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的厭惡感劇烈地升騰起來,她心中憑空地升起恐懼,仿佛自己只剩下一具空殼,所有的情感全被吞噬干淨。(鳳舞文學網)唰地一聲拔出劍來,空刃上凝出修長的一刃劍招,迅猛地斜向斬去。這股劍意卻在切過他身體的時候被化成了兩段,暉色散落進了夜幕之中。冷月猝然一愕,揚起手又是一劍劈下去,他卻輕柔地截下這支手,將它握在自己手心之中,冷月感到一股冰寒攝進自己體內,腦中頓時一片空洞。他依舊微笑著,臉上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握著冷月的手將唰地將劍插回劍鞘中去,接著說道︰「啊呀……脾氣真壞。」
整個過程平順得如同一湖死水,沒有任何波瀾。
冷月這才回過神來,拂袖抽開他,還想拔劍,卻發現自己已絲毫不能動彈。
他的衣袂翻動起來,斗篷呼地散開,氣流在周圍旋繞成被夜色更為尊貴的純黑。冷月越發地覺得他像座神像,腳不觸地,衣不沾塵。
「真是可惜,這里的空氣並不干淨……」黑色的蝕從身後卷裹向前,將他隱進里面。空氣中縴長地飄出一句話來︰「不能多陪你,我實在覺得很遺憾。」
冷月突然一個趔趄前送了幾步,待到站穩後再想尋這人時,這里卻仿佛根本不曾有人來過一般。唯一可以確信的是,整棟須臾樓已經徹底燒成了殘灰,連續地飄灑而去。
眉峰緊蹙,捏在手中的劍咯吱作響。
突然身後又起一句︰「呵呵,這劍本無刃,以內力成招,唔,很眼熟吶……」
冷月仍舊驚魂未定,本能地反手就是一劍甩過去。那人慌忙一跳閃開,劍招在他方才的位置裂出一條深壑。冷月此時已定下神來,心想自己是否錯手就傷了人,忙去看他,急急問道︰「你沒事吧。」
那人身著虺族衣衫,表情和睦,身體有些發福。他呵呵又笑︰「沒事沒事。」
冷月回憶起方才他所說的話,心里立即多了戒備,劍意也回轉過來——此人剛才在這里,說不定與那群人有密切關系。
那人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擺擺一雙手掌,笑著說道︰「倚樓也真是的,收個徒兒也跟她一樣的臭脾氣。」冷月心中咯 一跳——師父本名正是寧倚樓。她更是疑惑,起身問道︰「你是?」
那人听她如此問,哈哈大笑道︰「可否到寒舍喝杯蜜茶?」見冷月不答,更是笑得前俯後昂,笑中騰身而起,踏著樹梢就走。冷月因為听了師父名號,也想看個究竟,于是隨著起身,急忙趕上。
在林中起伏,一路只是沉沉夜暮,加之那人速度極快,使得冷月無法四下細看。忽然,那人縱身沉進林中,冷月也跟著進進去。只見前方赫然又是一棟小樓,在繽紛飄墜的梧桐玉葉之間影影綽綽,樓中透出昏黃燈火,瑟瑟顫抖。
那人的表情沉靜下來,方才的玩世不恭如今收了個干淨。推門進去,正對面是桌香案,上面粗略擺了些果物糕點,以及一樽青銅小爐。這爐並非香爐,而是鏤花雕飾的空心圓罐,罐中微薄的火焰左右翻動。案後牆上一左一右懸了兩幅虺族女子的畫像,左邊那幅下方龕中立有牌位,上面只是簡單四字︰愛徒蝶昭。而另一幅,竟是冷月師父寧倚樓!
「這是家師留下的……」那人此時開口說道︰「虺族收徒有個規定,必須自小從父母處領來帶在身邊。我等3人自小一起學藝,情同親生……」
「這麼說,師父是……」
「你師父寧倚樓,是我師姐,3人之中,蝶昭排行最小。我叫古佑。」
冷月听他這樣說,立即側身施禮︰「冷月見過師叔。」
古佑笑笑攙她起來︰「不必如此,你應該知道,倚樓一向不喜歡這些規矩。」
冷月神情有些愴然,窗外起了簌簌風響,聲聲層迭,樓里兩人,各自懷了一段往事。
古佑長嘆一聲,抬頭盯著那兩幅畫像,眼里充盡悲涼︰「族里派我三人分別插出百花宮為探,那時均是二八年華,自此我再沒能見她倆。2年後听聞百花宮中揪出兩名探子,我還心存僥幸︰我等三人豈是如此容易就被找到?況且以那時百花宮主的無能,怎可能一下揪出兩人。再過半年,我帶著完整戰圖歸來時,才知當年被清出之人,正是蝶昭倚樓。是年正值大祭,蝶昭飛升失敗,倚樓也叛逃民族。師父從此一病不起,日日看這兩幅畫像……倚樓的性子我知道,你如今出來……恐怕她也……」
說罷走到案前,往那小爐中添松油,像是為了掩飾眼中水光。
「師叔……」冷月想說些什麼,卻終究不知如何開口,只得換了話題,「郁兒,是蝶昭的親女麼?」
古佑搖搖頭,像是自語那樣輕聲說道︰「蝶昭的孩兒,我從未見過。師父臨終前我向倚樓去了信,于是她非要去驛站看看倚樓是否回來,等了幾日都不見倚樓蹤影,臨走時見驛站旁人家的小孩爬出來,便一定要我收她做弟子,還為她取名郁北。虺族驛站向北,師父這是在掛念她倆……」
冷月記得,當年的確有只信鴿在師父窗前盤桓了幾日,可那時師父帶著郁師叔尸體出了山去,可待她回來之時,鴿子已經離去了。
這時古佑仿佛回過神來,沉吟半晌後說道︰「你是來找郁兒的吧。今夜先在此休息,明日入夜我與你同去。」見冷月神色有些疑惑,勉強鉤起一絲笑容︰「虺宮大門入夜才開,我接到御祗召令,也是今夜才回來,郁兒不在這里,我想一定是去了虺宮。」
冷月再看了那兩幅畫像,突然問道︰「郁師叔飛升失敗是怎麼回事?」
古佑苦笑一下︰「儀式怎樣只有宮司清楚。但是可以確認,如今江湖上那套起死回生之說,完全是以訛傳訛。至于能到神域,就不知是否真的有了,不過,18年前那個寒冰門人要麼就死了,要麼還活著,但一定不在神域。如果……」說著向遠方眺望過去︰「如果真能到神域,為什麼尊神不帶領我們的民族去,而是讓一個外人去?……」
冷月心中還有不少疑問,卻見古佑的眼神中有一片迷茫,仿佛是看到了誰的影象。
此時,樓外只有葉子飄落的聲音。
「古師叔,須臾樓是怎麼回事?」
「須臾樓已有大部分掌握在百部探子的手中,因此御祗急召我回來,並且親自對這棟樓進行了神罰。你也知道,須臾樓是入烏部必經的關卡,如今白部想要吞並整個西南疆域,于是首先侵略烏部中地勢較為重要的幾個部落。而烏部各族常年分裂,政治**……」說到這里,古佑突然住了口。
冷月覺得厭煩,人們為什麼不能團結到一起,而偏要互相侵略?成為西南一統的王部,究竟能有多少好處?記得師父曾經說過,戰爭推動著歷史悲慟地前進,但是我們太渺小,即使不願見到人民在這種近乎殘忍的進步中號哭,終究也無法改變什麼。最好的方式就是逃跑,躲到誰也見不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不問離合的活完這一輩子。
或許吧,歷史表面上為人民帶來了進步和幸福,可是又有哪一段歷史中的人民真正理解到了它的幸福?人們都在為了生存而努力地活著,有誰真正想過自己所做的一切在歷史中究竟佔據了怎樣一個位置?
歷史,歷史究竟是什麼?
「我族尊神力量以圓為基礎,次次循環,永不停息。神祗飛升失敗,象征神靈不願接受舊式輪回的憑體,因此就必然降臨了承前啟後的自己的使者,來領導新一輪的循環。這名使者,我們稱為御祗。方才樓前那人……他就是始輪之儀選出的御祗。」冷月的思緒突然被古佑這句話打斷了。
听到這人,她的神色立刻異常的不快。
古佑見她這樣,心想方才的事情的確是過分了些,但自己又不知如何解釋。只好說道︰「現在很晚了,我帶你去你的房間。」
這一夜睡得極沉,夢中隱約看見年幼的師父與兩位師叔往來嬉鬧的情形。
清晨,林鳥鳴囀。古佑敲敲冷月房門,半晌過後,她已梳洗整齊,從房內出來。古佑仿佛是想起了往昔的某個場面,呵呵笑道︰「現在正是清晨,不如我兩拆招試試?」
冷月一听也來了興致,入江湖以來,除了對羅非學和昨日那個御祗的兩戰,她還沒能好好舒展身手,與是莞爾答道︰「請師叔指教。」
兩人站成對峙之勢,只見冷月唰地起身,劍成風雷,身似凌隼,劍人渾然一體。古佑一看,暗暗含笑點頭,指手對準她的鋒芒,手心不知何時已抽出一柄竹笛,將她的劍鋒合盡笛管之內。冷月反身一旋,撤開自己劍鋒,古佑這時跟了上來,笛子對準冷月穴位就扣下來。側身躍開,冷月心由劍引,衣袂舞處,彩翩色起,劍招展出一雙金翅掠了過來,古佑不慌不忙,只是以笛子順著這雙翅膀下移,表面上像是與之拆招,實際是刻意要去引她的劍意。冷月自小就心思極細,加之這套凌隼劍法早已爐火純青,自然看了出來,于是劍招也隨著他的氣路而走,自覺曾與師父對招時的恬然心態此時貫通全身經脈,已能任她隨意調遣。原本只是一味零散的劍花如今分分合合,像是自有意識,又與她心意溝通。
古佑忽然虛晃一招,冷月以劍回擋,持有劍鞘的一手慢了半拍,被古佑手指一掄截了去。未等冷月飛身來奪,古佑將那劍鞘豎起,在後方掄指一抹,劍鞘忽然彎成一把烏黑長弓,弓間當的一聲,內力束成長箭,有如孤天枯陽,凌厲弛來,冷月微驚,但仍然沉著自如。後退半步,回身相格,將那箭又擊返回去。古佑臉上浮現淡笑,以弓身一對,箭就溶了回去。
冷月本來悟性極高,順著手中劍刃一抹,也揚出一張長弓,噌的一響,十六支箭飛將出來,直刺古佑周身八個死角。古佑右手一抖,飄然騰身,那十六支箭撞到一起,卻碎成滿天花雨,又向他灑去。
古佑「咦」了一聲,翻手用劍鞘掃過,將這些花雨溶了回去。穩穩踩回地面,哈哈大笑道︰「好!果然有倚樓的風範。」說罷將劍鞘拋還給她。
冷月也舒展眉梢,笑答︰「謝師叔指點。」
「哪里哪里,是我輸了,自愧不如。」古佑說罷轉身正想走,卻突然停住腳步,又轉回來尷尬笑道︰「呃……我忘了是來叫你吃早飯的……」
暮色昏黃,一群身著黑衣的祭士疾步從偏門跑出來,列在虺宮雕刻著蛇神的石階兩側。石階上幾乎滿滿都是裂痕,青草從這些縫隙之中生長出來。轟隆巨響,階梯正上方那兩扇厚重的石門緩緩打開,灰塵在由里而外的火光之中翻舞。
古佑冷月兩人月兌去鞋子,舉著紋雕,由一名祭士領著進到里面。這里是諾大一處地方,四處都是盤蛇雕刻。周圍彌漫著同一首沉靜的樂曲,讓人覺得遙遠而詭秘。
祭士將兩人帶到一處盤蛇雕座之前,按下蛇眼。只見蛇口緩緩張開,蛇信搭成一條階梯。冷月正準備跟著那名祭士進去,卻被古佑攔下︰「只要在這里等就好……他們認為凡人進去回玷污御祗」
那人的臉浮現在腦海中,惹得冷月本來已平靜的心情又籠罩上深重的不快。
兩人站了半晌,樂曲聲音循環往復,冷月合上眼睫,細細品位,然後昂起頭向著它傳來的方向吶吶說道︰「這首曲子,好象是在啜泣……」
古佑笑道︰「這是尊神的悲憫。知道麼,整個虺宮之中,能將這首曲子奏得真正如同尊神親為的,只有御祗一人。」
然而一听到「御祗」兩字,冷月立刻皺起眉頭。
古佑正想賠笑解釋什麼。方才那個祭士和另一名祭士從蛇信中出了來,冷冷說道︰「古藥師,御祗請您隨我來。」然後轉頭對著冷月︰「你,可以走了。」
古佑感覺冷月周身殺意猝起,趕忙呵呵跳過去按住冷月的劍道︰「冷靜……冷靜……這是規矩……沒辦法的。」
冷月冷哼了一聲,轉頭就走。而另一個祭士追到她前面,領路出去。
兩人已出了虺宮大門,領著冷月的這名祭士仍舊將頭臉包裹得嚴實,也不退回去,一直走到距離虺宮一段距離的樹林之前。冷月覺得奇怪,噌的一劍頂住這名祭士後腦。她呀的嚇了一跳,身上的斗篷滑了下來,竟是郁北。冷月立即將劍收回,上前握住她的雙肩問道︰「郁兒,那日怎麼回事?」
郁北此時再也忍不住了,撲進冷月懷里就大哭起來。冷月更是一頭霧水,撫著她的頭發輕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听話……」
郁北啜啜收了眼淚,抬起頭來答她︰「那日我突然看見虺宮信號,來不及通知你們就慌忙趕去。胡大叔不是百花宮探子,但是白部已經控制了大部分須臾樓,御祗懷疑我吞了血玉,想要叛族,將我軟禁在虺雕之中,又召喚師父回來。想以師父做抵押,逼我交出血玉……」
冷月听了這話,心神大亂,只是緊握著郁北雙肩,臉色鐵青。
郁北顫顫地斷續說道︰「御祗給我一年時間,說我本是虺族族民,血玉在我手中也無妨,只要求在大祭之時可以送回來……可如今距離大祭,只剩下一年的時間……」
冷月心中一震,恍然大悟般說道︰「我回去救他……」
郁北卻將她攔下,含淚道︰「如果能救……我方才就已經救了……」
冷月這時回憶起那御祗的實力,一種力不從心的悲哀頓時直抒胸臆。她于是慨然說道︰「郁兒,你放心,你我先回那日的樹林與協弟回合,然後一同去找那煩人的血玉。」
出塵猛地睜開眼楮,周圍的布置有些眼熟︰四扇古樸的屏風交錯陳放,上面雕畫著純淨飛雪,爛漫桃花。輕羅紗帳已經撩扣在雕空黃丹木床床架之上,靠窗則是黃檀妝台,熒熒妝鏡,小巧木梳,甚至玲瓏釵飾,無一不精致考究。
妝台左方牆上懸了一幅畫像,畫中女子大約三七年華,笑涵秋水,滿拈桃花。
出塵坐起身來,按著前額甩甩頭,腦子里模糊一片。抬眼,正好可以看到這幅畫像,畫上提了一句詞︰相逢不若早相忘,映月一蹙,柔水涵秋,揮灑不過,離合太多愁。
房間正對院子,滿園曲樹,流水于其間斗折而過,聲似珠落玉盤,抱琴吟囀。一到春日,滿庭飛花,美煞人也。顯然是營造之人有心,將此處構築得有如桃源仙境。
「出塵哥哥,你終于醒了!」莞爾的一聲歡叫,驚得出塵慌了手腳,險些從床上滾落下來。
沈球兒見了這窘態,趕緊晃著綴了一身的鈴鐺過來按住他︰「你別慌下來……那日在密林里傷成這樣,人家好不容易才等到你醒來呢。」
說罷,竟映紅了滿面的飛霞︰「那日……謝謝你救了人家……」
出塵第一次與沈球兒如此接近,她的氣息顰笑以及周身散發的郁香,撩得他神魂顛倒,支支吾吾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沈球兒見他目不轉楮瞪著自己,滿面嬌羞地轉身過去,想要岔開他的注意一般指那畫像問道︰「這位姑娘生得真是好看,跟小仙女似的,是你的未婚妻麼?這里想必是她的房間,送你回來後,明夫人直接讓人抬你進了這里。」
「她……」出塵頓了頓,「是我娘親。」
「咦?!」沈球兒這才反應過來,從小到大自己從沒見過出塵的雙親,而且這畫中女子如此年輕,這里有保存得如同時常有人住著那樣干爽整潔,絲毫沒有一絲損壞。
出塵凝視著這幅畫,幽幽道︰「她生下我就死了……」
「對不起……」沈球兒一臉愧疚地答。
「伯伯異常珍愛這里,每日派人前來打掃。」出塵苦笑一下,「可我從沒見過我爹爹,也沒听人說過他。」
「出塵哥哥,你還是先將藥喝了吧。」沈球兒見挑起了人家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