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七步成濕 24如此期待

作者 ︰ 帝休

()曹操收到這一封信時,正駐兵黎陽,打算進軍袁氏城郭。這些日子袁譚與袁尚在曹操猛攻之下幾乎兵敗如山倒,袁紹的這兩位繼承人幾乎是夾著尾巴潰逃至內城。曹操便要在軍心高漲的時刻,乘機攻克袁軍最後的屏障。

收到荀彧來信,他首先是回憶最近行軍布陣,然後是糧草,最後想到也許是許昌發生什麼事了。

而曹操看完信,先是皺了皺濃眉,而後展顏。接著起身在營帳內走了幾步,最後又皺了眉。

郭嘉瞧著他的模樣,心中對荀彧來信內容已有一分了然。

曹操回神,見郭嘉此番氣定神閑的模樣,忍不住笑道︰「文若信中所言,郭奉孝你若猜得出,孤就再允你一壇好酒。」

郭嘉與荀彧先前打賭,結果輸了一年酒。但這世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郭嘉自然也忍不住想辦法喝些酒。于是他便同曹操打賭,他贏了當日便能喝酒,輸了則要延長一日不喝。至後來贏了便能得曹操家中的十年醇酒,輸了便延長一月。

如今曹操已欠了郭嘉三壇醇酒,而郭嘉不準喝酒的日子也延長到了年後。

事實上郭嘉輸的那些並非不能贏。但他既贏了曹操的酒,自然也要輸的。

——想喝點好酒,總需付出些代價。

只是最近曹操總不同他賭了,郭嘉唯有對月長嘆。

郭嘉雙眸攸地一亮︰「此話當真?」

曹操狀似不悅道︰「孤何時說話不算話了?」

郭嘉雙眸愈發亮了。

他思忖片刻,施施然開了口︰「文若來信必是有要事相商。」

曹操挑了挑眉,表示他說了句廢話。

郭嘉給曹操倒了杯熱茶,再給自己倒了杯︰「如今我軍較袁譚袁尚兵馬強勢,軍心穩定,這幾仗更是勢如破竹,是以文若擔心的絕非這些。」

曹操將茶一飲而盡,略微頷首。

「如今劉備依附劉表,而劉表據守荊州,孫權則即將穩固江東,獻帝又為主公安全守于宮中,是以許昌亦不會有事。」

「不錯。」

郭嘉悠然微笑︰「既然不是軍隊兵馬的問題,也不是許昌的問題,那麼一旦寒冬降臨,我軍唯一的大問題也就是糧草了。」

曹操撫須,眼上笑意愈深。

「但比之兩年前官渡之戰,我軍糧草並非匱乏,撐到春季亦是綽綽有余。再觀主公先前表情,既有贊同又余遺憾。是以文若這一封信,定是勸主公攻克袁城後,即刻引軍歸許。使譚尚二人相斗,而我軍坐享其成。」

曹操嘆了口氣︰「你們兩人當真是心意相通啊!你既然猜到了文若這封信內容,想來亦是如此想法吧?」

郭嘉微笑不答。

曹操又將信看了一遍,著重于「兩虎相爭必有一死一傷」之論,轉頭對郭嘉道︰「如今我軍氣勢大盛,若孤攻克袁城便引軍歸去,定會引起將士們的不滿啊!」

郭嘉淡道︰「若能以最小代價攻克翼州,又何來不滿一說。」

曹操閉眸思索片刻,又道︰「他們如何當真會如你們所言相爭?」

「袁尚與袁譚之間嫌隙,來源于袁公喜愛袁尚,立袁尚為世子,而袁譚不服。這絕不可能輕易解決,結局唯有袁尚與袁譚之中有一人敗而身亡。」郭嘉唇角微笑如初,面上依如既往風淡雲清。「如今主公兵強而攻,袁譚與袁尚因懼怕是以聯合相抵,並非是放下了對彼此的成見與怨憤。一旦主公引軍歸許,而他們確定主公暫時不會進攻他們,自然也就如文若所說,兩虎相爭必一死一傷。」

曹操眉頭皺了起來。

他還在擔憂如今以軍中氣勢之盛,倘若就此歸去許昌,眾人自然是要不滿的。

郭嘉似看穿曹操心煩之事,只淡笑道︰「但其實奉孝同文若看法一致,而又有些不同。」

「哦?」

「奉孝以為,主公可攻內城而後擊潰袁譚削弱其實力,再居幕後靜觀兩者爭斗。」

曹操了然頷首︰「我軍若破內城,譚尚必然退居鄴城。孤此番卻想拿下鄴城。」

「鄴城于主公,不過探囊取物。」

曹操嘆了口氣︰「你的意思是要孤守住黎陽,而後回許昌,看他們自個兒斗去?」

郭嘉躬身行了個禮︰「主公明鑒。」

曹操思索半晌,再道︰「倘若他們不相信孤,不肯斗起來呢?」

「主公可以讓他們相信。」

「哦?」

郭嘉一字字悠然道︰「比如說,劉表終于按耐不住,偷襲主公。」

曹操猛然抬起頭。他緊緊凝視郭嘉,許久才失笑道︰「好你個郭奉孝,看來孤這一壇十年好酒,你志在必得了!」

郭嘉斂眸輕笑。

這一年的大雪終于姍姍來遲,許昌乃至周邊某些平民百姓再度陷入缺糧窘境。

小乞丐在昏迷五日後醒了過來。

他醒來時,曹植已完全了解表面上顯示的情況。小乞丐從前狀況與他自己說的一般無二。後來曹沖抓獲那作惡的人販,他們這十多個孩子或為奴為婢,或為人收養。

他運氣稍好一些,被小村中一對無兒無女的夫妻所收養。夫妻家中並不富裕,對他也算不上好,只確保他有食果月復。然而這兩年夫妻倆紛紛得了風寒過世了,家中剩余糧食被其遠親戚瓜分後,他被趕了出門。哪怕不擇手段,最終依舊回到與從前一樣的乞討生活。

曹植先關切詢問了他的感覺,見他滿臉感動,心下不置可否。

說到名字時,王奇凝視著小乞丐的臉淡道︰「你與我也算有緣了,你願當我的干兒子麼?」

小乞丐渾身一顫。

他似乎想起了昔日在第一位養父手下乞討的恐怖畫面,一時間表情有些惶恐。但見王奇面無表情,眼中亦無邪念,期期艾艾地垂下了腦袋︰「小的、小的听少爺的……」

曹植眸中詭異轉瞬即逝,而後溫和笑道︰「無礙,你何時願意認老師做干爹便何時。」

又獲得了小乞丐淚眼汪汪的感動。

干爹沒認成,名字還是要取的。曹植瞧著他面上幾近無懈可擊的表情,淡道︰「我見你為人機敏,今日開始你便單字為敏吧,在你認干爹前,我們喚你阿敏。」

阿敏掙扎著爬起身,在床上給曹植磕了個頭︰「阿敏見過少爺,見過王先生。」

曹植微笑愈深。

這些日子曹植的重心放在了與王奇商量經商路途以及如何避險上,他將所有可能遇到的危險都提了出來,才送走了王奇。

王奇走之後,這個空無一人的家中顯然也不適合住人。

曹植心有計較,先取了張紙寫下了一長串簡體字、阿拉伯數字以及腦中存在的一些數學符號,待阿敏熟記片刻,再令他用未受傷的右手寫出這些與他們而言莫名其妙的東西。

然後曹植瞧著歪歪扭扭卻並無差錯的全部東西,忍不住嘆了口氣。

——看來此人倒真是有些不凡了,至少在記憶方面確非常人,一切便待他養好傷再說罷。

只是來歷不明的人是不能帶回府中的,曹植便請小廝將他帶去了家中,給了些麥糧請家人代為照料,順帶也得到了這一家人的感恩戴德。

曹植待人一直很溫和,從無高高在上的表情,這一點自然獲得了許多人好感。事實上在苛捐雜稅繁重、稍有罪行便受酷刑懲罰的亂世,只要主子們對奴僕和顏悅色些,偶爾再大方打點小賞,大多奴僕皆會覺得主子仁慈,繼而願死心塌地跟上一輩子的。

是以四年潛移默化,曹植無形之中也得到了幾名年輕僕人的忠心。

不過以曹植行事之低調,眾所周知府中最為仁慈的人並不是他,而是曹沖。

大約是那日稱象的緣故,曹沖之聰穎、平素待人之謙和,在眾人眼中已是神童典範。曹府院落中各夫人們教訓自家不長進的兒子時,都會似模似樣感嘆一句︰「瞧瞧你們六哥曹沖,若你們能有他一般聰明,娘親便放心了!」

曹植略有耳聞。

這是太過正常之事。母親們總希望孩子如潛龍,是以耳提面命要求他們學習前方更好的那一條龍,豈知孩子懵懵懂懂之間,潛意識已知尊嚴嫉妒,終使得這些孩子們愈加怨恨曹沖。

好在卞氏從不管曹沖如何,從來只淡淡過問他與曹丕的學習,淡淡夸獎抑或勸誡。

十一月近年關時,曹植總算是空了下來。

在卞氏處吃了晚飯,再陪她聊了片刻,他便與曹丕一同回房休息了。

他出門時,東方已掛了一輪細細的彎月。視野盡頭天幕昏惑,星子閃爍。

若不是天太冷了,這其實是個非常美麗的夜晚。

曹植一手被曹丕拉著,一邊微仰頭欣賞天幕美景。他總覺得此般干淨的夜空是後世極少見得,如今他身在此地倒也能一飽眼福。

曹丕走在他身側,也並不說話。

事實上,他已有許久未同曹植好好說話了。

他將腳步放緩,借著雪色淡淡凝視身旁依舊只到他胸膛的弟弟。

年近十二歲的少年,五官已全部長開了。他的肌膚很白,雙眼很黑,清秀溫雅之中自有一分稜角。將來既不會太過漂亮,亦不會顯得逼迫。

——不出五年,必是十分耀眼。

曹丕念及此,心中一時說不出滋味︰「四弟前些日子在做什麼?」

這一年來曹植雖不似從前無論何難題都來詢問自己,但與他相處的時間亦是最長的。然這一個月以來曹植非但不來找他了,更是行色匆匆,有時連話都不與他說一句便匆匆回自己院子了。

曹丕不太愉快。

但他是哥哥,哥哥如何能因這些小事生弟弟的氣呢?是以他一直按捺不發,直至今日曹植看起來不忙了才似漫不經心開口。

曹植眨了眨眼。

他很快編好了理由,甚至微笑無懈可擊︰「前些日子先生要植寫一篇文章。只是其中涉及到一些植未曾學過的,這些日子在認真學習呀。」

曹丕皺了皺眉︰「你才學完《詩經》,先生就布置很難的課業?」

曹植嘆了口氣。

這句話其實並沒有說錯,楊修布置的課業總是奇奇怪怪的,雖然糾結卻也能在截至範圍內寫完。

也不知楊修是當真如此了解他還是誤打誤撞踫上。

看曹植此番表情,曹丕心下好笑。他模了模曹植的腦袋,淡道︰「二哥還以為你看上了某個小姑娘,整日思念都沒空來理二哥了。」

「……啊?」

曹植瞪大了眼,表情有一絲滑稽。

——他才十二歲,難道會如此早熟?

曹丕彈了彈他的鼻頭,笑容倒是極其輕松︰「好了,二哥只是說笑罷了。今夜便陪二哥好好說說話罷。」

「好。去二哥院中還是植院中呢?」

「隨意。」

「……」隨意什麼的真的沒問題麼?

年前半月,照例又不需上課了。曹植例行將卞氏為他準備的禮物送去楊修家中,順便給老師與師公拜年。

楊修父子依然是在下棋。

曹植也習慣了如此淡如水的對待。等他們下完一盤,同楊彪說了些話,便起身告辭,舉止愈發進退得度起來。

楊彪目送曹植離去,才轉而凝視楊修。

被曹操打入大牢的那幾夜後,他的頭發便漸漸白了,至今已發白如雪。他也知曉自己這一輩子將再無作為了,唯一能期待的便是他的兒子。索性楊修一直是令人驕傲的,不論從前抑或將來。

是以哪怕楊修入了曹營,他也不曾擔心。

楊彪凝視半晌,淡道︰「我听說,你前些日子挪用了別莊的新糧。」

楊修指尖一頓。

他微斂瞳眸,仿佛還能看見昔日狡詐小少年誠懇躬身請求的模樣,微乎甚微地勾了勾唇角︰「是。」

楊彪嘆了口氣︰「為父相信你,是以不過問此事。只要德祖你始終記得你我是為漢臣便罷。」

楊修掩去眸中波動,幾乎是斬釘截鐵道︰「兒時刻謹記。」

年前幾日,曹植又收到了一封信箋。

——這個「又」字,總讓他有不祥預感。

這依然是來自軍師郭嘉的信。信中軍師大人並不如前一年所言諸多,而簡單地給他拜了年,問候了老師楊修,接著最終的輕描淡寫道,前線狀況不錯,不日便可引軍歸許。

特此來信,也不知四公子是否已備好美酒,喜迎嘉歸來?

「……」

曹植瞧著與一年前極端相似的內容,終究輕撫信箋笑而不語。

建安八年春二月,王奇從江東歸來。此次經商易物雖不言滿載豐收,卻也在曹植預計範圍之內。

同時,曹操攻袁氏城郭大破袁兵,譚尚二人乘夜遁走。夏四月,曹操于鄴城擊潰袁譚。便在此時,傳來劉表突襲之事。曹操即刻引軍回許昌,留賈信屯兵黎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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