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七步成濕 16如此提醒。

作者 ︰ 帝休

()楊修到時,曹操已命人再上了一壺酒。見人已在眼前,隨意道︰「來來,德祖坐。」

楊修誠惶誠恐躬身一禮,在曹操微笑里坐了下來。

此時正是未時一刻,不早不晚;地點是花園亭中,十分舒坦。曹操身邊還有郭嘉與荀彧,想來只是閑聊之時說起自己。

楊修心中已有一番計較,神色亦是十分自信。

如今亂世,群雄並立。如他們這般世家公子,大多有著極大抱負。有人揭竿而起,自立為王;有人四下奔波,唯求賢主……但不管手段如何,目的皆是一樣的。

——榮華富貴也好,無盡權勢也罷,誰不想要?

他坐下之後,听得曹操問到︰「曹植近日課業學得如何?」

楊修起身恭敬道︰「四公子少而聰穎,敏而好學。已學完《孝經》、《論語》,《孟子》等,近日則在學習《詩經》,頗有心得。」

曹操聞之,面色溫和揮手命楊修坐下︰「唉,今日閑聊罷了,德祖你何須如此拘謹。」

楊修依言坐下,並將曹植先前所做文章遞于曹操。

曹操閱讀之余,眼中先有一分笑意,片刻後眉頭微皺,接著才變幻成些許的詫異。他最後將紙張遞給荀彧,意味深長道︰「文若也來看看。」

任何文章,先看到的必然是字。

曹植的字寫得很好看,字里行間距離也極為恰當,一眼便令人賞心悅目,是一般十歲少年斷無的控制力。

荀彧忍不住道︰「好字。」

曹操頷首微笑。

「建安五年,戰亂紛爭。時物價昂貴,民生大損……」

這一篇文章,乃是不久前因戰亂缺糧導致城中物價變動時楊修命曹植思考原因而作。這篇文章辭藻平淡,並無異彩,甚至開頭幾句讀起來索然無味。

但其後曹植表達的觀點,卻足叫各人刮目相看。

曹植在文中說,物價的根本在于其價值,如粗布無論如何貴不過錦緞;但又因民之需求而變,譬如行軍打仗需要的糧食多,百姓種的糧少了,而這又是不可或缺的東西,因而供不應求,糧價便居高不下。就跟人一樣,能滿足需求的就被看重,因而貴;反之則賤。

荀彧心下驚異。

楊修讓一個年僅十歲的小孩做此文章,顯然是他心中抱負。二則曹植居然洋洋灑灑下筆數百字,其中心觀點甚至如此理智且分明。

——這樣的小少年,難道當真如他所記得的平淡無奇?

他思索瞬間贊嘆道︰「僅以十歲幼齡便做的如此文章,文若甘拜下風。」

荀彧此言自然十分謙虛,但此等狀況須得謙虛。

「文若不必貶低自己。」曹操滿面笑容,他拍拍郭嘉肩膀,笑道︰「郭奉孝啊郭奉孝,我倒是有些明白你為何輸了。看來我這老四,也不輸一般人啊!」

郭嘉苦笑不語。

觀點雖好,但畢竟曹植文采不佳,曹操便命楊修好好教他詩經之流。而後再不言曹植,反而同楊修喝起酒來。

此刻他已斂去渾身殺伐之氣,若非他眼中光芒尤甚,幾乎無人能看出這個溫和的中年人居然是能在北方一手遮天的曹操。

與曹公同桌喝酒,今日楊修還是第一次。但他舉止從容不迫,沒有絲毫拘謹,也無任何僭越,曹操眼中愈發欣賞起來。

誠如郭嘉所言,楊修之才他很是欣賞。事實上曹操此人有一個極令世人津津樂道的優點——他愛才,極愛才。

哪怕昔日袁紹攻許昌前,命麾下文士陳琳起草檄文。陳琳下筆千言,洋洋灑灑將曹操乃至祖上罵得幾乎狗血淋頭,如今陳琳都能成曹操的文士。

以曹操之愛才,又如何能錯過楊修呢?

但楊修與這些人又有一些不同。因為六年前他一怒之下將楊彪送入大牢,使得楊彪此生仕途不復輝煌,他不能確定楊家中人是否心含怨恨。

若楊修心無怨懟,這自然皆大歡喜;倘若楊修心中仍有疙瘩,便永遠做教書先生罷了。

酒過三巡,曹操忽然道︰「你父親還好吧?」

楊修指尖一頓。

他不著痕跡以放下酒杯作為掩飾,抬眼凝視曹操,卻只在他臉上找到關切與惆悵,就仿佛楊彪本是他的知己好友,他此刻也純為之擔心。

他觀察的時間並不長,只消一眼,而後便斂眸道︰「修代父謝過曹公關懷。如今父親的身體還頗為硬朗,只是到底年邁,總有些舊疾纏身。」

曹操嘆了口氣,良久才緩而沉重道︰「說起來,還是孤的錯啊!」

「豈會呢。」楊修說了這三字,稍微頓了頓,眼中居然泛出一絲笑意「修年幼時,常听父親說他自小願望便是博覽群書,通天地之道理,曉世人所不知。只是後來在朝為官,總是十分忙碌。四年間他閑賦在家,總算能得償所願。若非後來陛下與孔大人再三相邀,恐怕父親是寧願清閑一輩子了。」

這一番話,他說的並無憤慨抑或激動,反而是極為風淡雲清,譬如在談不久後該吃些什麼。他眸中已斂去所有孤傲嘲諷,只余這巍然不動的泰然自若。

僅此氣度,已足令人刮目相看。

曹操面上果然更是愧疚︰「當年到底是孤做的不對,德祖也不必再替孤推托了。」

楊修聞之,眼中浮現出恰到好處的些微感動。

如今曹操在朝中地位已無人可撼,兼之他收復袁紹所佔的冀州,也僅是時間問題。如此地位,生殺奪予也不過一念之間罷了。

——哪怕父親心中再抑郁,哪怕他再怨恨,也須藏著、掖著,以至淡忘。淡忘到就算是曹操見到楊彪,也不能想起這一件事。

這一席酒,幾乎是賓主盡歡。

父親同自家老師相談甚歡,達成命他多學習文采辭藻的決定,曹植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此刻正在校場之中,練習王奇所教導的劍法。

他練了一個時辰,方才停手。見得不遠處站了兩個身影,便走近躬身一禮道︰「司馬大人是在巡視校場麼?」

其中一人正是司空屬官司馬朗。

「四公子。」司馬朗微躬身,見小少年額上汗跡,微笑道︰「四公子是在練武麼?」

曹植武從王奇,他倒是有所耳聞。只是大多時間都在王奇家中學習,鮮少能在校場瞧見曹植。

曹植乖巧點頭。

然後他的目光放到了司馬朗身旁一人。

這是一個十分俊朗的男子,長相與司馬朗有幾分相似。瞧著不過及冠之年,雙目神采奕奕,負手而立間氣度清雅不可名狀。

司馬朗道︰「這是舍弟司馬懿,字仲達。」

司馬懿微微躬身。

他神色十分溫和,但唇角微微上揚,恍若譏誚。

司馬家是在溫縣,幾日前司馬朗父親忽有要事,便命二子司馬懿前來許昌與司馬朗商議。待兄弟兩人已商議完,司馬朗忽然想到一直勸說司馬懿入曹營為官無果,便提出帶領他前來校場一觀曹營精兵。

卻不知曹植驟聞此名,腦中陡然出現「大贏家」三字。

「大贏家……」曹植呼吸一窒,他喃喃自語,「司馬懿……?」

不久前他才確定自己知曉這亂世要事,之後忽然又出現一個人,甚至被他標榜為「大贏家」……

曹植心中波瀾起伏,下意識攥緊了鐵劍。

司馬朗瞧著小少年似陷入沉思,正欲躬身告辭,便听得曹植忽然道︰「你斗蛐蛐麼?」

「……?」

此言一出,三人之間只余難堪沉默。

司馬朗怔忡之下,下意識去看曹植。只見小小少年一手握劍,仰著清俊的小臉定定凝視自家二弟,眸中仿佛閃過一絲詭譎,但定楮去看卻什麼都沒了。

司馬朗便忍不住輕咳一聲︰「四公子為何這麼問?」

曹植瞧著司馬懿不變的神色,心跳愈快。他歪頭想了想,可愛一笑︰「因為他和菜市場那邊斗蛐蛐的叔叔長的好像。」

卻不想司馬懿居然笑了起來。

人常說他少有奇節,聰明多大略,博學洽聞,常慨然有憂天下心。如此盛名之下,他自然也自視甚高。如今曹植此言,幾乎可以算得上侮辱了。

「叔叔?」司馬懿笑了片刻,風淡雲清俯視小少年。不知為何,曹植竟然覺得他的神色里有不容人道的猙獰︰「懿方及冠,有這麼老?」

「……」

他見小少年微笑瞬間僵硬,才輕慢道︰「懿長居溫縣,如今奉家父之命前來探望大哥,何似四公子所言之人?」

「啊……是曹植認錯了麼?」

司馬微微頷首,笑意愈深︰「想來定是四公子看錯了。」

曹植似不好意思垂下了頭,眸光躍動。

何謂大贏家呢?任何人第一印象,怕都是賭博罷。但他一個十歲小孩如何出入賭場呢,也唯有斗蛐蛐才能符合他這般年紀。然司馬懿這般反應,恐怕與一般賭博全無關系。

這幾乎可以算是他第一次試探已貼標簽的人物,可惜答案卻非他所猜測。

那麼,他又贏了什麼?

曹植思索計較,司馬兄弟自是不知。司馬懿只淡淡負手凝視曹植離去背影,目中三分譏誚七分不屑。

「暫且不論大哥你在這個年紀做了些什麼,便是我,早已熟讀詩書。听他此言,可知他定常去那種污糟之地與人斗蛐蛐……呵。」他微做停頓,而後才在司馬朗惆悵中繼續道,「如今大漢國運已微,曹公雖為梟雄,挾天子以令諸侯便是不忠不義。再見這等頑劣不堪公子,看來曹公為父也不過爾爾。」

他說罷,輕笑起來。

「這等人物,何以令我司馬懿屈居?」

建安六年九月,溫縣縣長舉司馬懿為上計椽。時曹操聞其名,命其前往許昌任職。司馬懿借口風痹之病,不願就職。曹操派人夜探究竟,見司馬懿當真如風痹一般,此事才掠過不提。

五日後,曹操親征劉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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