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明月殘夢霜絕 番外 歸去來

作者 ︰ 凝雪•霜絕

()「韶華白首,浮華轉瞬。(鳳舞文學網)冰@火!中文只此一念,不如歸去。」

藍發女子淺笑著望向結界外的青衣男子,雙目中柔情似水,卻吐出了如斯絕情的話語。

不如歸去,不如忘卻。

「灕!灕!!!」虞子期雙拳敲打著阻擋在面前的透明結界,不管不顧,狀若癲狂。

小黎的神色仍舊一如往常,甚至,有些欣慰。

——泫,能夠再次遇見你已然是老天的恩賜。

好想多看看你,好想一直陪著你……可惜,灕似乎沒這個福分了。

人類真是頑強的生物,在自然的變遷之中,壽命不及鮫人,術法不及羽族,智慧不及瀾族,力量……渺小得可憐。

可就是這種渺小得可憐的生物,他們所擁有的是別的族群永遠也不會有的「輪回」。

他們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在瞬息之間長大,蒼老,最後渡過奈何便又是一世。

下一世,改變了身份,改變了姓名,可靈魂不變。

——但鮫人並沒有靈魂啊。

只有一世的壽命,一世千年後化為飛沫,再也回不到深愛的世界,再也看不到深愛的人。

靈力在雙手印伽的引導下迅速運轉,身體漸漸失去知覺。

鮫人是海的臣民,喚水御風是他們生來便有的能力。但,使用這個能力的代價,是生命。

抬起知覺尚存的雙手,眼看著兩手慢慢化為清澈的流水。

「 ……」結界碎裂的聲音。

此刻,她只是凝望著沖過結界跌跌撞撞奔來的青衣男子,唇角綻出粲然的笑。

水花沿著唇線,將笑容模糊。

傻瓜。

傻瓜,人生不過是一場接一場的告別和相遇而已,不必太過執著。

你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在多年之後會像平常人一樣,娶妻生子,安享晚年。然後,漸漸遺忘多年以前的現在。

她似乎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從眼中滑落,凝結成珠。

嗯,這樣也好-

天涯路,魂歸故里,月下長相憶。

獨過黃泉,奈何橋上飲。

海角風,葉落千載,何日是歸期。

生死別離,繁華終須燼-

都說死之前會回想起以前的事情,這話一點不錯。

視線陷入黑暗之後,眼前開始出現些許她所熟悉的景象。

大漠風沙,長河落日,江南人家……

最終定格在起點。

——那是四季如春、碧海藍天的美麗模樣。

恍惚間,仿佛又听見了鮫人咿咿呀呀的歌聲。歌聲如若流水般悅耳,即便是最鐵石心腸的人听了也會感到心頭一軟。

「記得要多尋些水草珊瑚來。」

母親的話語言猶在耳,這倒讓灕很是不爽。

「哼,水草珊瑚珍珠……這些不過是用來制作鮫綃的輔料,這世上總有比織鮫綃更有趣的事情。」她挽了藤蘿編成的婁子采集水草,看上去有些郁悶。

對于鮫女來說,織綃自然是必備技能︰鮫綃既可制成新裝,又可賣出個好價錢,還可織一套贈予情郎,多麼實用啊!

↑。↑以上,乃是她母親苦口婆心勸誡她要用功學習織綃的話語。

奈何她已練就左耳進右耳出的技能,若是她的親親老娘知道這事的話定會扛著長劍繞鮫綃群島追殺她十圈仍不罷休,所以此事暫且按下不表。

她做著這些無聊至極的工作,同時在心里淡定罵娘。

試想,若在你非常特別以及極其無聊的時候,有人邀你一道玩耍你會如何?

定會甚為歡月兌地蹦噠過去吧?

……灕,便是這麼做的。

根據小伙伴們的提議,本次探險活動的目標是瀛洲北面海域的從極冰淵。

從極冰淵=神秘=玉靈石產地=數量龐大的血玉珊瑚=冰冷海水=莫測旋渦=玩命。

所以去從極冰淵玩=玩命,根據等式的性質可知,去從極冰淵=命不對劃掉作死。

于素,一群平均年齡不滿一百歲的鮫人相當于人類的十歲,便浩浩蕩蕩地出發去作死了嘎?!。

古人雲︰初生牛犢不怕虎,馬駒也敢啃老姜。沒有意識到去極淵是相當危險的事情直接導致他們陷入險境,灕的境遇最為悲慘,竟已被旋渦卷到極淵中央。

鮫人體質本身就弱,再加上是冷血動物,在極淵冰冷且溶氧稀少的波濤之中漂上一時半刻都會嗚呼歸天,所以灕基本已接近了死亡邊緣。

冰冷的海水一浪浪襲來,隨波沉浮間,身體愈發僵硬,如同死尸,可思維卻清晰起來——

許是回光返照吧?

听長輩們說,死亡是很可怕的,那時會有很深很深的悔意與不甘,然後化為飛沫,一些曾存活在這個世界的證據都不曾留下。她回想不滿百歲的人生,發現真正放不下的貌似很少很少。

在這個世上,她唯二放不下的是她的親親老娘,和……被她藏在床底下的、藤蘿盒子最下層的、桃木匣里的……精制星沉草。

星沉草是星沉海的特產,碧落坊的精制星沉草極為鮮美價格公道,絕對稱得上「物美價廉」四字。

一直都沒舍得吃,現在倒再也吃不到了,真真可惜見……罷了罷了,當遺產也好。

胡思亂想著,她覺得眼前好像出現了一個鮫人。嗯,果然是因為快要掛掉的緣故而神經錯亂了。

那鮫人從極淵之中游來,一舉一動極為高貴,身形如芝蘭玉樹,恍惚望去似有蒼穹之光為他加冕……

總而言之就倆字,妖孽!

掛掉之前還能由于神經錯亂而看見美男幻影,老天果真待我不薄啊不薄。

灕如此想道,當即就做好掛的心理準備,嘎地一下子抽過去了。

「海霧彌漫,天河何處?誰對月流珠?碧落海波瀾,尋不得歸途,滄海月明,夢織成錦書……」

耳邊隱隱傳來鮫人的歌聲,如絲如縷,香蘭泣露一般。海浪聲隨著意識的清醒愈發響了起來,化為泡沫竟還能听到歌聲浪聲?

似有溫度包裹著身軀,試探著動了動,感覺與從前無異。

費勁地睜開雙眼,卻當即被眼前的碧藍完全淹沒。

面前的是一名鮫人男子,皮膚細膩得像瀛洲人最貴重的白瓷,五官精致得如同畫上去一樣恰到好處。更美的是他的眼楮,碧藍碧藍的,就像海天交接處的色彩,明媚溫和,僅一眼便讓人深深陷下。

——好想永遠看著這雙眼楮,直到地老天荒。

灕覺得這種感覺真奇怪。

鮫人美男是好人,發現他們被困在從極冰淵後將他們救出,也算是他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好人做到底地將他們一個個送回家,小伙伴們都被剛才發生的事情嚇呆了,一路哆哆嗦嗦地道「再也不去極淵」之類雲雲,並無什麼別的話題。

灕的家離極淵最遠,因而也是最後歸家的。不同于別人那種內牛滿面撲向父母的感人情景,灕只是覺得有些……杯具︰完蛋了,隨便瞎跑還差點在極淵掛掉,光是這兩件事情就真的會被她老娘扛著長劍繞鮫綃群島追殺十圈啊……

一路糾結著,陡然看見家門就在不遠處,不由想拖一下時間,因為沒有人會想讓自己早些去死的對吧對吧???

于是,她盯上了旁邊的一路上沒說任何話的美男。

灕一邊沒話找話,一邊盯著越來越近的家門︰「謝謝你救了我們。」

「沒什麼。」美男的聲音極其好听,就像琉璃盞相互敲擊時所發出的泠然聲響。

「吶吶,我叫灕哦,你叫什麼名字?」灕終于想起詢問恩人的姓名。

美男的嘴角微微翹起︰「泫。」

「呀,原來你叫泫啊。」灕歪頭想了想,僅是道,「泫,好悲傷的名字……」

泫,湝流也。湝,水流湝湝也。悲從中生,泫然流涕。

「回去吧,家人該擔心了。」泫輕輕勾起唇角,指向不遠處的村落。

從極冰淵處于星沉海海域,從泫對于極淵的熟稔程度來看,他應該住在極淵附近。

美男笑起來更加妖孽,簡直有玉崩山塌之勢,灕默默欣賞了一番︰「泫,我以後可以去星沉海找你玩麼?」

泫點點頭,碧藍的眼眸溫潤如玉。

灕笑得見牙不見眼,不知怎的心情極好,她興沖沖地游到前方又停下,轉身向其揮揮手︰「再見!」

泫頷首示意。

回家之後,灕才發現自己的預估是錯誤的,她老娘倒是沒有扛著長劍繞鮫綃群島追殺她十圈——她是被罰面壁思過兩個時辰,並在這兩個時辰內听著母親不間斷的嘮叨,罵得那叫一個狗血噴頭。

灕忽然覺得她還不如被她媽繞著鮫綃群島追殺十圈來著……

此乃後話,不表-

意外的相識導致了之後灕頻繁地跟她老娘說前往星沉海采集星沉草,順便真的是「順便」←_←?去找泫玩。

倒是不明真相的她老娘對這娃子終于開始主動提出采集東西而甚感欣慰,常常給她加餐,弄得灕非常不好意思。但次數多了之後灕便練就了所謂的「金剛罩面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將加餐盡數收下,有時發現比較好吃的飯菜還會毫不客氣地帶去給泫嘗嘗。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再加上灕是個自來熟,沒幾天兩人就成了好伙伴。灕拽著泫各種攛掇各種玩,甚至一同還去瀛洲看蝴蝶,泫則教灕一些術法,而更多時候,泫會在她的央求下給她講大海之外的故事。在她的印象里,他亦父亦兄,卻又與父兄完全不同。

灕多數時候就在旁邊安靜地听,不知怎的她覺得只要听到他的聲音就會感到胸口有滿滿脹脹的溫暖要溢出來,異樣地安心。總會生出要一直听他講故事,任憑星沉月落、永恆不變的念頭來。

听母親說,這種感覺叫「幸福」。

她蠻喜歡「幸福」這個詞的,幸運福氣,簡單美好。

星沉海是瀛洲的附屬海域中最安靜的。不同于碧落海的繁華,不似于瀛洲海的熱鬧,除了極淵那里冰冷洶涌的暗流外,剩下的僅是海底成片的星沉草、月落花和紅珊瑚,平靜得如同鏡子的海面,以及偶爾會劃過湛藍天空的白鷗。

如此看來倒閑適得很。

坐在礁石上就著陽光海風打理長發,灕笑問身邊正在翻閱書籍的男子︰「泫,我可欠你一條命吶,這可怎麼還?」

「不必。」泫口上說著,手上倒是極為干淨利落地從一邊的婁中取了枚星沉草塞入嘴里。

「呀,不準偷吃我的星沉草!」灕見了立時炸毛,向泫作「餓虎撲食」狀。

泫拎著書卷側過身躲避女子的鐵拳,一雙桃花眼戲謔地眯起。

灕正在氣頭上,而泫那明顯是看好戲的神情無異于火上澆油,導致灕上來就給這倒霉孩子一頓暴錘。鮫人的力量本就弱些,鮫女更甚,因此盡數落在泫肩膀上的拳頭除了撓癢外並無任何實際用處。

「好了好了。」估模著她差不多已解了氣,泫用書冊準確攔下她的又一發鐵拳,另一手將不知從哪弄的一朵白花別在女子鬢邊。

灕未曾料到泫會有這一步動作,只愣愣望他。他在她鬢角處輕撫後一停,收回手。

伸手試探著模了模鬢間花朵,絲絨般的觸感,豐盈緊簇的月牙形花瓣。

——月落花。

月落花雖名中有月,形似月牙,卻是真正的與月無緣︰花開則月落,月起則花歿。花開一日生,花謝一夜滅。瀛洲人獨愛月落花開在太陽之下,欣欣向榮、追求光明的妍雅之態,卻不知月華之中月落花凋零之景,真真淒切非常。

月落花開月落時,花開月落花開遲。

花月不得兩相見,緣起緣滅長相思。

畢竟年少,那些個傷春悲秋的情感不過片刻便拋到輕雲之外。

「好看嗎?」她微微側過頭問道,手扶簪花,俯首間琉璃般的雙眼中盡是溫柔。

泫僅眉眼溫和地望她,不做聲。

「思君不歸兮,人空瘦。思君不歸兮,情難收。吾心念君兮,愁白首。曲終人依舊,離歌唱不休……」

母親說過,這首《歸去來》只能唱給一個人听。

對于鮫人的年齡來說,剛滿八旬的她還太過年幼,還不明白「只能唱給一個人」的重要意義。

——不過,若是全世界只能有一個人听到的話,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且歌且舞,且唱且笑。

鮫綃織成的廣袖隨波光沉浮,飄渺華美,恍若謫仙-

正如人們所知曉的,幸福的時間是短暫的,彈指之間年華逝。

听說被流放到空寂海的瀾族要復國,听說夜族正與瀾族打得不可開交,听說夜族與海國達成同盟,海國將不留余力地幫助夜族渡過難關。

夜族的國家是穹岳,穹岳現在正統治著瀛洲。從地圖上看來,瀾族要想征服海國,要從版圖最北方的空寂海經過瀛洲,最後才能到達碧落海。穹岳和海國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穹岳為了不亡國而積極抵抗,海國則為了臣民們的生命而輔助穹岳。穹岳目前並沒有滅,因而戰爭雖殘酷,可碧落海之中的鮫人們還是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靜生活,頂多是幫前線遞送物資,日子也算悠閑。

但是,泫卻來向她道別。

他說︰「海國和穹岳必須結盟,我要去幫忙。」

他說︰「我是海國第三十一代祭司,肩負整個海國的存亡大任,必須要帶領海國精銳出戰。」

他說︰「我以前一直都沒有跟你說這件事,對不起。」

她搖頭,笑︰「我待你回來。」

泫抬手,將指尖月落花別在她的鬢邊,手于她鬢角處輕撫後一停︰「此戰不過數年,待戰爭結束,鋪十里紅妝可願?」

灕望著他溫潤如玉的雙眸︰「好。」

似乎有人說過︰等一個人,等得越長久,見面的時間就越幸福。

也許就是因為等的時間太過短暫,所以才不會幸福。

她等了整整兩年,等來的是穹岳戰敗,穹岳王在瀾族攻佔下玄天城的時候選擇祭出聖器將瀛洲整個覆滅。

聖器力量太過強大,不僅把瀛洲毀滅,更把鮫綃群島一並毀去!

母親為了保護自己而死,她眼看著自己的伙伴被埋在廢墟之中卻一點忙也幫不上。

碧落海不再是從前碧海藍天和風暖美的模樣,尸體廢墟比比皆是,灕忽然就不知道該怎麼辦。

此刻,泫卻出現在視野中,似是穿越了戰火烽煙回到生他養他的家鄉,回到她的身邊。

兩手相握的時刻,他說︰「跟我走!」

于是無措的心便安定了。

——有他的地方,一定是安全的。

兩人躲避著剩余的瀾族殺手在海中穿行,雖然與兩撥殺手正面交鋒,但兩人最終還是到達尚未被戰爭影響的星沉海。

灕朝著碧落海的方向掩面痛哭,明晃晃的鮫珠稀稀拉拉落了一地。

泫輕輕撫了撫她的腦袋,緩慢地摘下手邊月落花,將其別在她的鬢邊,于鬢角處輕撫後一停︰「以後,要開心,要堅強。就算……我不在你的身邊。」

灕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從掌心抬起頭來的一瞬,看見的卻是泫口中溢出鮮血的模樣,身形驀地委頓。

「泫!」驚慌失措地檢查過後竟發現有柄短劍直落他背後中央,險險擦著脊梁骨刺入右邊。

這是……鮫人心髒的位置啊!

「泫,泫!我最喜歡泫了……所以,不要離開好不好?」灕扶著他,大哭。

泫的身體在化為泡沫︰「我知道……灕……灕很堅強的……對不對?」

灕想將那些飛散的泡沫抓住,卻是徒勞。

「……忘了我……」飛散的泡沫帶來男子最後的話語。

純白的泡沫飛起又落下,拂過臉頰與鬢角的月落花,融化在海天之中。

「泫,你混蛋!你是全世界最大最大的混蛋!!!」灕含淚怒罵,聲音哽咽,「娘走了,沫姐姐走了,大家都走了,連你也要離開……混蛋,都是混蛋……別丟下我一人好不好啊……」

她忽然想起了月落花。

花開則月落,月起則花歿。

——我終是來遲。

……他死了,你難過麼……

不知從何處傳來男子的聲音,渾厚滄桑,仿佛在千年之前的千年中流傳至今。

灕點頭。

……那麼,你想讓身為鮫人的他以另一種形態繼續活下去麼……

「想!」

……我給你力量,你帶我走吧……

星沉海中央的極淵之上,一枚金色的蛋浮現出來。

「……好。」

只要能讓他繼續活下去,什麼都好。

左肩處傳來刺痛之感,金色的龍紋浮現而出-

數月之後,中洲大陸——

一名藍發女子在大陸最東處眺望東方的海平面,手中捧著的是一枚碗口大小的金蛋,片刻之後決絕轉身,不再回望。

歸去來,歸去來,歸去何時還?

歸何處,歸何處,卿逝情亦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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