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整整忙了一夜,傅明夏一直坐在外間,看進進出出的人。最里間,是幾個產婆在幫忙料理葉鸞。而隔著一道屏風,杜成思緊促的命令一個接一個發出。只他不能親自去看葉鸞傷在何處,這診斷,加上產婆那一層,就慢上許多。
傅明夏僅坐在外頭,腰背挺直,就無人敢上前和他說話,與他躲著走。但只細看,會發現他已現僵硬之勢,狀況並不太好。傅明夏覺得頭痛,他手撐著頭,暴虐的情緒在體內翻滾,將他灼燒。
想到自己趕過去時,葉鸞躺在那里的孤立無助;想到那個瘋女子抓著自己衣角,說著不著四六的話……他恍惚想到,若是這個孩子,沒有了,怎麼辦?
那是因為他的不當心,而沒有了,怎麼辦?
他如何能面對自己,如何能面對葉鸞。
光是想到這些,他扶在桌案上的手用力。喜鵲才端著茶水想讓王爺放松下,幾步外就看到王爺手下的案幾在出現一條條裂縫,而傅明夏冷硬料峭的面容無一絲表情。喜鵲面上現出害怕,不敢過去了,匆匆離開。
喜鵲去和杜鵑咬舌頭,「王爺好像不太正常。」
杜鵑踮著腳望里頭,再回頭看眼外面的傅明夏,「希望夫人快些好吧,夫人不在,沒人敢理王爺的。」
兩人是那種說起話來嘰嘰喳喳型人物,可這一次,幾句話也被她們說得有氣無力,慢慢沉默而下。所有人心情都不太好,雖然夫人出身低,可這些日子,大家都很喜歡夫人。所有人都不希望夫人出事的——但沒有人有膽子去問禁園都發生了什麼。
一直到後半夜,杜成思才從里面出來,眼中有紅血絲,走到傅明夏身邊,疲憊卻欣慰道,「恭喜王爺,夫人和孩子都沒事。」
傅明夏抬頭看他,那種幽沉的目光因無感情而冷冽。他面部線條鋒利,唇角緊抿,一言不發。
杜成思算是和他多年相處的人,理解傅明夏的狀況,他又耐心,將情況再說明了一下。就見傅明夏猛地起身,向里頭走去。杜成思不禁道,「王爺!」
傅明夏沒吭聲,只向他遞去疑問的一眼。
杜成思解釋,「下次夫人再出這樣的事……杜某恐怕就再沒辦法救下了。」就算夫人身體好,也不能這麼一次次掏空。我的醫術,也沒有高到那樣的地步。他說得委婉,是讓傅明夏知道,葉鸞和這個孩子保下來,都不容易。
知道傅明夏的情緒出發點和正常人不太一樣,杜成思甚至想詳細解釋,告訴他既然娶了人家姑娘,就要對人家負責;總照著自己的性子胡來,葉鸞遲早被他給弄沒命了。誠然,杜成思這次有些誤會傅明夏了。他只照傅明夏的平常行為解釋了,認為是傅明夏發瘋而傷了葉鸞。可他不知道的是,傅明夏已經很久沒對葉鸞發脾氣了。
他一直忍著自己的脾氣,每天都要跑去校兵場或皇家獵苑打打殺殺,揮霍自己的多余火性,也要保證自己出現在葉鸞面前時,是正常人的狀態。他知道自己有時候控制不了自己,所以就盡量減少這個時辰出現在葉鸞面前的次數。
他改了許多。
可是今天,葉鸞還是出事了。
當傅明夏抱她回來的時候,雙手沾著血時,心像裂開了一個黑洞,大腦已經全然空白。
傅明夏對杜成思的提醒,面色微緊,更認為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他居然破天荒沒有等到杜成思更直接的說法就明白了杜成思的擔心,居然破天荒回答了杜成思的話,「我再不會讓她發生這樣的事了。」他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杜成思嘴張到一半,愕然呆立原地。他好像听到傅明夏的回話?怎麼可能?自己這種小人物,傅明夏可是向來懶得開口的。
之後的後半夜,傅明夏讓人都下去,自己坐在里面照看葉鸞。但他也強迫杜成思和自己府上的老大夫留在這里,隨時等他的命令。杜成思方理解,在王府當差還真是累,難怪傅明夏要自己過來。
這一夜,王府徹夜不眠,而錦玉郡主住在客間,也哭哭啼啼了一晚上。她本要去看望葉鸞,心中悔恨,覺得是自己害了葉鸞受傷。好歹被人攔住了,傅明夏目前沒顧得上跟她算賬,但等他看到她,說不定就想起來要找她的麻煩了。眾人認為,既然杜大夫已經治好了葉鸞,在葉鸞醒來之前,錦玉郡主還是要珍惜自己的性命。
錦玉郡主撅著嘴,「明夏哥哥才不會傷害我!」
但她這樣說著,卻也終沒敢走出客房一步。
葉鸞醒來時,光線昏暗,靜靜地側頭,看到傅明夏冷漠的面容。他就抓著自己的手,直挺挺坐在那里,眼光一錯不錯地看著自己。葉鸞過會兒,才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她心中一緊,看到傅明夏這個毫無反應的反應,自己心中也慌亂了。
孩子是在,還是不在?
她特別想開口問他,可看到他染紅絲的瞳眸,又有些退卻。
傅明夏盯著她看了半天,緩緩開口,聲音沙啞,「你醒了?」
葉鸞覺得他似乎又有些……呃,那個什麼,但好像並不太嚴重。
他突地傾身坐過來,向她俯身,葉鸞直直看著他,不清楚他做什麼。然後他就摟住了自己的腰,舌忝吻上了自己的唇。傅明夏的親吻火熱而瘋狂,人壓在她身上,讓她連動都動不了。他這麼直接又熱情,如寶刀直刺人心……他咬著她的唇舌,牙齒相踫,血腥味蔓延在兩人口中。
傅明夏的目光沉沉,宣泄著自己的情緒,恨不得劈開她的身體,將兩人合二為一。身下那美麗的姑娘呀,眉如青山,眼如春水,她看到自己時,雙眸就亮亮的,笑起來也是那麼純真無邪,偏偏又有一肚子小心眼。他想到她那時候臉上的淚水,想到她安慰自己的溫柔……他那麼歡喜她醒來,又那麼擔心她會責怪自己,再那麼悔恨自己還是不夠保護好她。這種種情緒,都被他傾注在兩人的唇舌間。
他慢慢松開她,伸手,擦去葉鸞面上的淚水,啞聲,「哭什麼?」
葉鸞道,「你這麼對我……是因為孩子沒有了嗎?」
傅明夏一愣,才要開口,葉鸞淚水流不斷,「對不起,我要是知道,就不去那里了……你不要難過,不要傷心,我不是故意的……」
傅明夏覺得她誤會了,趕緊打斷她,「孩子還在的。」
葉鸞哭聲頓止,詫異看他,傅明夏不像是開玩笑。她卻被他搞糊涂了,傅明夏趕緊叫外頭待命的杜成思進來診脈,杜大夫的話,終于撫平了葉鸞不安的心。等人走了,被傅明夏抱在懷里,葉鸞才問他,「既然孩子沒事,你剛才那是干什麼?」害她以為他痛苦而傷懷,自己難過著,還得想辦法安撫他。
傅明夏臉色微僵,卻又微笑,「沒事,就是喜歡你,想親你。」他原本以為她會怪他,所以想借助親吻來表示自己的抱歉。可是他現在知道,他想多了。
他又低頭親她一口,柔聲,「阿鸞,你真好。」
葉鸞被他這一口一句的愛意滿滿的話給弄得臉紅,又一陣茫然,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讓他突然就開竅了。她之前多想他時不時說句好听的話啊,現在他說了整整兩句!
她抬頭看他,見他面上含笑,這真和平時一點也不一樣。傅明夏幾乎是不笑的人,就算有時候被她逗笑,都只是淺淺一下就末了,而現在,他臉上的笑居然保持了……終結到葉鸞太過j□j果的目光。
葉鸞猶豫了下,問他,「梅落……」看他神色無異常,她咬了下唇,「禁園里那個女人,真的是她?」
「嗯,」傅明夏沒有否認,眼中有陰霾戾氣滑過,「她竟然傷了你,我不會放過她的。」
葉鸞看他的眼楮,大概能猜到他要對梅落做些什麼。葉鸞一時沉默,梅落做了那樣的事,于是傅明夏剖了她的肚子,解決了她的孩子,卻偏不讓她死。他不知道對她做了什麼,讓那個女人已經徹底瘋了,日日被關在禁園里,不見天日,少數見人的時候,就是承受傅明夏的虐待。
十來年,傅明夏被她逼到這個地步。但他也把梅落給弄成了瘋子,讓她孤身一人活著,什麼也不知道。
葉鸞問,「為什麼不殺了她?」
傅明夏道,「她還沒有親眼看到相府的人全部死去,怎麼能死?你不是也說,活著比死亡痛苦嗎?」他看葉鸞,目光陰暗,「你是要為她求情?」
葉鸞連忙道,「不,不是,她罪有應得。」她不會過問梅落的事的,她沒有資格。
葉鸞只垂下眼,「明夏啊……」
「嗯?」
「要是我做錯了什麼,你可得對我好點。直接殺了我就好了,別像對梅落那麼對我。」
他的臉木然,看向她的目光開始發生變化。葉鸞嘆口氣,伸手遮住他的眼楮,窩在他懷里,「別這麼看我,我沒有梅落那麼壞。只是跟你開個玩笑——永遠別讓我痛苦啊,你要疼我。」
傅明夏抱著她腰的手緊下,他當然會對她好,但她絕對不能背叛他!
余後幾天,葉鸞果然不問他任何關于梅落的事情。有時候他夜里回來,出去沖去一身血跡的時候,葉鸞也裝作不知。她唯一一次過問的,只是傅明夏一鞭子打向錦玉郡主的時候,她攔了一下,才把那個嚇壞了的小姑娘送走。雖然,她又受了傅明夏一同責罵。
十一月上旬,傅明夏和葉鸞的婚事成功辦起。為了給傅明夏面子,皇帝和皇後都親來了王府主婚。自認為和定王府關系不菲的相爺也來了,見人就夸葉鸞生得像他女兒。
那些葉鸞都是不知道的。
葉鸞緊張地听著宮中嬤嬤們的話,梳妝、穿嫁衣、靜坐,一絲錯不能出。她是在王府里直接出嫁的,比起別的新嫁娘,很有些不一樣。進進出出的丫鬟和宮女,不停地送來壓妝。張嬤嬤不苟言笑地站在一旁,代替葉鸞處理今日的府上事務。皇後娘娘進來的時候,親從頭上卸下一枚發簪,插在葉鸞頭發中。
皇後娘娘笑道,「過了今天,葉姑娘就是我的弟妹了,就成了我們傅家人了。」
傅家?
葉鸞心中有些古怪,以後,她就是傅葉氏了,大家都會叫她「王妃」「傅夫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含糊地喊「夫人」「葉姑娘」。以後,她就有了新家了!
葉鸞其實還挺想見見葉榮的。但是她才跟傅明夏說,傅明夏道,「等你嫁人後,才能見他。」葉鸞無法,畢竟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從挖出她的真實身世後,傅明夏根本不許她見葉榮,讓葉鸞無奈之下,又有些好笑。
現在想到傅明夏那莫名其妙的脾氣,她心中有些發甜。
然後抬頭,就看到那讓她喜滋滋的男人,大紅衣裳,從外頭進來,走向她。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一天沒寫跟一年沒寫似的,好想寫又好不想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