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牆黃瓦,重檐角樓,一切都是九姐兒想想中的華美模樣,漸漸地,她的一顆心也就放了下來。
這個地方的確是至高無上權力的象征,但是還不至于隨便殺戮她這樣一個小人物吧。
但想到這里,忽然就暗暗笑了,自己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思想,有被迫害狂想癥嗎?明明剛才那何公公說皇後見她是為了交代那些繡品的事呀……
呃,當然,明白人一听這就是借口,皇後麾下宮女三千內侍無數,又每日日理萬機,什麼時候會為了兩件衣服親自召見一個繡娘呢?
可是雖然是借口,但不是也反映出一個訊息嗎?那就是皇後有事找她,而不是要殺她,呵……
當然這是玩笑話,實話就是身為臣女的她,可是一直又是油皂又是繡品的為致力于討好這楊皇後而努力。
看在她如此乖巧的份上,那楊皇後還不至于難為她吧?
再說,和那有點渣的蘇公子的事也不能怪她吧,蘇師傅提得,她應得,如今賜婚的事黃了,背信棄義的是她好不好……
這般想著,九姐兒心也坦然了下來,但一抬頭,才發現進了那朱紅金涂銅釘的宮門,馬車也停了下來。
她不敢亂看,只用眼角暗暗瞥著周圍的一切,但還沒等她看清某一處時,那何公公又請她上了一頂小轎。
又走了長長的一路,那轎子終于在一座殿宇高闊、金碧輝煌的宮前停下,正是皇後娘娘的惠安殿。
入得殿來,自然一片富麗雅致、美央美侖。
九姐兒依然不敢亂看,只低著頭跟著前面那穿淺藍宮裝的宮女的腳步,慢慢的就來到一處靜謐沁涼的偏殿。
停下步子,九姐兒才敢微微抬眼看,只見一切擺設精致華美,而那身著暗紅金線繡雲紋蜀紗鳳袍的楊皇後就坐在這片華美中間。
九姐兒自然不敢怠慢,趕緊伏身給這楊皇後鄭重行了跪拜大禮。
「好了好了,起來吧!」那楊皇後立刻讓身邊的宮女扶她起來,並且賜座給她。
坐下來,那楊皇後就又說起那蘇師傅,自然就惹來九姐兒情不自禁的眼淚。
那楊皇後趕緊安慰她兩句,九姐兒也就深吸口氣,平靜了下來,畢竟這里不是恣情悲痛的地方。
「哎……」看著她強忍悲痛的樣子,那楊皇後不由得就輕嘆了一聲,「你這孩子,對玉和如此長情,也不枉她對你的一片顧念之心了,知道嗎,玉和最後的時刻還拜托了哀家你的婚姻大事呢。」
終于說到正題了,九姐兒在心中暗暗地眯起眸子,但是面上卻立刻赧然垂頭,輕聲道,「這個……小九還真不知……」
當然,向楊皇後提這件事的時候,那蘇師傅怎麼也不可能說是她的意思,這樣,她也就自然樂得裝傻了。
「你一個女兒家,玉和當然不好意思和你說這個。」那楊皇後笑笑,然後又問她,「跟哀家說說,小九有沒有中意的人?哀家給你賜婚。」
呃……
九姐兒在心里不由一陣目瞪口呆,那蘇君正的事就這麼輕易過去了嗎?這皇後也太歹毒了。
但轉念一想,也是啊,死人無對癥,她這個活人又不敢說,事情好像的確就該這樣擺平,先前是她想的太復雜了。
只不過……不過……
「有吧?那說給哀家听听吧。」那邊那楊皇後卻已經又笑著開口了。
「不是……當然、當然沒有……」她趕緊紅著臉道,雙手也緊緊揪著襟前的衣服,做局促不安狀,好像剛才那一滯澀也是因為不好意思的緣故。
「哈哈……」那楊皇後被她一臉小女兒的嬌態逗笑了,「好了,哀家也不逗你了,不過你記得要是有中意的人一定說給哀家听……」
「母後!」就在這時,就听外面想起一聲清甜的嬌喚,然後兩個年輕女子就相偕著走了進來。
「多大的人了,還每天大呼小叫的。」那楊皇後立刻對那打頭的女子嗔道。
「母後,靜寧哪里大了?靜寧還不滿十五呢……」那女子立刻走到楊皇後身邊,一面幫她輕輕捏著背,一面撒嬌。
靜寧公主?
九姐兒聞言不由暗暗看向她——
一身淡粉色雲煙衫逶迤拖地白色宮緞素雪絹雲形千水裙,青絲輕輕挽就仙雲髻,斜插上一支藍寶石蝴蝶發簪,肌膚瑩瑩如玉,眼波如水,確實有傾國傾城之貌。
哎……
怪不得呢,她忽然很理解那蘇君正了,無論是身份地位,還是相貌,自己和這歐陽寧都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還說呢,不滿十五歲……不滿十五歲可就要做人媳婦了。」這時那和靜寧公主一起進來、身穿金黃色繡蘭花雲煙衫的女子則笑道。
「三皇嫂,你又說這個,不理你了。」那靜寧公主立刻扭了臉,嘟起那櫻桃小口,真是既嬌憨又可愛。
「母後,這位是?」終于被發現存在了,正是那三皇子歐陽睿的正妃,也就是太子妃郝氏,左都督郝慶天的女兒。
九姐兒趕緊站起來,伏身就要行大禮。
「好了……」但卻被楊皇後一把拉住,「私下說話,就不要這麼客氣了!」語畢就像兩人介紹她,「寧平侯文府的九姑娘,你們如今每日都用的那油皂就是出自她和家里姐妹們的點子呢。」
「是嗎?」兩人自然驚訝,齊齊的望向她,但九姐兒卻敏銳的發現那靜寧公主看過來的目光中帶著一抹異色。
怎麼回事?難道這公主知道了自己和蘇君正的那段淵源?
看樣子是真的有可能……
九姐兒心頭暗暗尋思著,但面上卻不露聲色,恭恭敬敬的向二人施禮。
「呵呵……」那太子妃郝氏卻已經笑了起來,「怪不得呢,一看就是個靈慧的。」
「是啊,你弄得那個油皂用起來真不錯,我們都愛用呢。」那靜寧公主也附和道。
九姐兒自然趕緊謙虛一番。
幾人便又問起她那油皂之事,她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但功夫不大,就有一個小宮女匆匆而來,向楊皇後秉了一句某某妃來了。
那楊皇後听了眉間就是一蹙,似乎很不情願的樣子,但不過卻還是宣了,這樣九姐兒就被移交郝氏和靜寧公主照應了。
本來九姐兒說要告辭的,那楊皇後也準了,可是這靜寧公主卻非拉著那郝氏一起說要再問問她那油皂的事,所以她也只好留了下來。
只不過一出那殿門郝氏就被兩個宮人叫走了,最後只剩下靜寧公主陪著這九姐兒。
因為曾經差一點就成了情敵的事,這九姐兒自然是防著這靜寧公主的,但只不過相處了一會後,她發現這小姑娘並無歹意,而且又是一副無心無肺的歡月兌性子,也就漸漸放下心來。
那靜寧公主帶著九姐兒在她殿里坐了一會兒,吃了些瓜果,就又帶著她出了門,沿著那御花園慢慢走。
嗯,理由也很正當,帶她在這個最華美最富貴的地方隨便轉轉。
「……看見前面那棵大榕樹了嗎?好多年了,獨木成林,最是奇葩呢。」一邊走,那靜寧公主一邊對她解說著,漸漸地,兩人就行到了深處。
四周奇石羅布,佳木蔥蘢,很是幽靜秀麗,九姐兒不由得被眼前所見之景迷住了。
「你在此地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這時那靜寧公主卻忽然對她道。
「呃……」她一怔,卻見靜寧公主那張美麗的臉上似乎有難言之色,只當她要去方便,也就點頭應了。
卻沒發現,一轉身,那張美麗的臉上立刻閃過陰沉而狡黠的笑。
靜寧公主走後,九姐兒繼續賞景,但漸漸的,她就發覺不對勁了,因為那靜寧公主去了好半天也不見回來,而且那兩個跟在她們身後的宮女也借著找公主之名離開了,那些來來往往的宮人似乎也瞬間不見了,頃刻間,這里似乎只剩她一個人了。
她不敢再待下去,轉身匆匆往回走,但不知怎麼就迷了路,轉到了一座假山池沼處。
流水潺潺,山石嶙峋,景不錯。
但九姐兒又哪還有賞景之心,快步向前,恨不得一步邁到頭。
只不過越急越偏偏出狀況,忽然腳下一抹可疑的粉紅色撞入她的眼簾,那是什麼?怎麼看著像是女人的……
「啊……嗯,輕點……唔……」
很快,從橫在面前的假山後的某個不知名的洞穴里傳出來的幾聲浪吟,徹底的證實了她的猜想,她立刻硬生生的收回了已經邁出去的那只腳。
屏息靜听,卻忽然就再也听不到了任何,九姐兒禁不住心一沉。
應該是被自己驚動了……
這靜寧,真不愧是宮斗里長大的,先迷惑自己,卸去自己的戒備心,然後再玩一出借刀殺人。
想想啊,此時此地的歡好,一定是見不得光。
見不得光,卻又如此瘋狂大膽,一定不是尋常之輩所為,自己撞在這樣的人手里,又在這詭譎幽深的宮廷里,還有命活嗎?
驚恐惶遽中,她的耳力也分外的好起來,她甚至能听到假山後面那窸窸窣窣的穿衣聲,男女壓抑的喘息聲。
這是要暴露然後送命的節奏吧?
她禁不住大急,急切中大腦也在飛速運轉著,忽然一個主意生了出來——
「靜寧公主,您走慢點好不好,等等我呀……哎,您怎麼站住了,呃,走吧,皇後娘娘不是還等著我們過去嗎……嗯,您、您到底怎麼了……」
她很快壓下慌亂,裝出一副無辜驚異的聲調大喊道,但喊到半截卻又猛然伸出一只手,快速的捂住自己的嘴,就像捂得那張嘴是別人的一樣。
你想陷害我,我偏偏拉你下水!
至于將皇後扯出來,那更是必須的,即使假山後偷情的兩人有天大的膽子,打出楊皇後這面招牌,也定有所顧忌。
當然這還不夠——
「哎呀,靜寧公主您干什麼……跑什麼?等我呀……」緊接著,她一邊大聲喊著,一邊奔跑起來。
這跑就不再是假裝的了,可謂是發足狂奔,她想如果前世學生時代也能這麼賣力的話,沒準已經成為運動員了。
哎,沒辦法,保命呀!
直到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很長一段路,她才一邊喘著粗氣停下來,一邊回頭張望。
當確定身後確實沒有人追的時候,她的神經才猛然松懈下來,雙腿不知為什麼,就再也站不住了,一坐在了地上。
在地上坐了好久,直到那天色慢慢的變暗、那經過的宮人紛紛向她投來異樣的目光,她才深吸口氣站起來。
可是站起來的那瞬,又發了愁,這迷宮般復雜的皇宮,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呢?要是再遇上那靜寧又該怎麼辦呢?
一邊假裝整理衣服,九姐兒一邊暗暗地到處逡巡著,目光忽然就落到遠處的匆匆閃過的一個黑色身影上。
「呵……」她立刻笑了,也顧不得許多,快步的就追了上去,「威遠王爺——」
楊國豐轉過身來,當目光落在身後的那個清瘦嬌小、卻生了一雙慧黠靈動的眼楮的女孩身上時,不由驚異的一怔,「你……」
「我……我今日被皇後宣進宮來覲見的,但卻因一時貪看風景跟丟了侍臣,迷了……迷了路,能不能……能不能煩請您將我帶出去?」
迎著男人那雙銳利幽深的黑眸,九姐兒心里不由的就緊張,話也說得磕磕絆絆的。
听了她的話,男人不言不動,只是直直的看著她,直到她覺得自己這個打算要落空的時候,才听空氣中想起天籟的一聲,「好!」
她提的高高的一顆心不由瞬間一松。
這種馬,真是多作怪,既然答應那就趁早嗎?干嘛要這般考驗她的心智呀?她又怎麼可能撒謊,這宮闈里嚴格的一扇扇門,豈是她這個弱女子蒙混一下就能來去自如的嗎?
呃,當然,有關靜寧那一段她確實撒了謊,不過不撒謊能怎麼樣?難道說我剛才撞見通奸了?她還沒瘋……
看著那一雙明媚大眼骨碌骨碌亂轉的女孩,楊國豐不由瞬間蹙起眉,向她投過冷冽的一眼,然後也不多說,轉身就走。
呃……
九姐兒頓時被男人的這一眼嚇得心尖一陣跳,不是她太膽小,實在是今日她受了大驚。
這男人一定又認為她亂動心思了吧?可是事實上又哪是這樣,是別人算計了她好不好?
算了,反正這男人也已經習慣了誤會她,就讓他繼續誤會吧。
哎,不過你說這明明以為再也不見的人,怎麼就總是遇見呢?看來命運還真的是喜歡作弄她……
不過很快她就無暇再多想,因為男人的步子太大了,再不追就遠了,她趕緊加快腳步,規規矩矩的跟在後面。
「文九姑娘——」但就在九姐兒以為自己平安踏過這一關之時,就听身後傳來這樣一聲。
她的神經不由再次緊張起來,緊攥的手心也瞬間冷汗涔涔,因為來人正是剛才跟在她和靜寧公主身後的那名宮女。
「適才公主不適提前回去了,沒知會姑娘一聲,特來讓奴婢替她向姑娘賠禮!」
「哦,沒事!」九姐兒趕緊道。
當然還有後話——
「不過還請姑娘能多留片刻,公主還想向姑娘詳細的請教那油皂之事。」
當然不能再回去,這公主本來就對她滿月復殺機,剛才又被她擺了一刀,這會兒肯定早已經備好了手段對付她吧?
可是該如何推月兌呢?因為稍微一個疏忽,又可能會給了這靜寧對付她的借口。
九姐兒的一雙汗津津的手不由伸開又攥緊,大腦也亂了,思緒短路,難道自己真的要再入虎口嗎?
哎,這個世道還真是殘酷,不是你不犯人別人就饒過你了,你再恭順謙懇,有些人還是恨不得你死。
一種憤恨悲涼的情緒忽然就從九姐兒的心底滋生而出,她禁不住一陣鼻子發酸,眼淚幾乎就要落下來。
「回去告訴靜寧,就說文九姑娘不能過去了,因為慧兒還在家里等著她,也要問那個什麼什麼的做法。」就在這時,忽然天籟再次響起。
這一聲不只驚呆了那小宮女,更是驚呆了九姐兒。
目光落在那張清冷無波的臉上,她有點難以置信,這人難道已經看出其中的奧妙?還有就是……這人這是在幫她嗎?只是不知道……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威力?
事實證明,九姐兒多慮了——
「是,王爺!」那小宮女在驚訝過後,趕緊恭敬的一頷首,然後又對著九姐兒點點頭,轉身退下了。
而那楊國豐也毫不給九姐兒緩沖的時間,轉身就走了。
九姐兒又豈能放過眼前這顆救命稻草,趕緊跟上,甚至在楊國豐要重新幫她安排一輛馬車時也執意拒絕了,百無顧忌、匆匆忙忙的就爬上了楊國豐那輛黑色的平頂馬車。
只不過等到馬車行駛起來,九姐兒才猛然覺悟到自己這一舉動是多麼的不合時宜,巴巴的攆著和一個男人同乘,而且在馬車這樣的私密空間里孤男寡女相對,這要是讓李太君知道了,大概自己也就得馬上送庵堂。
瞬間就想了五姐兒,她禁不住滿心復雜的暗暗瞥向對面的男人,但瞥過之後才知道自己一切思慮都是多余,因為對面的男人側身坐著,而且閉著眼,臉上的神情也是清冷至極,根本就當她不存在般。
這人怎麼這麼冷這麼喪,是家里人死了人的節奏呢?九姐兒不由不地道的暗暗月復誹。
但過了幾天之後,事實再次驗證了九姐兒有一語成讖的預言家潛質,威遠王妃在纏綿病多年之後,終于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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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字數夠厚道吧,賞張票票過來吧!
其實這男主並不是那麼種馬,典型的古代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