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陽未起,晨光熹微。(鳳舞文學網)
小屋內,一點青燈搖曳,勉強照亮屋中事物。
微暗的燈光下,落塵從清修中醒來,凝神片刻,起身,月兌上青布道袍,拿起床上那一疊被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衫,緩緩穿上。
銅鏡返照著古黃的影像,鏡中那人英氣俊朗,一身牙白色輕衫,上襟下擺,皆有銀色雲紋隱現,腰間系著一條寬約寸許的雕雲腰帶,其上掛著一方玲瓏剔透的青色玉佩,頭上挽起個道髻,其余青絲灑下,披在肩頭。
而那人影之容貌,面似銀盤,鼻若懸膽,柔和的線條之中帶著幾分剛毅,儒雅之中卻又不失靈氣,唯獨那一雙本該劍眉星眸的眼,卻是緊緊閉著的。
攬鏡自照,落塵差點兒認不出自己來,雖然他知道自己的容貌一向都不算丑,但穿上這身衣衫之後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有這般俊朗的時候。
這套俗家服飾,是昨夜他師父上陽真人遣人送來的,因為今天他就要下山步履紅塵了,紅塵之中,他不是道人。
穿好衣衫,落塵掃了一眼屋中那許多靈丹法寶,卻一樣沒動,只是提起牆角打狗棍,仔細負在背上,轉身,仔細將門關好。
無上三清宮內一處大殿,九脈真人赫然在坐,上陽真人坐在殿首,以手撐頷,凝思不語,其余八脈真人分坐在兩側,神色之中,都帶著一絲悵然。
九位真人沒等多久,殿門口就出現了落塵的身影。
落塵進殿,發現師父和諸位師叔都在等自己,當下神色一變,赫然跪拜,道︰「落塵讓師父和諸位師叔久等了,請師父和諸位師叔責罰。」
九脈真人均沒有作聲,皆是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落塵,似再怎麼看都看不夠一般,好半晌,上陽真人才擺擺手道︰「無妨,你先起來吧。」
落塵起身,望了一遍上陽真人和八脈真人,而後低頭不語。
上陽真人微微一笑,道︰
「落塵,為師來問你,此次下山,若有人欺你,你當如何?」
落塵微微一愣,隨即答道︰
「弟子當忍。」
「那有人辱你,又當如何?」上陽真人繼續問。
「弟子當戰。」落塵答道。
上陽真人笑了笑,又問︰
「那…若有人辱我宗門呢?」
落塵赫然抬頭,堅決地道︰
「弟子當殺!」
上陽真人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道︰
「為師要你反過來做!」
落塵一愣,道︰「為何?」
上陽真人並不解釋,繼續道︰
「落塵,紅塵險譎,險譎不過人心,為師授你識人要訣八則,你需謹記。」
落塵點了點頭,認真聆听。
微一沉吟,上陽真人開口道︰
「凡事愛佔小便宜者,難成大事,經常吃虧,必有福報,言語多反復,當防欺詐,忘恩思小過,定會反戈,而熱情過度,則必另有名堂,嚴肅有余,切勿敞開心扉。」
落塵用心地听著,不時露出思索的表情,八脈真人靜靜地望著落塵,眼中盡是慈愛。
頓了頓,上陽真人繼續道︰「切記,開口說大義者,臨難必定變節,逢人稱兄道弟,即使深交也平常,謙為美德,過謙則防詐,默為懿行,過默則藏奸,而攬功推過者,切不可與之共謀!」
語畢,上陽真人又道︰「落塵,你上前來,為師再賜你三物,權作你在紅塵之傍身。」
落塵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上陽真人翻掌,一枚白玉扳指、一條青色絲帶、一柄古劍憑空出現在其掌中,落塵接過,靜靜地等待著師父的吩咐。
上陽真人指著扳指道︰「這是玄心扳指,功在無中生有,有須彌納于芥子之神通,你可將你隨身之物放于其中。」
落塵將扳指戴上,神識進入,發現其內有一方丈許大的空間,心神微動,手上的絲帶和古劍便消失,隨後出現在這方空間之中。
上陽真人道︰「這枚玄心扳指世間不超過三枚,其功用也不僅僅是存放些物品而已,具體該如何運用,你要好生體悟。」
落塵點頭應了,他知道,這枚扳指乃是那晚他師父神游之時拼著受傷帶回來的,先不說其本身就屬于天下異寶之列,就是師父的這份關懷,他也會誓死相護的,師父話中之意,他明白,匹夫無罪,懷璧其責。
語畢,上陽真人又指著那條青色絲帶,道︰「這件法寶,是為師臨時煉制的,你且戴在雙眼試試。」
落塵依言,將青色絲帶戴在雙眼,上陽真人袖袍一揮,一面冰鏡出現,落塵視鏡,赫然發現自己的眼楮竟然是睜開的!
不過,隨即他便發現,自己的雙眼並沒有睜開,而面上的雙眼,乃是絲帶幻化出來的,那一雙眼楮劍眉星目,眼珠不僅可以轉動,還可以眨眼,簡直就和真眼無異!
面上雙眼睜開,瞬間點亮了落塵的容貌,此時的他,面容英俊,雙眼有神,加上這一身略帶淡雅的俗家服飾,直是一濁世佳公子,翩翩美少年。
上陽真人道︰「落塵,你之雙眼不能睜開,在塵世中行走終究不便,而此時你之修為還未到上清境,是以為師也只有出此下策了,不過你放心,天下間能看出為師之幻術者,無人矣。」
落塵點了點頭,雙眼發澀,喉間微堵。
頓了頓,上陽真人指著古劍道︰「這柄劍乃為師當年在山下歷練時所用,名為‘君子之傳’,乃並鋒雙器之一,你下山若是看到另一柄,當可助其一臂。」
手中古劍鞘長四尺,色棕,其上鐫滿繁復銘文,劍鞘中間,以黃銅絲纏成「君子之傳」四個古篆,落塵抽出古劍。
嗆!
一聲龍吟響徹,劍鋒三尺,銀光閃耀,隱隱有銀色華光在劍身之中流轉,中直挺拔,直似君子,寧折不彎!
此劍落塵心喜不已,把玩片刻,鄭重地負在背上,與打狗棍一起。
上陽真人微笑著點了點頭,道︰「執君子之劍,當行君子之事,落塵,你可明白?」
落塵點了點頭,恭敬一禮,道︰「弟子明白。」
上陽真人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落塵心中感動異常,師父賜給他的這三件法寶,每一件都是稀世之物,玄心扳指自不用說,那青色絲帶,單憑出自上陽真人之手,便是千金難求,無論放到哪一宗門,皆可當做鎮宗之寶,而並鋒雙器之一的君子之傳他也听過,亦是罕世名劍,而另一柄,名曰九五封尊!
但,令他感動的,卻不是這些外物,而是師父對他之關懷。
弟子遠行,師父擔憂,這三件寶物,分別三種用途,小到外貌大至生死,皆可體現出師父對他的無微不至,而最重要的,卻是之前師父對他的那番殷切囑咐,那些,才可以說是他在紅塵中的立足之本。
上陽真人語畢,正陽真人輕縷長須,微笑道︰
「落塵啊,師叔沒什麼送你的,以前贈你的恆河沙盤足夠你算卦所用,臨別之前,師叔就為你算上一卦吧。」
落塵一愣,暗道自己的天機不是被別人蒙蔽了麼?那正陽真人怎麼可以為他算卦?
不等他想明白,正陽真人便微微掐指,沉吟道︰
「星河卯位,帝星起降,此去紅塵多艱難。」
一句說完,正陽真人一聲悶哼,面色一白,隨即轉為灰暗!
不過,正陽真人並未停下,繼續微笑著道︰
「南方隕逝,北方大凶,東西行漸路不同。」
隨著正陽真人溫潤的聲音,一縷碧血從其嘴角流出,正陽真人神色未變,依舊面帶微笑。
落塵神色大變,急忙道︰
「師叔不可!」
他知道,正陽真人這是在損耗自己的命元,可是,其余真人雖面帶不忍,但卻沒有開口阻止。
正陽真人擺擺手,宛若未覺,繼續微笑著道︰
「紅顏紅矣,桃花逢劫,莫道前路多殤…噗!」
一大口鮮/血自正陽真人口中噴出,正陽真人面色灰敗之極,其余幾位真人亦是面色一變,擔憂不已,上陽真人快速掐了幾個法訣,一縷金光自指尖飛出,沒入正陽真人體內,正陽真人面色一陣潮紅,閃爍著不正常的紅潤。
微微喘息一陣,正陽真人面上微笑不變,緩緩地道︰
「落塵,師叔盡力了。」
「師叔!」
落塵終于忍不住眼中淚水,噗通一聲跪下,一叩及地,語帶哭腔。
正陽真人挺起身軀,輕縷長須,想努力做出一副無事的樣子,奈何命元損耗過劇,力不從心,身一俯,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無奈,正陽真人只好微微一笑,道︰「無礙,一年靜養而已,落塵你無需掛懷。」
落塵跪在地上,凝噎不語,淚落成珠。
上陽真人搖頭一嘆,招手喚來一位中年道人,吩咐他扶正陽真人回去靜養,臨走前,正陽真人回頭望了落塵一眼,眼中,盡是無盡的擔憂!
正陽真人走後,其余幾脈真人依次叫落塵上前,或療傷保命的丹藥,或克敵護己的法寶,皆是各有所賜,雖然其余幾脈真人沒有像他師父和正陽真人那樣,但落塵望著懷中那一大抱各式丹藥法寶,心中亦是感動不已。
這些法寶丹藥有些稀世,有些普通,但落塵細思片刻,發現諸位師叔所賜的這些丹藥法寶,幾乎可以讓他應對任何狀況!這份細致,險些又讓他落淚。
諸位真人皆是一臉微笑的望著落塵,拋開轉世隱星不談,這些年的授業之誼,諸位真人早就將落塵視若己出,臨行前都擔憂不已,畢竟落塵十二歲便上山,沒什麼江湖經驗,怕他在外面吃虧。
待諸位真人法寶賜畢,上陽真人轉頭閉目,輕輕地揮了揮手。
落塵再次向著師父與諸位真人一拜,不舍地望了一眼,而後轉身,似怕久待一般,運起無名身法,如一縷青煙消失不見。
第一卷︰山中清冷歲月,青燈古卷無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