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寒風大作,烏雲陰沉沉地壓在玉峰城頭頂。風夾雜著雨珠啪啦啦地砸在窗閣上。蔡小紋被雨聲扯醒,勉強睜開眼楮,撐起身子。
「哎呀,疼……」她抬手按住酸痛的額頭,眉毛擰到一起︰「我昨晚醉了?對了,師姐……啊!師姐!你嚇死我了!咳咳……」蔡小紋剛放開了點嗓子,立即就咳起來。
蘇釉……正躺在蔡小紋身旁的被子里,側著身子,右腕撐頭,極其淡定地死盯著她。這就是蔡小紋嚇了一跳的緣由。
「咳咳!咳咳咳……我嗓子咋啞了?」蔡小紋連連清嗓子,非常疑惑。頭疼只是宿醉的頭疼,並沒有傷寒的跡象,嗓子怎麼就啞了。昨夜的種種,她已忘得一干二淨,不知道唱歌也是能把嗓子唱啞的。
蘇釉依舊淡定地盯著看。良久,她眨巴兩下眼楮,冷冷吐出兩個字︰「活該。」這兩個字,真是誠實地反應出她此時的心境……蔡小紋昨晚一口氣唱了七首歌。除了第一首國君和愛人相愛相殺的故事,蘇釉還听到了仗劍女俠獨闖江湖、溫潤公子喜遇妖精、深夜傳說百鬼夜行、模金校尉盜墓筆記、三國故事孫郎周郎,還有最後一首竟是婆媳爭斗不亦樂乎……蘇釉一天辛苦,怎經得住蔡小紋如此文藝風格卻通俗內容的歌詞?在听到第六首時她已困得眼皮上下打架。就在她要墮入睡夢之時,蔡小紋及時大喊︰「我再唱一首!」這一喊,把迷迷糊糊的蘇釉嚇出一身冷汗,也把蔡小紋自己已經疲倦的嗓子徹底喊啞了……現在蔡小紋皺著眉頭咳嗽,一臉痛苦。蘇釉倒覺得啞了真是上天有眼,要是沒啞她也要擼袖子去捅啞……
蔡小紋不知道蘇釉心里正如此凶狠,還不識相地 嘴︰「咋罵人呢?!咳咳……嗯?」她想起什麼來,上下模索自己身上的貼身小衣,又一把掀開被子,果然腳是光的,外褲也月兌了。她回憶不起是否自己月兌了衣服再睡,難道是……「嗯?嗯嗯?!」
「嗯什麼嗯!我幫你月兌的!」蘇釉還是那樣橫眉冷目。她不開心,因為各種矛盾的心情折磨了她一整晚。她有很多「欲所為」的沖動,但都被「不可為」的理智拉回,而且「不可為」佔上風的時候,還不忘鄙視一下「欲所謂」。她隱約覺得自己想追尋到的,也不應該是這樣的心情。蘇釉不禁遷怒這只呆頭蚊子。怒她吃幾個酒棗就醉得滿臉通紅,醉就醉吧還只知道唱歌完全不知道酒後亂性為何物,唱就唱吧還「月落烏啼吳越水翩」那麼文縐到酸牙。當蔡小紋啞著嗓子堅持唱完了婆媳府斗,終于力竭倒進蘇釉懷里昏睡時。蘇釉真想先掐死自己,再拍死這只蚊子。
「你幫我月兌的!」蔡小紋想叫也叫不出來,只能用低沉的嗓音來表達自己的少女羞澀︰「啊呀……哎呀哎呀……」她想到蘇釉要月兌掉那一層層衣物,毛背心毛褲,秋衣秋褲……哎呀,還有襪子。那豈不是上上下下都模遍了……蔡小紋害羞起來,不由地捂住了貧瘠的胸脯。其實她想多了。蘇釉當時都是想死的心情了,哪里還有閑心去胡思亂想。何況蘇釉想要遐想的對象是兩情相悅的蔡小紋。而不是爛醉高歌,眼里完全沒有自己的師妹。
蔡小紋捂著胸口四處亂看,好驅散自己的害羞。轉頭就看見胡亂躺在床頭桌案上的布巾。她略微猜了猜為何它會在這里,神色頓時緊張起來。
「師姐,這個布巾,是你在盆架那拿的?」
「嗯……想讓你睡好。給你洗了臉,還擦了腳。」
「啊!」蔡小紋啞著嗓子都憋出一聲驚喊,表情已經很扭曲。
蘇釉大不以為然,面無表情道︰「你怕什麼。我是先洗臉再擦腳的。」
蔡小紋憋著嘴,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可是它本來是擦腳布啊!」
「……」蘇釉盯著蔡小紋,吧嗒吧嗒眨了好幾下眼楮,然後默然坐起,張開雙掌在蔡小紋貼身小衣上來回擦過……
兩人好歹起了床。蘇釉快速洗漱穿衣,轉眼就穿著妥當。「小紋,借我一把傘。」
「門後就有。你不吃早飯嗎?」
「來不及了,我在路上買著吃吧。今天官商要回京,我得把官陶這事料理了。」
蔡小紋心想從陶師成就來說,她和蘇釉真不在一個層次上,于是由衷地羨慕道︰「能做官陶,真好呢。」
蘇釉系好袍帶,轉身對蔡小紋笑道︰「你也想做官陶?」
「我嘛……」蔡小紋拖長了音,好像在叩問內心︰「想……當然想!」能做官陶,意味著現任全城第一。所以向來都是九品優勝的陶師來承擔。蘇夫人和蔡師傅都做過官陶,現在輪到蘇釉。蔡小紋則尚無資格。
「那麼來年努力打敗我,拿到九品優勝吧!」蘇釉走到桌邊,拿起小豬壺對蔡小紋道︰「小豬壺,我喜歡。送給我行嗎?」
「啊……」畢竟是最喜歡的小豬壺,蔡小紋略有猶豫。不過她轉念想到這是送給蘇釉,便覺得沒什麼好舍不得的,于是爽快點頭。但她也不想吃虧,就從書桌抽屜里取出畫好的夜壺壺型圖,對蘇釉道︰「你也送我一個壺吧。這是壺形圖。」不敢對蘇釉說這是夜壺,怕她嫌棄。
「沒問題。」蘇釉接過圖紙,看也沒看就揣進懷里,急急地取傘出門。蔡小紋突然想起事來,追著蘇釉背影喊道︰「晚上你想吃什麼?」嗓子啞了,哪里喊得出來,只得看著蘇釉在雨簾中走遠。蔡小紋倚著門框,臉上的表情驟然變得很惆悵︰「哎……咋好像這麼習慣了蘇柚子呢……可是師伯要回來了。柚子明天就不會來了……」
再說那周公子,歇了這些時日,病已痊愈,便要啟程返回京城。蘇釉把他請到家中,一是把最後的九品陶器交付給他,二是為他踐行。周公子在病中日子,獨自一人臥床思考,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這麼淺顯的一句話以前竟不懂。這樣想來,那位被他嫌棄過的官家小姐也顯出幾分可愛來。雖然那頓飯的沖擊太大,他對蘇釉的愛戀頓消。但也因此明白了道理,他還是挺感激蘇釉,于是欣然赴邀。
而蘇釉也很感激周公子,因為他償了她在酒樓痛快吃到撐的心願。這頓一舉多得的飯,讓蘇釉和周公子之間形成了奇特的友誼。于是兩人舉茶相敬時,都默默把對方定義成好人。
周公子放下茶盞,對蘇釉笑道︰「貨全部點齊了。你的九品陶名不虛傳,我看著都喜歡。」痴迷褪卻,他的談吐舉止要自然得多。
蘇釉回笑道︰「周公子謬贊。慚愧得很,還是沒能做出能讓公主心儀的陶器。」
「哪里哪里。家父說過,陶師風格形成難改。你不必強求。何況公主未必不喜歡你的陶器啊。」周公子嘴上安慰蘇釉,心里卻是有些失望。這次宜興官陶未能讓公主滿意。如果玉峰官陶能抓住機會得到公主垂青,那就是勝過宜興了。那麼在官陶閣就能扭轉宜興陶略勝玉峰陶的局面,以後征購玉峰陶的貨量也會增多。只可惜……
這時,蘇釉取過酒來給周公子踐行。兩個青銅酒樽,中間的酒壺,便是小豬壺。蘇釉親自為周公子斟酒,舉樽相敬道︰「願周公子前路平安!」
周公子忙伸手去端酒樽,驚嘆道︰「青銅酒樽!這麼鄭重啊……蘇姑娘如此厚待,我……」他沒有說完,視線順著青銅酒樽,落在了小豬壺的身上。于是他也沒去端酒樽,而是拿起了小豬壺。「這個……真好啊!」周公子喜出望外,把小豬壺左右轉著看︰「這個真好!夠新穎有趣!你怎麼不早拿出來!」
「這個不是我做的。」蘇釉微笑︰「是我的師妹蔡小紋做的。同門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