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善解人意的公子!
經歷了傅明夏的冷言冷語和力量鎮壓,乍遇到這青年的好聲好氣,葉鸞特別感動。她真想拉著傅明夏過來看看——「你看,這才是對待一個弱女子的正常男人的態度。你知道我面對你時有多辛苦麼?你知道你一抬手,就卸掉我一條胳膊有多痛麼?和人家比起來,你一點都不男人!」
葉鸞掙扎下床,向陌生公子道謝,「多謝將軍救命之恩。」
陌生男子怔一下,口中喃喃著「將軍」,在少女澄亮的明眸中,他斂去自己眼中的深思,笑道,「在下杜成思,並非大將軍。」
葉鸞微愣,接著有些擔憂,「杜、杜公子救了我一命,小女子沒齒難忘,但我留在這里,是不是不太方便?要不要去跟大將軍請示?」
杜成思擺手笑,寬慰她道,「大將軍進京述職,咱們留在這里,是不用跟隨的。這里目前算我的地盤,姑娘放心,我既然救了你,絕不會棄姑娘于不顧。」
葉鸞覺得他的語氣有些古怪,似有不妥。但又轉念一想,自己已到了山窮水盡之處,他能圖自己什麼呢?她的美貌麼……怎麼可能,這位杜公子一看就是正人君子,絕對不是傅明夏那樣的卑鄙之徒。
「多謝杜公子!」葉鸞真心道謝。
以後的幾天,她便留在這個滿地都是男人的軍營里養傷。軍營這樣的地方,突然冒出來一個少女,還是那種一顰一笑都動人的少女,這幫大老爺們一個個都不知道該怎麼行事了,不用操練的時候,便紛紛打听杜成思這是在做什麼。杜成思真是個體貼的人,恐那些軍士打擾,讓葉鸞不自在,特意吩咐無他之允,任何人不得靠近葉鸞休息的帳篷。
葉鸞一邊養傷,一邊打听著各種消息,才得知,原來杜成思,是軍中的醫師,常年跟隨大將軍身側,基本只看照大將軍一人的身體。葉鸞有些受寵若驚,因她幾日來,喝的藥什麼的,全是杜成思親自熬的。
葉鸞不安問他,「杜公子這樣,大將軍不會生氣嗎?」
杜成思還未回答,旁邊一小兵就快嘴道,「葉姑娘完全不用擔心,先不說將軍不在,便是將軍在這里,他也是極為大度之人,不會在意這些。」
葉鸞垂眸,笑了笑。
但隔了幾日,她因整日里覺得昏昏沉沉,便想出去散步一下,卻發現因為杜成思日日為她煎藥,軍營中已經到處傳著杜成思在追求自己。葉鸞小臉刷地就紅了,無措地站在那里,大眼楮漆黑迷惘。特別被叫來陪她的一個嫂子趕緊喝道,「不許胡說,葉姑娘還要嫁人呢!」
那些將士們嘻哈一笑,三三兩兩地散開,卻都向葉鸞投去曖•昧的眼神。葉鸞沒有注意到這些,她只是听到嫂子說起「嫁人」,突然想到傅明夏跟她說過的話,他說她從此就是他的妻子了……不知為什麼,葉鸞覺得心中極為不安,亂糟糟的。
懨懨回到帳篷里坐下,葉鸞腦子里閃過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她臨死時的模樣,這一世重生的地方,見到傅明夏的驚恐,還有一種淡淡的憂傷,縈繞在她心頭。
葉鸞有些被自己嚇著︰憂傷?她以為自己向來很堅強的,她怎麼會有憂傷這樣的情懷呢?
燈火在帳子里輕輕搖曳,火光下的白衣少女,烏黑長發散下,順著巴掌大的小臉。因為生著病,她臉色蒼白,神情懶怠,曲腿坐在床邊,淡如煙霞的柳眉蹙著,燈火的微光照在她烏黑的鳳眼中。便只這樣坐著,已經十分美麗。
就如當年那樣……
杜成思進來帳篷時,看到的便是如病西施一樣的少女,神情有些恍惚。還是旁邊伺候的大嫂咳嗽一聲,少女回過神看到他進來,蒼白的小臉上綻放一朵笑花,「杜公子,您來啦。」
杜成思微微點頭,坐下為她把脈,「葉姑娘身體已經差不多好了。」
葉鸞道,「可我還是覺得精神不好,昏昏沉沉的。」
杜成思柔聲道,「無礙,休養幾日便好了。」見葉鸞怔怔看著自己不說話,那明亮直接的目光,讓他臉上都不禁滾燙起來,咳嗽一聲,「葉姑娘?」
葉鸞突然問他,「杜公子,我今天出去,他們都說你在追求我,是真的嗎?」
杜成思一僵,本來只有些滾燙的臉,這下是真的紅透了。他慌張作去爐邊熬藥的動作,卻才起身,就被自己的長衣擺絆住,差點跌倒,旁邊伸出一只素白的小手扶住了他。暈暈然的,他听到少女的輕笑聲。
驀然回頭,看到葉鸞眉眼飛揚,本有些抑郁的神色一掃而空,轉為開懷。
看著這樣的麗人,杜成思不禁伸手扶住她的手,她微微一愣,笑容停住了。
葉鸞心頭有些慌亂,看到杜成思專注地望著自己,她垂下頭,只听得他堅定沉穩的聲音,「如果我說我確實愛慕你,葉姑娘會如何?」
如何?
葉鸞心中並不知道。
她突然問他,不過是那件事壓在心頭,讓她不知如何是好而已。若他真的歡喜她,她便該接受麼?
別的少女這個時候是怎樣心情呢?也像她這樣,心跳如擂,面色赧紅,卻又有絲不安和難過麼?
杜成思見少女只垂著頭不語,以為她是害羞,才要又問她,就見她仰頭,忽地轉了話題,「杜公子,我也不知道我該如何,或許是因為我心頭另有一事,比起我自己來說,更為重要。」
這個年紀的少女,八成是害羞吧?
杜成思了然,放開了她的手,笑著點頭,「不知道葉姑娘的另一件事是什麼,杜某能否相助一二?」
葉鸞問,「公子听說過利州麼?那是我的家鄉,我離家多日,不知道家鄉現今如何了。」
杜成思神情詫異,看了她半晌,慢吞吞道,「你說起旁的,我或許不知,但你口中的利州,我卻知道。很多年前,那里發成了一場洪澇,死了很多人,驚動朝野。這些年,利州的人早就搬離那里了。」
葉鸞呼吸急促,抓住他的袖子,「你胡說!怎麼可能……」在杜成思歉意又憐惜的長久注視下,葉鸞慢慢冷靜下來,低下頭。好一陣子,她才顫著聲,「什麼時候發生的洪澇呢?」
杜成思想了半天,「有十年了吧。」
葉鸞呆呆坐著,半晌再沒說話。杜成思望著她,她只那樣不言不語,也不哭不鬧,比起那些哭得歇斯底里的女人,反而更讓人心疼。他似下了決心,扶住她瘦弱的肩膀,強迫她抬頭看自己。在少女不解的目光中,他沉聲,「葉姑娘,這話我本不想說,但或許利州不是你的家鄉。」
「怎麼會?我從小就在那里長大的!」葉鸞反駁。
杜成思平靜道,「利州洪災有十年了,按姑娘的年紀,今年不過十五六。也就是說,當年發生洪澇的時候,你只有五六歲。當年朝廷派人去利州救人的時候,並不曾踫到什麼五六歲的小姑娘。」
葉鸞道,「那是因為、因為……」因為或許哪里出了錯,就像她本來已經死了,卻又活過來一樣。她重生後的時間,應該並不是她當年出事的時間才對。可是這是獨屬于她一個人的秘密,她怎麼能跟外人說呢?她現在更擔心的,是她到底回到了什麼時候?弟弟還在麼?
杜成思看著她六神無主的模樣,放柔聲音,「那自然是因為,你本就不是利州之人。你原來該是大家閨秀……」
什麼叫她原來該是大家閨秀?
不由自主的,葉鸞腦中又開始閃現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那種似乎要透到骨子里的哀傷,席卷了她。只一瞬,便讓她淚水盈睫,怔怔滾落桃腮。可其實,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哭。
杜成思嘆息一聲,便要摟她入懷。倏爾一陣寒風吹進來,一聲劍鳴銳利,眼前有什麼閃過,杜成思一聲悶哼,彎腰扶住了小月復。他的雙手,沾滿了鮮血。
而無聲落淚的少女被一個力道拉起,跌跌撞撞地撞在一個冰冷的懷抱里。她沒來得及想什麼,只看到杜成思一手鮮血,心里頭就開始涌上慌亂,想奔過去扶他,「杜公子……」然後,一把劍,架在了她脖頸上,葉鸞登時僵住。
她轉頭,對上幽靜若海的眸子,噙著對她的無聲嘲笑。她顫聲,「傅、傅、傅……」
他的劍,往她脖頸壓一分,疼痛感立顯。葉鸞月兌口而出,「夫君!」脖頸上的劍才停了下來,沒有更深一分。葉鸞僵硬著身子,一動不敢動。雖然她病弱的身體被鬧得搖搖欲墜,可在傅明夏面前,她不敢「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