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年關,曹植兄弟三人又寫了家書命人送了出去。事實上他們每月都會寫封家書給父親,只是曹操從來不回罷了。
曹丕與曹彰還是有些遺憾的,曹植卻無任何感覺。他剛醒來之際對父親尚無印象,如今知曉也不過是從母親、兄長、楊修只言片語推測而已。加之他本非情感豐富又敏感之人,自然不甚在意。
年前十日卞氏放了夫子們的假,令他們能回家過年。事實上夫子們的家人很多都隨曹操到了許縣,平素休沐皆可歸家,卞氏這麼做也不過是個慣例罷了。
三兄弟備了些禮,恭恭敬敬親自送到夫子家中。
曹植到楊修家中時,楊修正與其父楊彪下棋。听聞他來了,只命人將他請到書房中,上了杯熱茶便不再管他了。
曹植安靜看著兩人廝殺,舉杯啜飲並無不滿。
直至一個時辰後,楊修以三子落敗,楊彪才轉頭對曹植淡道︰「今日老夫與德祖(楊修的字)多有怠慢,還望四公子海涵。」
曹植聞言笑了笑,恭敬道︰「無礙。」
楊彪見他神色果真無礙,和藹了些許。他再問了曹植些話,多是學業上的,又指點了幾句,才起身離開。
楊彪是個甚有氣節的人。董卓把持朝政時候,欲遷都長安,百官無敢異議者,唯其力爭,後免官。後獻帝降于曹操,百官無敢抗,唯其面色不虞。
不管父親是否厭惡此人一派,畢竟是自己老師的父親,曹植依然對他十分尊敬。
除了楊家,曹植還多備了一份禮。
他曾與曹丕、楊修商量過,三人皆覺廟會那一日偶然救他一命的人並非尋常之人。曹丕請他的劍術老師史阿探查過,發現那人果真是深藏不漏,甚至連史阿都不敵而退。其後卞氏命人徹查其身份,才允了曹植。
大叔名王奇,師從不詳。他曾是洛陽頗有威望的武者,任于在董卓營中。只是他為人粗放不羈,因此得罪過許多文人,一直不能得志。後來董卓大敗,他的夫人于戰亂中被呂布大軍所殺,其子夭折,便心灰意冷整日借酒澆愁。
曹沖第一次去他家時,那位大叔正抱著酒葫蘆呼呼大睡。待他醒來,已是兩個時辰之後。他醒來的第一件事也不是去看小孩,而是打開放在桌上的酒,又喝的醉醺醺的。
僕從多有不悅,曹植卻揮手制止。他無奈將禮物放下,轉而回府。
第二次來時,大叔依然大睡。曹植學聰明了,他命人將酒壇放去廚房,又將新買的被褥鋪到床上,悄悄走了。
曹植第五次去時,大叔家里已變了一個模樣。原先圖窮四壁,如今倒也一個有木有樣的家了。大叔卻雙手環胸靠在門口,一臉不耐煩道︰「你如此討好我,究竟想干什麼?」
曹植仰頭,笑吟吟道︰「我想向大叔學武?」
大叔瞥了小孩一眼,回了兩字︰「就你?」
這明顯看不起人的話語並未讓小孩不悅。他反而是鎮定而自信道︰「就我。」
大叔嗤笑起來。他走近小孩,驟然伸腿一掃。看小孩猛然摔得七葷八素,哈哈大笑了起來。
小孩仰天躺在地上,無奈抽了抽嘴角。
——這貨與楊修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欺負小孩就會死星人嗎?!
大叔笑了許久,才直起身淡道︰「方才我走向你時,眼、鼻息、步伐皆有改變。你若小心些,定能躲開這一擊,但你此刻只能躺在地上。如果我要殺你,你此刻已成一具尸體。」
曹植渾身一個激靈,迅速起身拜見了老師。
過年時,曹植又見到了一位姐姐三位妹妹十多位弟弟。理論上來說同住一個屋檐之下,踫面機會很多,事實上卻並非如此。
曹操原配是丁夫人,但曹植素未蒙面的大哥卻是小妾所生,只是撫養于不能生育的丁夫人膝下。待曹昂趨勢,丁夫人與曹操決裂獨自一人回到娘家,才有如今卞氏執掌府中大權。卞氏並不曾苛待任何人,卻也並不親近曹操其余妾室們。妾侍們大約也覺得既然曹操不在家中,並無必要時常四下走動。
而曹植先是大病一場,後來又被楊修抓著惡補,自然也沒什麼機會見到這些人了。
這位姐姐已至出嫁年紀,面容嬌美,氣質十分恬淡。據說與已故大哥是同母所生,後由丁夫人撫養。
而說到其中一位年僅四歲的弟弟曹沖,乃美人環夫人所出。則白白女敕女敕,長得十分可愛。
曹植平日听說過這位弟弟,只是第一次見罷了。而他第一次听聞小孩的名字,腦中居然想起了「曹沖稱象」四個字。
「……」如今他看著到才他胸口的小豆丁,腦中幻想著一桿鐵稱左堆砝碼又置大象,而小豆丁輕輕松松拎之,面不改色讀出所稱重量。
這比春哥還要春哥的霸氣是怎麼回事,真心給跪了……
許是曹植面上表情實在太過古怪,曹丕屈指在他的額頭上彈了彈。見小孩吃痛之下用水汪汪的大眼瞪著自己,心情十分愉悅。
新年很快過去了。
曹植又回到了最初的生活。只是除了每日被楊修逗上一逗,還得再被另一個老師打一頓。
不錯,打一頓。
王奇首先捏遍了他全身,在小孩滿臉通紅里嘲笑了他小弟弟的尺寸。然後嫌棄他太弱小跟只白斬雞一樣,命他沿著長街跑上一圈。
曹植輕松跑著,並不知厄運降至。
然後——
然後他就被打了一頓。
這幾個說起來風淡雲清,事實上也極為風淡雲清。
王奇握著他從不離身的酒葫蘆,間或啜飲一口。他用沙啞的聲音,漫不經心問︰「你為何要學武?」
曹植思索片刻道︰「我想要活下去。」
他說的時候,面色十分認真,讓人無法懷疑這究竟是不是一句玩笑。但曹操的兒子竟只是想要活下去,若為天下人知曉,或許一半人都得驚得掉了下巴。
王奇聞言依舊面無表情。他說︰「那麼你首先要有無人可傷的自保能力,還要高高在上的地位,更要大夫時常診斷,以防病死。」
曹植眨了眨眼,覺得他說的並沒有什麼錯。
王奇繼續道︰「後兩者,你自己想辦法。現在,我來教你自保能力。」
他說完,就把小孩打了一頓。然後他告訴小孩︰「你首先要學的,是怎麼閃躲我的攻擊。何時你學會了,我再教你其他的。」
曹植苦大仇深地回去了。
他回到家中時,母親正在和丁夫人聊天,見他這般淒慘模樣甚至失手打翻了茶盅。丁夫人更是氣的直接喚來了下人要將他的老師捉拿入牢,最終才被曹植好言攔住了。
大夫很快來了,為曹植細細診斷後,道這傷只是看起來恐怖了些,對身體並無大礙,多搽點藥膏過幾天便可消腫雲雲,兩位卞氏與丁夫人才平靜下來。
而翌日楊修見到,更是不客氣地笑趴在案幾之上。
這一日王奇並沒有打他,反是要他沿著長街跑十圈後,命他不斷重復拔劍、揮劍,收劍這三個動作。
而這一日曹植歸家,是比前一日還要慘。
第三日,他沿著長街跑了五圈,隨王奇學習人體經絡、要害片刻,又重復拔劍、揮劍、收劍的三個動作。
總之,此後曹植的學習就是圍繞這些進行的。
見得自家弟弟如此慘像,曹丕與曹彰哪還能坐得住呢!是以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曹丕曹彰結伴而去,旁觀弟弟學習。見兩人面色不愉,王奇勾了勾手指讓三小孩隨便挑武器一起上,最終結局就是三人一起鼻青臉腫、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卞氏瞧見三個一臉抑郁的小孩,剛入口的茶都差點噴了出來。
她心念一轉,即刻明白三兄弟是為哪般,也就不驚訝了。淡定將三個孩子送回房,命人喚了大夫,一個個診過去。
而情況最為嚴重的曹植,在大夫建議下,開始藥浴。概因曹植還太小,絕不適合吃過多補藥。因此相對溫和有效的藥浴,變成首要之事。
此番狀況幾乎維持了三個月。
三個月後,曹植驚奇地發現無論體力、目力,听力居然都靈敏了許多。曹丕與曹彰看王奇姿勢,已能辨出一些進攻方向、甚至能反擊一二,與自家老師比劃中亦漸能扭轉劣勢,往王奇住處跑的時間便多了。
王奇不置可否。反正與他而言既無損失,亦無麻煩。心情好時多揍小鬼幾頓,還能得到感激。
何樂不為呢?
曹植看著兩位兄長對于挨打還興致勃勃的模樣,默默擦著冷汗。
這就是傳說中被打著打著,也就習慣了麼。
建安四月夏,袁紹兼並公孫瓚,勢略四州之地,擁兵十余萬,欲進軍攻許昌。此前曹操進軍黎陽,使臧等領兵入青州,擊破齊、北海、東安,留于禁屯兵河上。
八月下旬,卞氏收到了一封家書。
——曹植腦海中構建無數回的父親曹操,即將引兵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