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連下了半月有余,之後幾日的雨仍然綿延不絕,之前因干涸而裂開豁口的地面漸漸只見著些許印記,多余的東西都被沖刷了個干淨。
屋檐滴雨,青苔漸生。
「雨才小些,保不準還會下大,你就別出去了。」君少揚擱下手中奏章,去攔撐傘要出院子的西門漣。自從前些日子出了刺客後,只要是她閑暇的時間都用來在這邊布防御陣,勤勞得像小蜜蜂,根本停不下來。
「反正也閑著無事,我只一會兒就將外院的也布置好了。」西門漣皺了皺小鼻子,即使被攔下,腳步也不肯往里邊挪。
「無事可以休息。」君少揚給她尋事做,一邊將她往屋子里拉,講最有說服力的例子,「你最近不是老犯困又精神不好嗎?尤其是一到晚上就呵欠連天的,趁著閑著無事,就好好睡吧!」
「那是你晚上不讓我休息。」西門漣又想打呵欠了。
君少揚趁勢將她打橫抱起,走到軟榻邊坐下,將軟若無骨的她半個身子都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這樣他一低頭便能看見她的臉兒,臉上掛起曖昧的笑容,「晚上,你不是也配合得很愉快麼?」
非閨樂時間,西門漣不配合他說那些肉麻的話,便只哼哼兩聲。
雙眸似闔微闔,慵懶的模樣像吃飽了的小貓咪。
君少揚分外喜愛她這般溫馴的模樣,忍不住低下頭在她唇角親了親,以手丈量她的腰肢,壓低了聲音道,「你有沒有發現你現在比之前要胖了許多,我一只手都快抱不動了。」
「一只手抱不動,不是還有另一只手嗎?」西門漣小小打了個呵欠,直感覺眼皮子在打架,咕噥的聲音也越發小了,「都是你好吃好喝的喂著我,我又吃飽了沒動,不胖才是奇怪。」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時,她眼皮已經是徹底闔上,呼吸淺淺。
君少揚卻是滿足地笑了,輕輕一吻落在她的唇角。
就在前日,太醫才趁著她睡著給她把過脈,說她身體各方面都已經大好,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能懷上了。一想到這事,他的唇角就忍不住直往上翹,越發溫柔的目光直落在她平坦的小月復上,想著那里不久將會有個小生命,他就想開懷大笑。
卻在此時,她忽地小小翻了個身。
君少揚以為她要醒了,正想跟她分享這事,卻不料她又沒動靜了。
忍不住,小聲嘆息一聲,去拿奏章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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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萬簌俱寂時分,頂上瓦片微有動靜。
幾乎在同時,君少揚豁然睜開了眼眸,卻第一時間低頭,看見懷里的人兒依舊睡得甜美時才小松了一口氣。于他來說賊人來是小,吵醒了她就是罪過難容的,不過這會兒是哪些個不長眼楮的湊過來,倒是值得深思。
心里這般想著人卻未動,不說這里遍地的機關,就是光金龍衛也足夠將這幫人收拾了。
沒過多久,外邊的動靜就停歇了。
西門漣也未醒來,他擁著她一夜好眠到天明。
翌日,君少揚照例早起,先上朝,再去御膳房。
御膳房的那些人先前見著他,莫不誠惶誠恐的,但是看多了他只一個人忙乎做膳食的活兒,做完就走,便也漸漸的沒那麼怕得狠了。
這事當然瞞不過太後的耳目,她在細問得知他做的都是些補身的藥膳後,只嘆息一聲,「兒孫自有兒孫福。」便也再不過問此事了。
「味道怎麼樣?」書房里,君少揚左手端著湯碗,右手拿著空的湯匙,緊張的盯著闔著眸子品味道的人兒。他這模樣若是讓朝上那敬畏他的人看到了,肯定會驚掉眼珠子以為天塌下來了。
西門漣品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眸子,唇角彎出一抹甜美的笑容,「很鮮,很好喝。」
君少揚這會兒可松了一口氣,又舀起一勺子,吹冷了才送到她唇邊,「好喝就多喝點。」
「嗯。」西門漣就著他的手,將湯一口口喝下,卻在他要放下碗給她盛飯的時候被她攔下,君少揚疑惑看她的眉眼,她淺淺一笑,盛了一碗湯雙手捧到他面前,「你也喝。」
君少揚微有怔愣,旋即笑得燦爛,「好,我喝。」
這般高興的模樣讓她覺得,哪怕此刻她就是喂他砒霜,他也能這般笑著飲下。
西門漣面上染上淡淡的粉色,卻還是一口一口喂著他,卻不知道是他是習慣性還是有意拖延時間享受這溫情一刻,他吞咽的速度相當之慢,小半刻鐘的時間過去了,剩在碗里的雞湯還有大半碗。
畢青匆匆而來時正撞見這一幕,行了禮後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君少揚十分的繃得住,邊喝邊分心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畢青悄往西門漣的方向看上一眼,發現對方臉色絲毫未變正感到驚嘆聲卻發現一道森冷的目光直在身上徘徊,頓時冷汗直冒,將視線收了回來低頭老老實實的道,「昨夜有二十多名刺客,據他們的配劍和衣飾可以斷定是大乾派來的死士。」
君少揚剛才還柔和的眉目頓時多出一絲厲色,就著西門漣的手將剩余的湯一口飲盡,抬眼道,「他們中可有人還活著?」
「回稟殿下,還有三人活著,卻是死都不肯招。」畢青回稟道。
「死都不肯招,那半死不活呢?」西門漣放碗時,那碗發出一聲輕響,在靜寂的書房是那樣的突兀。
君少揚聞言一笑,「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這就是要上大刑的意思了。
畢青自然是听懂了這話,可臉色還是苦得能擰出水來,「能用的刑都用過了,可是他們還是不招!」不然他哪能這麼苦哈哈的跑來匯報這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夫君,我很好奇大乾人是如何的鐵嘴鋼牙,不若飯後你過去的時候也捎帶上我,讓我也看看稀奇?」西門漣眼角上挑,聲音既嬌且媚,雅致的眉目里卻透出毫不掩飾的濃濃殺機,直讓人心發顫。
畢青是知道其中九曲八折緣由的,便也就默不作聲了。
君少揚笑出聲來,「愛妃難得有此要求,吾豈能不應?」
「夫君最是好了。」西門漣笑得越發妖嬈,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模樣越嬌媚代表她越生氣,在此時招惹她,倒不如直接了斷了干淨。
「那是當然。」君少揚燦爛一笑,為她布膳。
書房再次恢復靜寂,遵守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二人很快便是用完了膳食。
畢青見狀,候著他們歇息了一會兒後這才上前引路。
昏暗的大牢不見天日,一顆瓖嵌在屋頂的明珠透出幾絲陰冷的光芒,鐵做的牢籠上有純色金子做成的粗實鎖鏈,每把鎖都只有一把鑰匙交由專人佩戴,鐵籠懸空不著地,為的就是保證進了這里的人即便有翼也難逃生天。
「卑職參見太子殿下、太子妃。」
守衛見著他們,俱是不卑不亢地行禮道。
君少揚淡道一聲,「平身。」
守衛行過謝禮後,畢青在一邊說道,「領路去那三個刺客那里。」
「卑職遵令。」守衛上前引路了。
四人一行,往目的地行去。
那三個刺客,分三個牢籠而關,彼此距離甚遠,防的就是他們有預謀越獄。
只是現在看起來似乎沒那個必要了,他們這模樣一看就是被折騰得太狠了,單薄的衣裳緊貼在身上不說,還都是被血給浸透的。這才到秋天,蚊子尚未滅絕,光是叮咬就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不過守衛還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到得鐵籠前時也不急著開鎖,而是恭敬地等君少揚先吩咐了再辦事。
君少揚看向西門漣,後者勾唇一笑,「先帶兩個到密室。」
守衛聞言疑惑地一皺眉,這里哪里來的密室?
但他沒听到君少揚的反對,腦子一轉他就想通了,這太子妃是要單獨處理這些人啊!
于是也不遲疑,蹬蹬蹬蹬跑開喚人來。
不一會兒他便帶了幾個守衛,將命令重復一遍後才讓他們辦事。
往上面走離開牢獄時,西門漣拉著君少揚落後幾步,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君少揚聞言眼楮一亮,旋即越發溫柔地擁著她,往外邊走去。
出這里後,君少揚按照西門漣說的喚畢青去做準備,當畢青听到要喚苗聰來的時候忍不住就挑起了眉頭,不解其意。
「將人先帶到我們這邊。」君少揚也不解釋,只如此道。
畢青只得退下,快速去做安排了。
等君少揚和西門漣到地方的時候,苗聰已經在那里等著,雖然他也疑惑太子妃找他來是為什麼事兒?不過能在二位主子面前常露臉兒那也是好事兒,便也沒多問什麼就跟了來,見到他們先行禮了。
西門漣坐在一邊兒不說話,君少揚則是把先前她說的話跟苗聰學了一遍兒。
苗聰听完頓時眼楮就亮了,拍胸脯保證絕對完成任務。
西門漣饒是心情再不好,看他這活寶樣兒也忍不住輕笑一聲,臉上的冷色也少了許多。
君少揚看她心情好,也便隨了他,「你這事可得辦仔細了。」
「太子殿下,卑職可不是第一天辦這樣的事了。」苗聰本就是生得一張笑臉,又一笑,就跟彌勒佛似的,「您就瞧好,卑職一定將您交待的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的!」
其實他心里門兒清,這定是太子妃的主意。心里也因而更多了幾分感激,想他苗聰以前在金龍衛里撐死了也就是個能學各種人的口氣傳話的可有可無的一人,別人都不怎麼把他當回事。唯有太子妃,抓住了他這長處屢屢對他委以重任,這才讓他有了出頭的機會。她可是他的大恩人,她交待的事他拼了命都得給她辦成了。
西門漣最看重苗聰的就是他一點就透,點了點頭,示意君少揚打發他出去。
君少揚順水推舟,讓他離開了。苗聰是活寶沒錯卻也是個男人,他可不可以旁人多分了她的注意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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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一刻鐘後,畢青喜洋洋的來報信兒了,「太子殿下、太子妃,他們都招了!」
西門漣垂眸不語,早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了。
君少揚多問了一句,畢青便 里啪啦跟倒豆子一般說道,「苗聰按照您吩咐的縮在另一邊故意說著背叛的話,而被強制綁著人看不到自己被劃開的傷口,真以為自己會流盡鮮血而亡,便是把什麼都招了。卑職又按照您說的拿了這證詞分別去審問剩下的兩個人,他們見同伴招了,也便不再死守秘密,一五一十全都給招了。」
他眸中充滿狂熱,語聲激昂,就差沒在那里喊‘太子妃英明’,簡直是料事如神哪!
「他們都招了些什麼?」君少揚問。
畢青斂了斂神色,道,「他們招供是侯府的死士,奉小侯爺的命令而來刺殺您和太子妃。」
西門漣面色驟冷,「是司馬瑜!」
那一夜她跳下鱷魚池的時候,清楚的听到了別人喚他為‘小侯爺’。
「這樣啊!」君少揚危險地眯起眸子,一擺手,「把他們分成兩半兒,八百里加急,頭用箱子裝了給司馬瑜的府上,身體就給大乾的皇帝送去。我北越是禮儀之邦,怎能學那些蠻夷之地不通禮尚往來呢?」
「卑職遵令!」畢青樂顛顛的去辦事了。
西門漣望著畢青離開的背影,面色冷沉如水,「我們沒動,他倒是先動了。」這個‘他’自然指的是司馬瑜。
「這邊的事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再過兩三日便可上路了。」君少揚握住她冰涼的手,承諾道。
「此行路途遙遠,且十分危險。」西門漣並不贊同他隨行去。
君少揚眉眼里真摯之色濃厚,「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既然是有危險,他就更不能讓她一個人去面對了。
西門漣眸色暗了暗,終不再辯駁,「那你好生準備吧!」
「一切交給我,你放心。」君少揚將她拉到懷里,手指拂過她精致的眉眼,「此行之後便是要興兵了,你得答應我,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而不能跑到我難以找到的遠方。」
她訓練虎軍的方式他至今都還記憶猶新,而那一夜叢林她幾近身亡的事則成了他這一輩子都無法釋懷的記憶,所以他不能由著她離開他太遠。只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她哪怕是不為自己想想,也會念著他而顧惜生命。
西門漣感受著從他身上傳來的溫暖氣息,一直緊擰的眉頭松開了去,闔上了眸子,「會的。」卻在心里補充了一句‘看情況’,北越雖是兵馬強國,大乾也不弱,真正打起來還不知道誰能佔上風。她一心要滅了大乾,又怎能看著它坐大?
和她相處得久了,君少揚自然能分辨得出來她哪句是真心話,哪句是口是心非,「小洛兒,不許敷衍我。」
已經滑下來,握住她腰肢的手頓時就多了三分力道。
西門漣被握得一疼,旋即睜開眸子,柔若無骨的身子直往他身上緊貼而去,「你最近這般用心良苦地為我熬制補身的藥膳,不就是想我早些懷孕嗎?我也想早日為你生一個孩子,當然會乖乖听你的話。」
只是听會听,卻不一定會全然照做就是。
不過她早先就應承了師傅只當軍師運籌帷幄,不去沖在最前線,現在又有了他牽掛于懷,便更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了。這些她早有考量卻不會同他明說,她喜歡看他為她擔心的樣子。
君少揚低下頭,重重在她唇角咬了一口,「揣著明白裝糊涂。」
他還以為悄悄為她補身子的事能瞞得過她呢,一本正經的編借口,哪成想她早就看在眼里了。
西門漣伸摟住他的頸項,笑得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你不就愛我這樣嗎?」
君少揚一噎,發狠的吻她,省得她再說招人恨的話。
——
當司馬瑜收到君少揚八百里加急快馬加鞭送來的‘禮物’後,並沒有立即拆開,只令給送東西的人接風洗塵,外備盤纏和干糧。
送東西的人自然是知道箱子里裝的是什麼,哪里會傻得自投虎口?
「事情既已辦妥,我們就得立即趕回去了,倒是多謝小侯爺的看重了。」嘻嘻哈哈打了一通太極拳後,他們終道出要走的話。
司馬瑜見留不住他們,也便不強留,「那便代本侯多謝太子殿下美意了。」
說罷,令人將取來的盒子遞給了他們,「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多謝侯爺美意。」送東西的人把東西一收,快馬加鞭往回趕。
他們一轉身離開,司馬瑜臉上的笑色頓時斂于無形,「來人,把這箱子抬進去。」
「卑職遵令!」他身後的護衛上前來,將箱子抬了侯府里邊去。
「有血腥味。」唯一站在他身邊不動的是從來都只有一種表情的冷面侍衛。
「現在才知道?」司馬瑜瞥他一眼,他從箱子一落地,便是聞到了。
冷面侍衛面色一如尋常的冰冷,「那太子殿是不會給你送什麼山珍海味的。」
起伏不大的聲音里,有著淡淡的幸災樂禍的意味。
司馬瑜冷哼一聲,一甩袖子往府內行去。
而在此同時,也有人將另一只盒子恭敬地送到了大乾皇帝的面前,還口口聲聲聲明是難得一見的野味。他們的太子殿下怕東西壞掉還是一路換用冰塊凍著來的,要立即送到冰庫里才行。
大乾皇帝以為是君少揚的刻意示好,高興不已,賞送東西的人千金外加明珠一雙。
送東西的人十分有禮貌地接了,然後尋了和送東西給司馬瑜的人一樣的借口腳底抹油——溜了。
「皇上乃真龍天子,天下臣子皆臣服,有此明君是大乾之幸,天下之幸啊!」
那人一走,皇帝身邊諂臣立即獻媚道。
皇帝大樂,吩咐下去今夜宮中設宴,邀請群臣共享美味。
「皇上萬歲萬萬歲!」
殿下,一片的叩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