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跑了……就是拿刀剁我我也跑不動了……」蘇釉滿頭大汗,扶著樹喘氣。她平日忙于制陶和生意,就算有閑暇也是畫畫讀書胡思亂想。長久沒有鍛煉身體,現在連跑過了小半個城,實在是邁不開腿了。
蔡小紋和小猴子听了,也停下腳步,扶腰休息。如此深夜,在城中飛奔。若是被巡城捕快發現,絕對會被當成賊人的。可是腰中無錢又有什麼辦法呢?蔡小紋想起自己曾讀過一本小說。書中落魄的俊俏書生,在京城舉目無親,還丟了錢袋。在餓得快要發昏的時候,他厚著臉皮去個炒面攤白吃了一頓。結果攤主大娘不僅沒有計較,還繼續讓他白吃白喝直到考試結束。後來書生終中進士。故事的最後,筆者總結了一句話,蔡小紋記憶猶新︰小買賣者,攤頭擔子為全部身家,大多身懷自保之技。若吃白食而無虞者,要麼文弱帥,要麼跑得快。蔡小紋見胖大娘舞得一手好雙刀,感嘆「身懷自保之技」所言不虛,那麼對下一句「無虞者,要麼文弱帥,要麼跑得快」就深信不疑。她自詡不是文弱帥,那只得跑得快了。巧得是,蘇釉雖沒讀過這本書,卻也是這麼想的。
于是三個人,白吃了三碗餛飩,跑了小半個城。現在氣喘噓噓,汗流浹背,直感嘆蹭吃者的不易。蘇釉抱住樹,都懶得看身後胖大娘有沒有追來。反正她寧死也不跑了,還暗自後悔怎麼剛剛沒有這種覺悟,白白累成這樣。小猴子則沒有這麼超月兌。她踮起腳仔細張望,確定身後無人,總算放心,對二人拱手道別,獨自向另一個方向回家去。
蔡小紋抹掉額頭上的汗珠,想到今晚做過的事情,不禁覺得好笑,月兌口傻笑兩聲。
蘇釉以為她笑自己呢,困累之下沒好氣地問︰「笑什麼……不擅跑步不行嗎?」
「我笑我自己呢。」蔡小紋見蘇釉氣喘不息,實在是走不動的樣子,便伸手過去,笑道︰「我拉著你走?」
「呃?」蘇釉抱樹望蔡小紋,呆呆地沒伸手。蔡小紋額發都被汗浸濕,笑容中都帶著疲倦。但是這柔弱一笑配上伸手的動作,在蘇釉看來卻是美不可言……
「我拉你走吧?」
蘇釉木然伸臂,把手掌交給蔡小紋。蔡小紋握緊,用力把蘇釉拉至身旁。「回家咯,師姐。」
回家咯,媳婦兒……蘇釉擅自把最關鍵的詞給換了,接著這個新句砸在心頭,濺得心血漲紅了臉。臉燙得不敢抬頭,她便低著頭,像個小媳婦一樣被蔡小紋牽著向家走去。
蔡小紋可不知道蘇釉此時的自我定位是什麼。她還以為蘇釉和自己一樣,出了一身汗暢快的很,便樂呵呵地問道︰「師姐,舒服嗎?」
舒服嗎……舒服嗎……若把蘇釉剛剛的胡思亂想比作「關關雉鳩,在河之洲。」蔡小紋的這句問話,則直接把蘇釉從「詩經」推到「十八模」……
半夜里啊,伸呀手啊,模呀伊呀姊喲嘿……蘇釉狠命搖頭,晃掉腦海里的鑼鼓點子︰詩經就很好詩經就很好!
「師姐你沒事吧?」
「啊……我,我有點冷。」蘇釉對蔡小紋的遐想簡直可以編冊出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讓她覺得似成相識。
「冷啊……」蔡小紋張手穿過蘇釉的指間,與她五指相扣。「還冷嗎?」
手被蔡小紋扣緊,蘇釉有點暈眩。這幅場景竟然和她的遐想高度吻合,那麼想想接下來的劇情讓她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說道︰「還冷……」如果真的原景重現,蔡小紋應該拉著她的手放進懷里……
果然!蔡小紋抬左手去拉開前襟。蘇釉嘴唇都微微顫抖,不知是冷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只見蔡小紋從懷里掏出那個小豬面具,遞給蘇釉,關切地道︰「你戴在臉上擋擋風吧。」
蘇釉的嘴唇不抖了,呈要哭泣狀僵在臉上,吐出兩個字︰「……我呸!」
終于是回到了家,蔡小紋燒好熱水讓蘇釉先洗澡,然後自己再洗。等她擦著頭發出來的時候,蘇釉躺在炕上已然睡熟,濕潤的長發就垂在炕邊。
蔡小紋笑笑,幫她蓋好歪了一半的棉被,伸手整理自己換下的衣服。收拾腰帶時,她模到了一個突起之物。扯出一看,原來是先前幫蘇釉扯下的玉墜。蔡小紋捏著玉墜湊燈一看,是只小玉狗,墨綠通透,活潑可愛。蔡小紋心想︰師姐比我大一歲啊,屬狗的。我幫她系上吧。
她彎下腰,輕輕撩開蘇釉脖子邊的長發,極緩地伸手,繞到脖後。玉墜是靠兩個繩結相扣來連系。蔡小紋皺眉撅嘴,手都弄僵了也沒對上繩結。左搖右晃之下,就不可避免地蹭了幾下蘇釉的脖子。蘇釉是累極了,現在已深入夢鄉不省人事,任由蔡小紋折騰。
「對啊,我為什麼不繞到前面來系啊!」蔡小紋恍然大悟,于是之前努力全部白費。她把玉墜放到蘇釉頸後,把繩結扯到喉嚨處,這下總算扣上。扶正玉墜,輕輕貼在蘇釉鎖骨上,蔡小紋長舒口氣,直起身揉動酸疼的手腕。揉著揉著就覺得不對勁了,指側好像格外光滑,難道因為剛剛觸踫了蘇釉的皮膚而殘留下什麼?蔡小紋帶著這樣的疑問坐在了炕邊,低頭凝視蘇釉。
燭火昏黃,晃動在蘇釉的睡顏上,模糊如幻。膚白似雪,青絲如墨,即使是身在夢中,眉眼自有風度……蔡小紋看得出了神,不禁伸手用指背輕撫蘇釉臉頰,笑嘆道︰「師姐,真好看。這才是玉峰第一俏嘛……」
感嘆之後,蔡小紋自睡去不提。兩人沒睡多久,天便大亮。蔡小紋起床練功。蘇釉扒拉完蔡小紋煮好的香菇雞湯面,沒時間和她蹉跎便急急趕去店鋪。又是一天忙碌,直到黃昏時分,蘇釉才處理好所有的事情,關店打烊。她沒有回去蔡家,而是一乘馬車去了城南。
「大娘,真對不起!」蘇釉一躬到地,滿臉慚愧。
正是飯點,胖大娘的攤上坐滿了吃餛飩的人。胖大娘忙得腳不點地,一邊送餛飩一邊對蘇釉道︰「就你一人?另外兩個呢?」
「呃……她們不好意思見您,托我來向你致歉。」
胖大娘扯了一段蔥到案板上,啪啦啦地剁成了末︰「你們這模樣,這穿著,不像吃白食的人。我知道你們是忘了帶錢。和我說一聲就得啊,何必要跑。特別是扎兩個發團的那個姑娘,跑的時候大叫那聲震得我耳朵現在嗡嗡響呢。」
「真對不起您了!」蘇釉拱手,又是一躬倒地。蔡小紋吼那一聲確實響,她都被嚇一跳。「兩位妹妹肚饑,遂請她們來吃餛飩。出門匆忙,身無分文而不自知。又見您雙刀絕技心有所懾。再加天色太晚,不敢過多解釋,竟一跑了之。現在想起,慚愧之至!」
胖大娘忙得很,哪有時間听蘇釉如此文縐地說話。她見蘇釉眉目周正,知書達理,跑便跑了還特意回來道歉,料想是個實誠孩子,于是大笑︰「哈哈。不妨不妨。就當大娘我請你們吃了。下次再來吃,有錢沒錢都無妨,就是叫那姑娘可別吼了,耳朵疼!」
「不敢不敢!我們欠您的餛飩錢是要還的。」蘇釉從袖子里模出一兩銀子,要放進攤上錢罐,被胖大娘一肘擋回︰「可別!你一定要給錢就給那三碗餛飩錢。就值三十文,多一文我不收!」
蘇釉無法,只得收回銀子,數了三十文銅錢放進錢罐。她正想再躬告辭,卻被那鍋雞湯吸引住目光。
外面大瓷碗里的湯頭添完了。胖大娘便揭了爐火上溫著的那大瓦罐的罐蓋,用一個銅網扣住罐口,傾罐把湯倒進瓷碗。罐里的雞肉雞骨通通被銅網擋住,倒出的只是濃湯。蘇釉眼楮一亮,之前思慮的紫砂壺口之事頓時有了眉目︰做個網,不就能擋住茶葉了嗎?!
從城南再回蔡家,天已經徹底黑了。家門口的巷子窄,馬車不好進去。蘇釉便自己走進去,一面思考用什麼做網才好。剛走出巷口,就見蔡小紋兩手互揣袖口,從袖子里捏住燈籠,站在家門外伸長脖子張望。蘇釉心里暖得一酸,立馬就把紫砂的事忘了。
要說起這位蘇家少當家。蘇釉生性淡然,雖喜歡制陶,但無多少功利求勝之心。爭九品優勝,保住官商供陶,忙于店鋪生意,這些都是操持家業而已。就她自己而言,還真喜歡這樣晚歸有人提燈相等的小日子。身為玉峰現任第一,她無和宜興名家一爭高下的**,也不像有些陶師立志以陶勝瓷,她甚至沒有師妹蔡小紋那種要把紫砂發揚光大的決心。她只是想高高興興做自己喜歡的陶器。在外辛苦無妨,只要回家能吃上熱飯,喝口熱湯,洗個熱澡,還有個溫暖的懷抱,便是足夠幸福的日子。她就喜歡這樣的小日子。所以現在看到家門口等她的蔡小紋,她高興得揮起手來︰「小蚊子,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