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將整理的資料很完整,從葉鸞出生即開始。葉鸞本是相府小妾之女,當年內宅爭斗中,她娘親為她平安,忍痛將她送出相府。機緣巧合,嬰兒被帶到了利州葉氏夫妻身邊,同時到的,還有一塊代表嬰兒身份的玉佩。葉氏夫妻收養了這個可憐的女孩兒,並等待著她隨時的離開。一直到他們去世,相府都沒有來人帶走少女。
那時,葉家窮苦,葉氏夫妻去世前,讓葉鸞帶著當初留下的信物到京城找故人。葉氏夫妻希望相府可以看在他們撫養葉鸞多年的情分上,不至于讓這對姐弟餓死。
但事實上,葉氏夫妻未說完遺言便病逝,葉鸞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出身。她到了京城,卻不知道故人是何人。
少將垂著頭,不敢看將軍的神色,「……可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夫人進京後,便再沒有她的蹤跡了。過了這麼多年,也打听不出來當年發生了什麼。可夫人再次出現的時候,就是喝將軍一起……但夫人的年齡不對。葉榮應該是夫人的弟弟,而不是兄長。」
傅明夏一直沒說話,他側頭,目光空洞地落在窗外,看著飛花和落葉共舞。他手攢著信件,可他根本就沒有看。葉鸞身世成謎,她本應是梅落的妹妹,可她莫名失蹤了十來年,再出現時,她和當年一樣大……她就像是妖怪一樣。少將查到這里的時候,後背都出了一層汗。可是傅明夏的重點根本不在那什麼十年,他只看到一個訊息,葉鸞是梅落的妹妹。
她是梅落的妹妹。
她是梅落的妹妹!
頭開始一抽一抽地痛,梅落、梅落……還有少女那天真燦然的笑顏。傅明夏咬著牙,一手扶住額頭,他雙手瑟瑟發抖,青筋要爆出來一般。胸口有一團火在烈烈燃燒,燒得他神智開始迷離,負面情緒擠壓而出。他身體緊繃,要用好大的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暴躁。
那場馬革裹尸,那血泊中的美人,那所有他不想回憶的東西……記憶像突地開了一個黑洞,所有的過往向他迎面砸來,鋪天蓋地,讓他喘不過氣。
好想殺毀這一切,好想讓一切都結束!
梅落……梅落……
傅明夏覺得自己內髒都抽得生疼,他咬著牙,拼命忍耐。多年來,這種要爆發一樣的沉寂如火山一樣的痛感時時伴隨著他,當它到來時,他竟都已經習慣了。
仿佛看到她又回來了,沖他笑得溫和,「夫君,我是梅落。」
然後她全身沾滿鮮血,驚恐地坐在地上,抓住他的手腕求道,「明夏,我是你妻子呀……不要殺我……」
不要殺你嗎?
殺一百個人和醉得想死掉,都只會帶來更深的麻煩和痛苦。最好的法子,是忘了你。可是他不可能忘掉,于是他的傷口被一次次撕裂,被人一次次踐踏!
傅明夏冷笑,抽出寶劍,一劍砍向她。劍光凌厲,倒映著她眼中的蒼白駭然,和他的傷痛寂寥。他的劍放在她脖頸上,停了下來,手微微顫著。
接著,倒在血泊中的梅落消失,葉鸞青衣烏發,站在他跟前,沖他笑,「嘿,我又來了……梅落是我姐姐呀。」
傅明夏雙臂僵直,握緊拳頭。不,命運不能打倒我。你們還沒有死,我怎能放棄?梅落,葉鸞……真是可笑,竟都是一樣的!你們全是一樣的!
我寧可你們全都死了……全去死吧!
「將軍!」耳邊听得少將的駭然叫聲。
傅明夏額筋一抽,神智恢復一些,看到自己手中長劍,再差一點就要少將頭腦分家了。少將被他的劍氣逼得跌坐在地,握住劍柄的雙手沾滿血,一雙眼中滿是對他的恐怖。
傅明夏看著他,呵,我又失控了,是麼?
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
他收回劍,背身,「出去。」
少將看到將軍手中的那封信,被他捏成了齏粉,再听傅明夏忍耐的啞聲,連忙爬起,屁滾尿流往外逃。那一瞬間的將軍,那種近乎絕望的眼神,又讓人難過,又讓人害怕。他不敢打听將軍到底怎麼了,只知道自己再留在這里,小命一定不保,他得暫時離將軍遠遠的!這個時候的將軍,沒有理智,你說什麼他都听不懂的!
而少將壓根也沒想去提醒王府上下的人,畢竟,大家都應該習慣躲著傅明夏走了。
在少將離去後,傅明夏放下劍,靠著門牆,緩緩坐倒。陽光和黑暗將書房分成兩部分,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傅明夏雙膝撐著手臂,他把頭埋在雙臂中,再沒有動作。
天下起了大雨,葉鸞正和兩個丫鬟在院子里曬衣裳,雨下起來的時候,躲在屋檐下,才在後面的屋子里找到一把傘。嘰嘰喳喳討論半天,喜鵲和杜鵑齊聲道,「夫人你留在這里不要亂跑,我們去給你拿傘。」她們兩個自然也不想淋雨啦。
葉鸞連忙保證自己絕對不亂跑,兩個小姑娘才共撐一把傘,跑向雨中。她站在鐵馬屋檐下,看雨水嘩啦啦下得很大,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正在下面站得百無聊賴,猛然看到雨幕中一個人的身影。
「傅明夏?」她訝然,擦擦眼楮,並沒有看錯,大雨中,那黑衣青年渾身濕透,就在雨中那樣走著,朝著一個方向。他耳目明明很靈敏,平時葉鸞抱怨他一聲他都能听到,但這次,葉鸞都快喊了出去,他卻像沒听到一樣,繼續走著自己的路。
葉鸞蹙眉︰怎麼,他現在還不肯見她啊?也太小孩子脾氣了。
再說有事出去的話,拿把傘不好嗎?就這麼淋著,是幾個意思?
她又喊了他一聲,「傅明夏!」
他依然沒听到,走得並不快,腳下似有千斤,從她這里看,都覺得他似提不起力氣似的。他的側臉在雨中模糊,葉鸞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就這樣看著,有些擔心他。
傅明夏這是怎麼了?他的精神狀況向來不太穩定,這是又受什麼刺激了?
葉鸞想了想,追入了雨簾中。她想,我只跟著悄悄跟著他,看看他要去哪里,我並不走過去,這樣他就不會拿我撒氣了。我只想知道他去了哪里,然後等他冷靜了,再去找他。
就這樣,葉鸞遠遠跟隨著傅明夏,她很快也渾身**的,裙裾沾了水變得沉重,步子每邁一次都十分艱難。好在傅明夏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他走得這樣慢,連葉鸞都能跟上他。葉鸞一次次擦去臉上的雨水,更加確信他又不太正常了。她心中十分擔心他,不知道他怎麼了。
慢慢的,葉鸞發現傅明夏帶著她走到了一處以前她從未到過的小路。荒草叢生,其中一條半掩小徑斜斜通向更荒蕪的地方。那里瓦屑半塌,矮牆也毀了一半,傅明夏就是走向那里。葉鸞也算接管王府一段時日了,可她從來都不知道王府還有這麼個所在。
那被雨霧籠罩的小院,透出淒涼詭異感。葉鸞跟隨的步子,漸漸遲疑了些。
傅明夏在前面一轉彎,人就不見了。葉鸞咬牙,連忙追上去,旁邊卻突地出現一道燈火,嚇得她倒退好幾步。好半天,才看到持著燈籠的婦人面容,葉鸞驚道,「張嬤嬤!」又問,「你怎麼在這里?」
張嬤嬤不苟言笑,冷冰冰問,「夫人在這里做什麼?」
葉鸞好聲好氣地解釋,「我看夫君情緒不太穩定,很是擔心他。見他進了這里,想跟去看看。」
張嬤嬤不為所動,看她半天,「夫人請回吧,你還是不要來這里比較好。」
「為什麼?」葉鸞不解,「夫君不是讓我接管府上內宅所有事了嗎?難道這處院落卻不歸我管?」
「錯,王爺說的是,讓夫人你接手除我所管之事以外的所有事情。這處院落,正好是我所管之地,夫人請回吧。」
葉鸞抿唇,不肯走,漆黑的眼楮看著張嬤嬤。
在那雙清亮的眼眸下,張嬤嬤低頭嘆氣,勸道,「夫人,不是奴才不肯讓你去。這是王府禁地,除了我和王爺,平時不讓任何人進。其實夫人平時要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夫人你也看到了,王爺現在情緒不穩。你在他情緒不穩的時候去觸他逆鱗,這後果……」
葉鸞微有些詫異,咦,張嬤嬤竟是為了自己著想啊?
她一想,確實,傅明夏失心瘋的時候,閑雜人等還是能有多遠躲多遠吧。如此,既然知道傅明夏在那里,她也不必非要跑到他跟前去找死。
葉鸞對張嬤嬤感激一笑,正好此時,喜鵲和杜鵑打著傘跑了過來,「夫人,你怎麼跑這里來了!」
「這就回。」葉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