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兩人且抱著呢。湯圓站在連接後院前院的小路口旁,正倚著樹嗑瓜子呢︰「這里的山路十八彎……呸。這里水路九連環……呸。這里的小伙排排站……呸。這里的姑娘吃果果……呸……呸呸……」一片瓜子皮沾在唇上,呸不下來。剛打掃完鞭炮焰火殘骸的風鈴飄然而至,揚手一揮,幫湯圓解決難題。
「小湯圓。嚕嚕……」
風鈴還沒嚕完,湯圓就伸拳攤掌打斷她︰「吃瓜子。」
「……不吃了。」五個嚕只嚕了兩個,風鈴好像噴嚏被扼殺在鼻子里般難受,老大不得勁地問︰「你在這干什麼呢?」
湯圓咬開瓜子,朝後院揚揚下巴。風鈴順下巴透過不算太濃的雪幕望去,從她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遠處長椅上蔡小紋的半個身子和蘇釉側臥的。風鈴咧嘴一笑,笑得非常十分地欣慰,然後極輕聲地問湯圓︰「抱上了?」
湯圓重重點頭,把手上的空瓜子殼拍掉。
「哈哈哈,我家蘇釉挺厲害的嘛!所以你站這擋住一切能打擾她們的可能?」
湯圓又點頭,抬手向風鈴身後指去︰「不過好像沒有必要。」
風鈴一回頭,就看見蔡師傅抱著兩小壇酒從廚房出來,興高采烈地跑進院子。在院子中央支火堆的蘇夫人還催︰「快點快點,都要烤焦了。」她和蔡師傅正在重現當年在宜興學藝時的傳統,除夕夜師兄弟姐妹們在上坡上圍火烤土豆,喝涼酒,胡扯海吹到天亮。真是年少無憂,幸福時光。
已年過半百的蔡師傅現在就笑得和個孩子一樣,幾步趕到蘇夫人身旁坐下,一邊開酒壇子一邊叨叨︰「我說哦,不要催哦,我女兒是官陶陶師哦!」
「跟我拼女兒?我女兒四年前就是官陶陶師了呢!」
「哈哈哈哈……來,師姐,給你酒。」
風鈴回過頭,對湯圓笑道︰「兩個老小孩總算不吵了。」
湯圓又攤開手掌,問道︰「吃瓜子嗎?」
「不吃……孟少爺呢?」
「回房了,好像睡了。」湯圓嚼著瓜子仁,微微皺了皺眉頭。今天孟子印的黯然神色她是看見了的。也難怪,孟子印身為師兄,風頭一直被兩位師妹的成就所蓋。如今連小師妹也是官陶陶師,身為師兄的他大概壓力更大了吧。作為蔡師傅的大徒弟,不是孟子印不優秀,實在是同門的兩位師妹制陶天賦太高,這便是命……湯圓晃晃腦袋,不願再想,轉念專注起自己的事來︰「開春我們回老家。」
風鈴听到這件事,可高興了,當即表決心︰「嗯!我在存錢了!」那次打賭,是她輸了。她便自覺地開始存錢。
湯圓笑道︰「到時候喝我娘煲的湯。吃瓜子嗎?」
「嗯……現在想吃了。」
湯圓攤開手掌正要遞,忽然就慚愧起來,翻著手上的瓜子皮道︰「沒了……」
如此除夕佳夜,再說那侯種兒。雖然被李阿俏扔進了浴池,她還是在過年前跟澡堂請好假,回家乖乖迎接父兄。多虧了那幾天臨時抱佛腳,她算是順利通過父親的功課檢查。過關了,便能過個好年。可是侯種兒這個心里,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到底少了什麼她也不知道,也許是你吃飽了嗎的詢問眼神,也許是每天中午多撥過來的半份肉末,也許只是那聲「小猴子」……哎,太老火了。
侯種兒心有牽掛地捱過大年,在初三時終于忍耐不住,覺得必須要找人探討一下。她和蔡小紋是最好,可她估模著蔡小紋那種純潔少女是不會明白她這種成熟女人的心事。于是她向侯夫人問來了蘇家的住址。她琢磨,作為一個會唱十八模的女人,蘇釉應該能體會她的心情。
巧得是蘇釉也正沉浸在各種無法言說的心思里不能自拔。于是兩人一拍即合,在院子石桌上擺了酒要了菜,開始探討起成熟女人的人生大事。
侯種兒把自己的心情詳細到羅嗦地表達出來。蘇釉還要在那已經很完善的描述中追問一句︰「是不是偶然遇到比較開心的事,就想要是那人在身旁有多好?」
「對對!」侯種兒深以為然,直覺自己是找對人了︰「我就有這種想法!」
蘇釉點點頭。她自己便是這樣的。當她晚上泡好腳,鑽進熱乎乎的被窩時,經常想著要是蔡小紋就睡在身旁該多好。不過這話,她不能告訴侯種兒。
侯種兒不知蘇釉心里所想,繼續說道︰「比如說,我想和她唱老車夫!那本來就是對唱的。」
蘇釉原以為侯種兒和她是同道中人,沒想到人家的**比自己純潔那麼多。不由地有點不甘心,又追問道︰「只是想唱歌?不想牽牽手,摟摟腰,模模頭發捏捏臉嗎?」
「哈哈哈哈……」侯種兒大笑道︰「你十八模听多了?我想那個做啥子喲?」
「……」蘇釉郁悶了,本想終于來了同病相憐的人,結果還是只有自己苦惱于求不得中。她簡直氣鬧侯種兒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就想跟人家唱老車夫你找我來說什麼說!你找她去唱啊!」
「不是不是……不光是這個……」侯種兒不打算告訴蘇釉她隱瞞身份去桃花林打工的事情,便不好把話說太細。「是我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很關心我……」
「呃?」蘇釉眼楮亮了,探身向侯種兒靠去,裝得跟老前輩似︰「快跟姐姐說具體點,姐姐幫你參考。」
「那個……過年前本來我有一件事要做。做這件事對我很有好處。但我想歇歇,我就跟她說我不做了。結果她……」
「怎樣怎樣?」
「她就極力勸我做。說過完年休息也好啊,咬咬牙把這件事做完是很有好處的。但我還是堅持要歇歇。然後她就……」
「然後就怎樣?!」蘇釉一副興奮又好奇的嘴臉。她心想如果那人哭了,就是因為侯種兒不領情而委屈。如果是轉身跑開,就是因為侯種兒不听勸而生氣。甚至有可能打了侯種兒一巴掌,那大概就是那人脾氣暴躁。總不外乎就是這幾種情況。
「她就把我丟水池子里了。」
「……」這種情況……蘇釉無話可說,心里打哆嗦︰丟進水池……太凶殘了……還是我家小蚊子好!「來,來,小猴子,喝酒,喝酒。」
于是不再談煩心事。在年關喝酒不用拘謹。蘇釉和侯種兒都敞開了吃喝。漸漸地,兩人皆臉頰通紅。等到風鈴給她們上最後一道菜時,兩個人都是醉態畢現。
侯種兒坐在石凳子上前後晃腳。看著風鈴走過來,她捏起筷子敲擊酒杯,大笑著呼喚︰「妹兒,過來給姐姐抱抱!」
蘇釉滿臉通紅,傻樂著幫腔︰「給姐姐抱抱!」笑完,她趴倒在石桌上,用滾燙的臉去貼冰涼的桌面,右手直接從領口伸進衣服里,捏住那個小豬玉佩,嘴里喃喃自語︰「師姐我有錢……師姐我養你……給師姐抱抱……」
風鈴二話沒說,轉身就要把魚又端回廚房。扭臉時她狠狠地白了兩人一人一眼︰「臭流氓!」
砰砰砰……
午飯過了大約一個時辰,蔡小紋敲響了蘇家的大門。她一邊要從手里拿的紙袋里抓芝麻糖瓜子仁往嘴里塞,一邊還要捏拳頭敲門,真是忙死。特別是現在天寒地凍,芝麻糖的糖稀被凍成了塊,很容易就黏在手上。消滅光紙袋里的零食,蔡小紋干脆把五個手指一一放進嘴里,剛把指上的糖粒舌忝干淨,蘇家大門咿呀而開,風鈴從門里探出腦袋來。
「風鈴!新年好!」過年嘛。交歲要拜年,初一要拜年,年關里面再見還要拜年。
「小紋小姐啊,新年好!來找我家小姐的?」
蔡小紋點點頭,吸溜鼻子道︰「嗯哪!今天初三該拜土地公去。我來找師姐一起去。那啥,真冷啊。」
「你快進來。小姐今天會了朋友,喝多了,正睡著。」風鈴把蔡小紋領進門,帶著她穿過院子,直接往蘇釉的臥房而去。一陣寒風刮來,蔡小紋兩手互揣袖口,冷得直縮肩︰「啊?那真不巧啊!師姐不能去了嗎?」
「怎麼不巧,巧著呢。」風鈴推開蘇釉的臥房門,笑得詭異莫測︰「你叫她起來嘛。我去給她燒洗臉的水去。」她把蔡小紋推進去,順手就關上房門,掩笑而去。
莫名其妙地擔當起叫蘇釉起床重任的蔡小紋,站在房門前不知所措。她回頭看看房門,關得好好的。她轉回身,把雙手從袖筒里抽出來,抬指擦了擦鼻尖。房間里大概了點了暖爐,很是暖和,蔡小紋的鼻子從冰到暖有點癢。擦了兩下,她想起風鈴交代的任務來,便向床榻看去。透過薄薄的床幃,能看見榻上蘇釉把棉被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個腦袋,睡得正熟。
蔡小紋輕輕走到床邊,把床幃用床繩系起。蘇釉已經沉浸睡夢,絲毫沒有察覺有人在身旁,連眼皮都沒動彈下。蔡小紋伸兩指,按在蘇釉手臂處,按著被子搖動︰「師姐,師姐。起床了。」
蘇釉含糊地嗯了一聲,然後從側臥翻成平躺,繼續睡。她平躺著,手臂就不好被搖了。蔡小紋看她沒有醒的意思,也不掀被子,也不撓腳心,反而是扯開自己冬袍的前襟,把右手放進懷里貼住熱乎乎的里衣。
片刻後,蔡小紋把手拿出來,整好衣袍,然後傾身壓到蘇釉身上,伸右手去捏蘇釉的臉頰︰「師姐……師姐……起床,起床啦!」原來她剛剛是為了把手捂熱,免得一手寒氣凍著蘇釉。可是此時此刻,似乎涼點還更有效。
蘇釉還是不醒。蔡小紋不急不燥,一直在蘇釉臉上捏來捏去,從鼻子捏到臉蛋,從臉蛋捏到耳朵。耳垂柔軟至極,蔡小紋還特意揉揉掐掐,玩得開心極了。于是再深的睡意也敵不過蔡小紋這麼鍥而不舍的揉捏。蘇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一個人影壓在自己身上,長得像蔡小紋似的。蘇釉自然而然地以為自己在做夢,那麼說的自然也是夢話︰「小蚊子……來給師姐抱抱……」
蔡小紋見蘇釉終于醒了,心里高興,干淨利落地實現了蘇釉此時夢想。她往上撲去一些,摟住了蘇釉的脖子。
這個夢好真實啊……真實到有點喘不過氣了……蘇釉心里模糊感慨,突然就覺得真的喘不過氣了。「咳咳!咳咳……啊!小紋?!松手……我喘不上氣了……咳咳……」
蔡小紋松開手臂,依舊壓在蘇釉身上,笑嘻嘻地道︰「我叫你好久了。快起來,我們去拜土地公。」
「拜天地……什麼拜天地?」
蔡小紋樂得伸手捏住蘇釉的鼻子︰「誰說拜天地啊。去土地廟拜土地公!今天初三了,你忘了?」
蘇釉終于醒明白了,可是腦袋暈著呢,酒還沒完全下去。她拍了拍額頭,又暈又痛,真是成熟女人的代價啊。她被蔡小紋捏住鼻子,說話都是甕聲甕氣︰「對對……今天初三,該去土地廟拜土地公了。你捏我鼻子干嘛……你還壓著我干嘛……快起來……我起床。哎呀,喝多了。」
「喝多了?呼呼……」蔡小紋沒有起身,反而更貼近蘇釉,像小狗一樣嗅來嗅去︰「呼呼,呼呼呼……這是,酒氣?」
危險!蘇釉腦子里閃過警覺的念頭,立馬屈起腿,一腳把還在呼呼亂嗅的蔡小紋踢下床︰「別聞了!你會唱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