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 射在自已身上的眼刀,無相要比虞子嬰敏感許多,他一一掃視而去,面色如隔水臨江,飄飄渺渺難辨一色,端是暮蟬色盡寂,燈火碎佛性,拂塵高岸。
輸人不輸陣,就算是一向站在眾人難似攀及的無相大師此刻為了所愛之人亦願步下神壇淪為一介愛恨憎惡分明之凡人。
可再高昂再神聖不可侵的姿態亦也難以掩飾他心底那一抹無奈的輕嘆。
——狼太多,肉卻太少,這該腫麼辦啊!
沒辦法理解眾「狼」心思的「肉」,此刻定定地看了無相一會兒,爾後泰若自然地方移開視線。
竟會跑來景帝眼皮底下湊這種無聊的熱鬧,真不像一代聖人無相會做的事情。
觀星台的星台如濯星一般渾圓形,分兩層石基疊加,卻並無粘砌並合,而是像轉盤一下中軸承重,中空間隙約一掌厚度。
上層石基為「子星」,下層石基為「母星」,此刻三十四位公主則端正姿態坐在「母星」之上,而宇文清漣則站在「子星」上。
宇文清漣一身特別杭曲軟綢齊胸白裳,加外罩一件薄如蟬翼的輕紗,飄飄欲仙地挺立站在子星之上,身旁似有煙霞輕籠,當真非塵世中人,倒是比那三十四位扎堆的公主更吸引人的視線。
這一現象亦令底下的三十四位公主十分不喜,紛紛朝著宇文清漣投以不善的目光。
這種目光至宇文清漣家破國亡之後,模模爬爬滾過這麼多年何曾少過,自然不懼這種不痛不癢的眼刀,她一張清麗白膩的瓜子臉上,不點而朱的紅唇帶著親和的微笑,美眸顧盼兮,本是欲向景帝那廂投瞥嬌媚無辜的,卻發現景帝那酷冷的視線好像沒停留在觀星台上,而是蹊蹺地盯著貴賓席方向。
她心底生疑,順著他的視線一看,下一秒,頓時整個人如遭雷殛,表情停滯。
無、無相國師?!
原來無相暫居在燕京萬佛寺的這件事情本是一件秘密,宇文清漣根本就不知道他早已來燕京了。
她粉尖指甲掐緊手心女敕肉,眼眶驟然紅了一圈,那復雜的目光似有怨似恨似戀似恍惚……
事經別年,心經蒼桑,本以為早該已對他死心,卻不想今日意外重逢,那隱埋在心中的怨懟竟比不得那澎湃而涌起死灰重燃的滿股愛意……
她心中就似捏碎一個檸檬,又酸又痛……
那個曾如神仙一般的人依舊如三年前一般,一眼便攝了她的魂,奪了她的心,可她亦一如三年前一般,依舊只能淒切無望地遠觀……
貴賓席上的無相似感受到她那一雙哀切灼燙的目光,淡掃視了一眼這方,那一眼令宇文清漣倏地渾身一僵,瞳仁緊窒,心跳如擂,但下一秒甚至還來不及品味悸動,卻已面如白紙仿若墜入冰窖,全身透著涼寒之意。
那是極淡、極其清淺的一眼,那純然漠視的陌生,如秋涼一去寂無蹤,煙月不知人事改,無一絲的停頓。
——他,完全不認得她了,甚至連一絲遲疑或印象都沒有!
呵,宇文清漣斂下蝶翼雙睫,微垂下頭,面色一改,極其陰冷地勾唇笑了一聲。
曾听聞情深不壽,強極則辱,果然不假,可是她宇文清漣已不會再如三年前一般愚蠢得將一切期待依附在一個男人身上了!
想要,她只會奪,只會搶,只會不擇手段,永遠不會再哀泣祈求了!
再抬起頭來之時,她已恢復了如常神色,轉過目光,朝觀眾席與諸位公主座席,面帶笑靨,陽光射入她一雙明徹大眼宛如兩點明星,她言辭大方得體道︰「雖然奴家是裁判,但並非諸位公主比賽的評委,作不得主,當然以我的資歷與水平亦難以服眾,所以諸位公主的勝負則由貴賓內內得高望眾的九位,當然還有景帝陛下一同參與評比。」
此話一落,眾人便將視線紛紛投注在右翼的貴賓席上,只見那上面分別坐著九位用半薄遮陽檐卷的人影,他們紛紛起立,先是朝著景帝施一揖,然後再朝著底下的諸位公主禮貌性地頷首。
觀眾席上有眼尖地人通過枝梢末節認出,其中有一襲青衣素褂,通體儒雅之氣的是「棋絕」之稱的山長,那桌台擺著一柄鳳鷂鶴頭七弦長琴的則是「六指琴仙」之稱的瑤琴莊主……有些認不齊的,亦能猜測得到定是一些八藝的大能。
諸國公主出于禮節亦紛紛起立,朝九位大能回以一禮方重新坐下。
「真無聊,我等又不是藝技恁地讓別人來大方觀賞?」底下諸國公主氣悶地與身側嘀咕抱怨。
「這有大能當評委便罷,那些觀眾席上吵吵鬧鬧的究竟是些什麼人?」
「哎,咱們啊也別氣了,景帝……既松了口讓選了文斗,亦總比之前那些個勞命傷神的比試強些吧。」好歹這些是她們皆能夠拿得出手的強項。
「你們說,咱們的命乍地恁苦呢?」
這比粗暴的傷身,這比文雅了又傷自尊,這景帝就是一日不整得她們不舒服便不甘心嗎?!
這世間上真有這般極品靠虐的渣男嗎?!
但更慘的是,明知道自已即將要嫁的就是這麼一個極品抖s的男人,還必須苦苦地跑舌忝求著別人娶……
嚶嚶嚶……眾女心中那匍匐在地的小人咬著手帕一角,集體悲憤了!厭世了!
虞子嬰若能听到眾女的心聲,定會道︰有,更極品的都有!
宇文清漣溫和鼓勵地看著諸位公主,笑語嫣然道︰「那接下來,請問有誰願意當第一個擂主?」
她伸臂一請。
諸國公主面面相覷一眼,眼神閃爍,皆有思量,一時間氣氛凝滯,無一人嘗試願意第一個上台。
這雖是一次大大露臉的機會,可大多數公主還是挺謹慎的,自信她們有,但並不盲目自信。
諸國使臣看著她們皆不動便有些急了,但隔得遠了,也不能做什麼指示。
「既然諸位公主謙讓,那清灕我願意請纓當第一個擂主。」一名隻果臉的嬌俏少女起立上台,她約莫十四、五歲年紀,穿一身翠綠衣衫,皮膚雪白,一張臉蛋清秀可愛。
這是雪陽國的清灕公主,由于她長了一張女圭女圭隻果臉,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偏小,但眉宇間一股神氣飛揚的感覺,令她看起來十分爽朗大方,惹人喜愛。
只見觀眾席一看這漂亮公主願意第一個上台,眼楮一亮,善意地笑哄一聲,便紛紛主動拊掌。
「好,雪陽國公主如此落落大方上台,倒是令人想起一句胸中藏戰將,月復內隱雄兵的英魄之氣,當真令人佩服,請上擂吧。」宇文清漣微微一笑,語氣誠摯而仰慕,惹得清灕公主鬧了一個大紅臉,卻倒也沒有手慌腳亂地失禮。
宇文清漣視線瞄向景帝那廂,他落坐在重重垂簾之後,翩鴻一瞥,那厚重深沉之姿一眼便撼人神魄,他身側則八字分側兩旁坐著眾官。
其實至今她也不明白,景帝為何要派她來當這個裁判,按道理憑她的身份于禮不符,這事既有禮部戶部接手,且有專司禮官,讓她一個無官無職無名無份的女子來擔當諸國公主的裁判,他這麼做究竟是看重她……還是試探她?
——是為猀華在的逃月兌一事在懷疑她吧。
當初在貪婪城他因宇文子嬰的關系才將無依無靠的她帶回了燕京,她雖跟在他身邊三年,但卻始終看不懂這個男人,他的心太深了,若說惰皇是一抹白令她感到恐懼的話,那麼他則是一抹墨綠至黑令她敬畏,不敢隨意靠近又不舍就此遠離。
他對她無情,但因為那個她從小便鄙視厭惡的丑胖子宇文子嬰而救了她,這令她的心十分難受,也十分難堪……
所幸,那個胖子終于死了,她再也威脅不到她,也不會再出現來礙她的眼了。
等清灕公主站在宇文清漣的身旁,她便收起一切情緒,清麗的嗓音帶著笑意道︰「既然雪陽國公主願意第一個上擂台,那麼我這里則有一個特殊的安排,那就是清灕公主可以自已挑一項有自信的才藝向眾位公主挑戰,而非被別人挑戰。」
咦?什麼時候有這個條件的?這跟之前說的不一樣!眾國公主聞言傻眼了。
禮部與戶部與相繼蹙了眉,暗道,昨夜他等又重新編制了一遍規則,力求完整公平,但這跟之前他們交待的不一樣啊,他們分明讓宇文清漣將這些事情事前告知,再行由諸國公主自行選擇,眼下等人都上了台再告知豈非太兒戲了?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獎勵,只為勇敢爭取的公主而存在哦。」宇文清漣笑著眨了眨眼睫,略帶幾分俏皮道︰「剩下的諸國公主若有信心,便不妨踴躍上台來挑戰吧。」
宇文清漣一向以嫻雅端莊示人,突然露出這麼一可愛嬌美一面更是惹得眾男心花怒放,一陣助喊。
看木已成舟,她亦圓得好,禮部與戶部交換了一個眼神,雖眼底尤存不豫,亦只能由之任之了。
她這話倒是有先見之明,明知道諸國公主定是不樂意她給了第一位特權卻沒有提前告知,可她一句「若有信心」便堵住了她們的嘴,倘若她們再鬧的話便是證明沒信心這麼人挑戰贏一位擂主公主,豈不落了下乘。
諸國公主想通了其中關節,當即面上一陣黑一陣紅,準備興起的頎疑會被她堵得開不了口了,只能憋著下面生悶氣。
虞子嬰面攤依舊,只是眸光如電芒落在宇文清漣臉上,心中古怪,她這種做法看似只是欠考慮,倒往深層了想倒像是在給這個雪陽國的清灕公主鋪路,將她由弱受變成強攻。
千萬別小看第一個上擂,並且擁有選擇權的擂主,打個簡單的比方,如果她要求與諸國公主比拉小提琴,而在九洲諸國公主小提琴是什麼都不知道,拿什麼去應戰,這樣一來她不就等于不戰而勝了?
當然九洲國並沒有「小提琴」這種洋化物,但卻有許多聞所未聞的技藝存在,若她當真有底牌在,輕松獲得第一並不難,即使采取輪遞制,讓輸者有翻盤的機會,亦是失了一次先機。
「真的嗎?謝謝。」清灕公主聞言激動地面頰泛紅,大眼灼灼,她抿了抿唇角,看向景帝方向,雖然看不清楚人,只看到影影卓卓越的影子撒落重重垂簾上,但她卻不在意,依舊鼓起全部勇氣對著那方羞澀念道︰「古有司馬相如為卓文君譜奏一曲鳳求凰,今日清灕亦願意以一曲相見歡來傾衷滿腔心情,只願景帝陛下能夠用心聆听,亦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靜,現場異常安靜。
那清亮的嗓音縈繞整個觀星台上,所有人听聞後都一臉瞠目結舌。
好、好大膽的表白啊!
雪陽國乃牧外馬背上的民族,到底是性情開放,這樣一番直白而大膽火辣的表白,即使說得清灕公主面紅耳赤,亦依舊聲響嘹亮大聲,目光如火燒一般,絕不退縮。
虞子嬰第一時間看向景帝的方向,還沒等她多看幾眼,便感受到突然從他殿座內爆發的強大寒壓威勢如令人窒息的冰冷潮水席卷整個觀星台。
——看來,這廝被美人的表白給惹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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