摒退四周人員,不一會兒,整個寢宮遺留一片靜謐暖光,只剩他與玄嬰兩人獨處。
他嘴里的「故事」還是那個版本,但經他潤色的部分與人物敵我部分卻講得模糊了界限,大抵是朝淵國與瑛皇兩國即將成為聯盟,而那天元國的趙鹿侯與兩國的關系近段時間因為異域的介入,存在著一些隔閡與緊張,卻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間跟她好似「交好」。
說是「交好」,但因有了三國之間那微紗關系做鋪墊,這般的「交好」倒像是一種「利用」與故意靠近了。
說到最後,他語氣巧妙一轉,講到為了國與國之間的大義,她最終舍棄了私人感情,為救「嫉」而身受重傷,傷了腦袋才暈迷至今。
至于為何她如此拼命要救嫉,跟嫉那一身的傷是由誰造成的,他卻頓了頓,並沒有提起。
「你是說……傷我的人是一個我相識的人……而我為了這個叫嫉的人……最終跟他反目成仇?」
看她領悟得快,在邏輯上也並沒有差錯,看來除了認不得人之外,別的部分倒是完整地保留了下來,牧驪歌頓時很慶幸,他剛才沒有天花亂墜地胡謅得太離譜,眼看她並未全信,牧驪歌正準備轉換另一種哄誘口氣,再跟她解釋一遍之時。
卻听她用一種大喘氣後,總結性的語氣說道︰「這麼說來……他,那個叫嫉的人對我很重要,對嗎?」
呃?牧驪歌苦惱地撇下眉,糾結著怎麼回答才好︰「也可以……這麼理解吧?」
如果不重要,整個事件前後一番精細推理,顯然像是存在一個突兀的漏洞,完全不合情理,誰會對一個仇人這般殷勤拿命相救?
可由她提出的那個「突兀的漏洞」,老實說,關于當初她那突然調轉角色的原因,連他都猜不透究竟是為何。
明明地越鹿侯出現之前,她跟嫉分明就是不同戴天、嚼穿齦血的那種關系,不是嗎?
罷了,事已至此,就算他問她是何原因,想必她也根本不記得了。
「玄嬰,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交易嗎?」牧驪哥隨意地轉換了一個話題問道。
「……」虞子嬰兩眼放空,沒有反應。
「嫉……」
「嫉,他在哪里?」
一听到這個「嫉」的字,她神色一動,看著牧驪歌,呆板的眼楮再度匯聚了些許光彩。
一見她只有提到「嫉」才有反應,牧驪歌頓時有一種郁氣匯聚胸口,卻不知道該如何排解才好。
他暗吸一口氣,壓制住滿嘴的不是滋味,溫柔一笑︰「他亦受了傷,現在……」
他的一句話尚未完整道完,被一聲「呯!」的一聲巨響聲,似重物砸牆般天動地搖震耳欲聵打斷了。
不待牧驪歌猜測在他的寢宮何人敢如此放肆,但聞一聲陰森低啞,如尖銳金屬破音般刺耳,嚼碎靈魂般的聲音呼嘯而來。
「那個賤女人在哪里!?」
凜冽寒風自夜間張牙舞爪地席卷而來,室內那一層作隔擋作用的秋羅紗帷被人從外面一把狠戾撕扯掉,如紫雲般浮紗無力漣漪滑落,頓時,映入眼界的是一名支撐著一柄長型愈二米巨鐮的少年,慘白著一張死人臉,氣勢洶洶登堂入室而來。
他身後窣窣地跟著一群惶惶不安的宮人侍衛太醫,但都由于他身份特殊一時都不敢不要命地接近,上前阻止,只敢站在宮殿外探尖腦袋,拉扯著顫抖的嗓音,慘兮兮地喊道︰「天啊,嫉殿下,救您別鬧了哇……」
「冷靜點啊,嫉殿下,再怎麼著,您得小心自個兒的傷勢啊……」
牧驪歌一怔,朝一片漆黑如甬口的大門口看去,但見嫉瞪著一雙陰森的綠眼楮,常年頭上裹得那層繃帶松垮滑落耳際,紅唇如染血般咧成一種正常人不可能有的弧度詭異笑容,拖著血之亡鐮刀,咯吱鳴耳作響,一步一沉地走了過來。
看這架勢分明是他醒來準備尋架的,他正欲起身阻止,但聞耳畔飄過一道詭異,似在確認的聲音︰「嫉?」
他一僵,頓時眼皮一跳,但感下一瞬間,一陣帶著與他口腔尚余幾分味道的藥味相似的涼風拂過他僵硬的臉頰,他驟然回頭,眼神一定,但見原本躺在床鋪上的人已人走床空了。
糟了!
他迅速朝後一看,卻看到一副很詭異、像是靜滯的畫面。
那長發搖曳披散于地,與那一身重新換置的素白直身長裙相映輝,白晝般明亮的燭光撒落她周身,少女整身在外的皮膚白得幾乎透明。
她徑直站著的對面,一名一身純黑質地暗繡陰晦金紋祥雲交寬袍,碧眸張揚跋扈閃爍著嗜殺血光的少年,與她兩兩相望。
一個好奇而懵懂。
一個陰森與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