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鳳舞文學網)
目光所及所不及之處盡是一片黑暗。
拼命地奔逃,但怎麼也無法避開黑暗的籠罩。
好黑,好靜,好……痛苦。
遠遠地,男子威嚴的聲音傳來︰「澈兒、澈兒……」
澈兒?
他不是什麼「澈兒」,他是天明啊!
「澈兒……」男子呼喚的聲音越來越大,而天明卻驚懼地睜大雙眼,旋即死死捂住耳朵,身體不由自主地向遠方奔逃。
「澈兒……」聲音窮追不舍。
天明發瘋一樣地向前狂奔︰「我不是澈兒!」
「澈兒……」
「我是‘天明’,我是‘荊天明’!不是什麼‘澈兒’!!!」
「澈兒……」
「滾開!」
「澈兒……」
天明終于停了下來,跌坐在地上,捂住耳朵撕心裂肺地喊道︰「滾!!!」
「我不是澈兒,我不是澈兒……不是、不是……」
記憶混亂起來,脖頸後的某塊肌膚反常地發燙,似是要將腦髓都灼燒殆盡。
他一手撐著地面,一手捂住脖子。顫抖地呼吸,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脖頸後面手覆蓋住的那塊皮膚上,青紫的詭異圖紋漸漸浮現,以一種緩慢但顯而易見的方式極有規律地收縮著,就像……就像一顆跳動的心髒。
灼痛感越來越強烈,同時,呼喚聲也越來越響,越來越近。天明蜷縮起身體,抱住腦袋倒在了黑暗中,不斷地重復︰「我不是澈兒,我不是澈兒……我不是、不是扶澈……」
……扶澈?
——扶澈是誰?
一念至此,天明困惑地睜大雙眼,脖頸後傳來瞬間的刺痛,似乎有什麼東西解月兌了束縛,潮水一般地涌入大腦。
「回來啦!回來啦!」白色的鸚鵡在他頭頂飛旋。
回來了?回哪里了?
目光所及之處是一座宮殿,可偌大的宮殿卻只有他一個人,顯得十分空寂。
這是……哪?
那只白色的鸚鵡一邊歡快地鳴叫,一邊向前飛舞。天明只是愣愣地追隨著它,在奢華空落的殿中七拐八拐地行走。
鸚鵡最後一頭扎進了某間房內,用作隔斷的珠簾微微晃動、相互踫撞,發出細碎清泠的聲響。
他踉蹌跟上,抬手撩開精美的珠璣門簾,門內的景象竟莫名地有些熟悉︰
鸚鵡停在懸著的橫木上心安理得地開始用喙疏理羽毛,不時發出一陣「咕咕」聲,一雙黑豆般的眼楮滴溜溜地轉動,望著他。旁邊是一副桌案,桌案之上擺放著一張古琴。古琴旁邊,是一塊翠綠玉璧。
玉璧的形狀……
猛然低頭,這才發現自己脖頸前的半枚玉璧早已消失無蹤,只余下空蕩蕩的一根麻繩。
天明伸手拿起那塊玉璧,玉璧溫潤的觸感讓他想起了「某人」。
某人?應該是以前在夢中經常遠遠近近地對著他笑的女子,是他的……母親。
淚水居然在此時洶涌而出,再也止不住。
周身的一切忽而消失無蹤,眼前是白茫茫的空蕩一片。漸漸地,就像水墨畫的暈染,雪白的底色上緩緩出現一棵桃樹。桃花開滿枝頭,紛紛灑灑地落下來,一個大概只有五六歲的小孩子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
沒有人會在他背後給他推動秋千,沒有人會在殿中和他玩捉迷藏。
似乎……永遠都是孤獨的,永遠,都是一個人。
他有點不解,于是去問在眾位公子中最為博學的大公子扶蘇。
「扶蘇哥哥,為什麼都沒有人陪我玩啊?」他很委屈地攥著衣角,看著正在翻閱手中竹簡的男子。
男子的模樣……像極了父皇。
扶蘇似乎有點詫異,他停下了手中翻閱竹簡的動作︰「怎麼會?那些下人也不同你玩麼?」
「他們……他們說我是‘雜種’。對了,‘雜種’是什麼意思啊?」
扶蘇看著自家小弟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的雙眼,竟然說不出任何話語。
「不要管他們,他們只是怕和你玩耍不小心讓你受傷而已,要知道你可是父皇最喜歡的孩子,怎麼會沒人陪你玩呢?下次你找大哥,大哥陪你玩好不好?」扶蘇愣了許久才慢慢開口,抬手撫著扶澈的額發,他長長嘆了口氣。
習武,上課。習武,上課……
日子就像按下了不斷循環的放映機,不停地按著同一個順序往下發展。
終于,有一天他好像發現咸陽宮周圍的防守兵力忽然增多了,而自己今天也停課留在母親麗姬的殿中。
麗姬的神情很悲傷,猶豫許久,終于褪下了那一身奢華至極的服飾,換上了一直壓在箱子最底層的一身明黃色貼身短打。
這一刻,秦皇賜予的一切都被生生丟棄,她要以最初的樣子前往咸陽宮!
「篤篤篤」。極為標準的敲門暗號,兩個士兵打扮的人溜了進來。他有些不解地看著麗姬,麗姬卻只是將他緊緊抱住︰「孩子……對不起。」他覺得好像有水滴濺到了衣領里。
「娘親不哭,澈兒保護你!」他抬起稚女敕的小手笨拙地拭去麗姬的淚水。
「你的名字……不是扶澈啊……你叫‘天明’,‘荊天明’。」
「天明」?!這不是……這不是他的名字麼?!
「天明,也許在未來的日子里,你都要獨自去面對危險和艱難。
「或許你永遠都無法像其他的孩子,享受父母的呵護和溫暖。
「但是你要記住一點——
「你所擁有的愛,並不比任何一個人少。你的生命,原本就是用巨大的代價換取的。
「所以,我的孩子,你不要害怕,你要堅強!」
一直充當旁觀者的天明僅是片刻的愣神,麗姬已經迅速出手,手刀劈下,懷中的小天明昏睡過去︰「快點帶他離開咸陽!晚了就來不及了!」
「諾!」兩位士兵從她手里接過孩子,向著宮殿出口奔去。
然後,刺秦失敗,荊軻和麗姬雙雙死于咸陽宮。
然後,他們的蹤跡不出意外地被陰陽家的人發現。在殺死兩位燕國士兵之後,月神向天明施放了「催眠禁咒」。
然後,昏倒在雪地上的小天明被一對老夫婦撿走。
……
然後?然後,就再也沒有什麼「然後」-
自瓔珞送我和月兒回到會稽,又順手解開天明的催眠禁咒之後,已然過了一個多月。
現在已經是春暖花開的時節,鼻尖縈繞的花香夾雜著陽光溫暖的味道。
我拄著盲人拐杖向明寶的病房走去,明寶已經昏睡一個多月了,卻依然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這倒讓大家有點焦急。
正擔心著,剛走到明寶病房的門前我卻意外地听見了房內的響動,于是我立刻推門而入。
「臭……臭女人?」
「謝天謝地你終于醒了,要知道墨家現在可因為你這巨子弄得雞犬不寧啊!」我恨恨地咬牙,準備馬上向小高他們報告天明已經醒來的消息,剛跨出一步,又折回來,「天明,話說我這一回把月兒從陰陽家帶回來了啊。怎麼樣,還不謝謝大姐我?」自夸之情溢于言表。
怎料天明听了我這種口氣的話語並未抓狂,反而成了欣喜若狂︰「拒霜姐,月兒……月兒帶回來了?!」
哦,看來只要是把月兒從陰陽家帶回來的,他都可以叫別人一聲「爺爺」。
「嗯。」我淡定點頭︰明月什麼的最有愛了!
「能不能……能不能讓我去見她?」天明的聲音很期待,也很興奮。
我怔了片刻,才開口︰「我可以帶你去看她。但有一事,不知如何對你說才好……其實月兒的記憶被完全封印了,瓔珞說解開封印會對她的大腦有損害,所以……
「若是她不認得你,也莫要奇怪。但是你不要強迫她想起以前的事情,因為這可能會傷害她。」
天明失神地愣在當場,許久才開口︰「好。」
在山坡草地上遇到月兒的時候,正是夕陽西下。春日的暖風燻得人有些暈暈乎乎,草地上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月兒正在專注地編織著花冠,頭上也戴著一頂花冠。
如此的炫目美麗,天明忽然不敢上前。
「月兒!」我喊道,向著風改變流動的方向招手。
月兒忽地綻放出一個令人目眩的笑容來︰「拒霜姐!」繼而,宛如孩子一般從地上躍起,飛奔過來,撲到我的懷里。
天明看著月兒飛奔過來,有些激動,但陡然察覺她的目光竟是未在他身上停留分毫。那一瞬間,內心的刺痛宛如一柄利劍在他的心髒上刻劃——一場殘忍的凌遲。
她居然沒有認出他來?!居然沒有認出他!
「拒霜姐!」月兒揪了揪我的袖子,示意我俯身,兩手捧著剛剛編好的花冠戴在我頭上,「拒霜姐好漂亮啊!」
「謝謝。」我笑了笑,將頭轉向天明的方向。
月兒這時才注意到我旁邊的天明,她蹦跳著來到他的面前,仔仔細細地望著他。
天明的心幾乎就要跳躍而出,只盼她能夠像以前一樣,蓮步款款,巧笑倩兮,輕喚他的名字——天明。
然而,她終究未能喚出這個名,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
那樣的咫尺相望,同時又是那樣的遠在天涯。
過了片刻,月兒好像放棄了思考,撇撇嘴唇踮起腳尖,將自己頭上的花冠戴在了天明的發上,大方一笑︰「給你啦!」
她抬手專注地整理著天明發上的花冠,唇間清甜的氣息拂在他的臉頰上。而後退開幾步,左右審視了一下自己的「藝術品」,笑容清澈見底,沒有絲毫的矯情猶豫︰「你是誰?我喜歡你。」
我和天明齊齊驚住,竟說不出任何話語。
這些年,變的實在是太多太多,可是心中的情感,從未變過。
天明終于緊緊抱住了月兒,呼吸著女子發間的清香,發出一聲啜泣。
時間仿佛凝滯,余下漫天飛花,旋轉留香。
注︰從《秦》的劇情推算,天明應該在荊柯刺秦失敗之後立刻離開咸陽,如果是這樣,那時他只有一歲。但是為了情感能夠表現得更好,吾輩只能讓他大一些之後再離開……好吧《秦》的時間觀亂了,我的時間觀也亂了ot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