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歸家的第一件事,是先回房喝了口茶。他喝完之後,起身去探望郭嘉。
他與郭嘉的院落,距離的有些遠,半路還要經過曹沖的院子。只是曹沖大多是在讀書寫字,很少會遇到他。
今日他卻遇到了曹沖。
十三歲的少年已有了成人的風華,倘若曹沖能夠長大,將來決計是一位不屬于周瑜的美男。
——也只是倘若。
曹植停下腳步。他見曹植面色也有些發白,心中似有什麼被喚醒︰「倉舒病了?」
曹沖微微一笑︰「只是小小風寒。」
曹植皺眉︰「有請華神醫瞧過了麼?」
曹沖咳嗽一聲,搖了搖頭︰「只是小毛病,普通大夫皆能解決,何必勞煩神醫呢……多謝四哥關心。」
曹植頷首,再與他寒暄幾句,很快錯身而去。
他的目光有些冷。
有些被他忽略的東西又再度記起,譬如曹丕最終登上了帝位,譬如曹沖早年夭折,譬如那一句詩。
只是曹沖……又是何時逝去的呢?
曹植進入郭嘉院落時,郭嘉靠在床上,正閉眸沉思什麼。听聞動靜,便睜開眼看他。
郭嘉整個人都已瘦骨嶙峋了,臉上顴骨愈發突出。他的眼眸也蒙了一層灰暗,不知何時才能洗清。
但凡任何一個曾經他所熟悉的人瞧見這番模樣,都是要難受抑郁的。
只是曹植看多了,也能當著他的面揚起微笑了︰「先生您還醒著。」
郭嘉道︰「你過來。」
曹植挑了挑眉。他依言走到床邊,忽然被他握住了右手。
曹植面上忍不住露出些許疑惑。
就在他考慮郭嘉是不是要同他說些什麼,是不是應該俯□時,郭嘉卻握著他的手,用力攥緊。
像是在感受什麼。
也不知郭嘉感受出了什麼,猛然咳嗽起來。
曹植皺眉︰「先生難受?我去取……」
他的話未說完,人已經走開一步。但他听得郭嘉輕而急促的聲音︰「等一下。」
屋外狂風驟雨,屋內燈火瞬息明滅。
一如郭嘉瞳仁之中的光芒。
郭嘉怔怔看著這一雙手,神色有些恍然。
這雙手輕暖溫柔,愈發顯得自己的手,有些不近人情的冰冷與僵硬。
他緩緩松開,然後閉眸淡道︰「在下累了……四公子請回罷。」
「先生要走了?」
曹植听聞這個消息時,方從學堂歸來。
楊修上任,他的老師空缺,曹操便為他安排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這位老先生自然是滿月復經綸的,只是比起楊修上課隨心所欲,有些按部就班的無趣。
曹植難免想念楊修。
事實上自從最後一節課的不歡而散,他幾乎再不曾見過楊修。甚至連這一日,都只是楊修隨意遣了小廝來告知。
他也知曉楊修心中對他的不滿,便輕嘆了口氣。原想等再幾日氣消了便親自去拜訪,怎知後來華佗出了事,郭嘉再度重病。
曹植亂七八糟的想著,也能猜到楊修肯定是愈發不悅的。以楊修性格,也許一會還會冷嘲熱諷于他,給他些許難堪。
但什麼都沒有。
曹植到楊府時,有侍衛告知他,楊修已遠走半個時辰了。
曹植微怔,表情也控制不住的微妙起來。
他下意識原想縱馬前去,追上楊修道個別也好。然當真到了城門口,卻只勒住了韁繩,頓在城門口。
——楊修何等心性呢?
他既安排小廝前來通知,又故意早走半個時辰,已是明明白白的不願見他了。
而楊修又為何不願見他?
是他從不听從楊修意見表現出不同于一般孩童的憤慨,還是此前對孔融的看法使他心冷,抑或這些皆有?
曹植眼眸忽閃,仰頭看天。
大抵是那一場傾盆大雨的洗刷,七月未央天幕湛藍令人心醉。偶有北雁南飛,襯著空悠千載的浮雲,莫名寂寥。
十年前他第一次見到楊修時,這個博學多才的男人還只是對曹操滿心憤慨的青年。他穿著天青長衫,墨發高束,露出稜角分明的臉。彼時他的笑容笑尤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清高,目光也夾著詭異的諷刺。但瞬間之後,又成如沐春風的柔軟。
他那雙狹長的眼楮,也仿佛看透了他的心。
原來恍然回首,已是十年。
只可惜。
曹植垂眸,略略嘆了口氣,然後轉身歸去。
曹植並不知曉的是,距離城門不遠的大道旁還靜靜停著一輛馬車,馬車邊上還靜靜立著一個人。
他穿著一襲青衣長衫,墨發一絲不苟攏在文冠里。他有一雙狹長的眼楮,但目光卻是波瀾不興的平靜。
偶爾有來往之人,好奇地看他一眼,也許猜測他在做什麼,也許心中不置可否。
他在等人。
然與其說是在等人,抑或說楊修其實是在等一個答案。
他也很快等到了這個答案。
楊修閉了閉眼,神色平靜。
倘若一人教導一個孩子——長達十年。
十年里那人將自己所有一切傾囊相授,看著孩子從年幼懵懂,至于後來溫潤清俊;從大字不識,至于後來下筆成章;從曾以為的善良通達,至于真正的鐵石心腸……
他曾經無限接近他。
因為接近,所以凝視;因為凝視,所以期待;因為期待,所以失望。
十年里體味過不知多少次諸如此類的惡性循環……終變成念念不忘。
楊修指尖一顫。
……原來恍然回首,已是十年。
只可惜。
楊修緩緩掃去心中不能與人言說的東西,然後緩緩睜開雙眼,緩緩上了馬車,緩緩放下車簾。
只為隔絕視線,抑或隔絕了失望之心。
然後,車夫听得馬車中傳來平淡無奇的兩個字。
「走罷。」
許是楊修離去的緣故,使得他忽然滋生出難以排解的惆悵與嘆息,牽著馬變了方向,前去王奇院落。
他走到門口時,又想到了禮物,便折回集市買了兩壇好酒。
概因先前馬兒嘶鳴了一聲,曹植踏入門中時,王奇以著雙手抱胸的姿勢凝視著他,眼中浮著些許笑意︰「喲,稀客!」
王敏被王奇遣著前去
事實上自先前曹操歸來,而曹植掌握射箭基礎之後,王奇便告訴他不必每日前來練武了。曹植先前還每隔七天前來王奇家中,令他看看自己的進步與不足。只是後來郭嘉重病,至于如今他都有兩個月未曾前來了。
曹植對郭嘉的上心,王奇明白。畢竟自家從來認真好學的學生突然為了一個人走神幾個月,又整了一出出行游歷的事,其實只為找神醫華陀。他並不清楚為何曹植會對一個謀士如此關心,不過那又關他屁事呢。
他要管的,難道不是兜里的錢,以及明日喝的酒夠不夠的問題麼?
曹植模了模鼻子。
他將一壇酒拋給王奇,酒壇在空中劃出個弧度,安安穩穩落在王奇懷中。他看了眼王奇腰際,空蕩蕩的,並未掛著從不離身的酒葫蘆,便真相道︰「先生最近的酒錢還夠麼?」
王奇嘆了口氣,回屋子取出了兩只碗。
然後他拍開泥封,與曹植一人一碗對飲起來。
曹植從前不會喝酒,後來被郭嘉培養之後,漸漸就會喝了。
自從曹操頒布法令,許昌物價飛漲。而今糧食雖不似前些年的緊缺,但他自喝過曹植與曹彰釀的烈酒,自然覺得酒肆里一般的米酒味道幾乎要淡出個鳥來了。
他開始追求烈酒。只許昌的烈酒,價格奇高。
曹植帶來的兩壇酒,品質自然是不差的。王奇幾乎是以曹植一碗他三碗的次序,飛快將碗中清酒喝完了。
曹植也嘆了口氣。
比起楊修,他與王奇的相處其實更為親切,也許是因王奇毫無顧忌,抑或也許他前世也是一個粗人。
「若先生願前去父親營中,俸祿定然是不低的。」
王奇再嘆了口氣。
以他的性格,確實適合入軍營,與那些人粗人大漢們混在一起。但事實上軍營之中規矩也十分嚴厲,屆時只怕他有錢了,卻不能時常飲酒。
曹植失笑著搖頭,調侃道︰「問先生能有幾多愁……」
「就和那勞什子的太監上妓寮。」王奇寂寥道,「勞資懂,勞資都懂。」
「……」
曹植默默咽下喉嚨口的米酒,一時只覺原先惆悵都煙消雲散。
——所以但凡寂寞蛋疼,只要尋找三哥或者老師,都能讓人分分鐘原地滿血復活。
酒很快飲盡,氣氛正好。
許是乘著酒性正酣,曹植忽然淡道「先生,倘若學生告訴您,學生想要奪世子之位的話……?」
王奇聞言,面色沒有分毫的變化,只輕描淡寫道︰「努力。」
他頓了頓,大概是覺得自己說的太快太沒誠意了,復而又拍了拍曹植的肩膀︰「先生看好你。」
「……」曹植停頓了許久,緩緩道,「……謝謝。」
作者有話要說︰楊修攻略達成=A=~其實這章是在寫他與楊修的結局。
比起和2哥的相愛相殺,應該是遺憾與錯過?
好吧直接丟個連接吧=A=,開頭幾分鐘都是魏國武將。我最愛荀彧和曹植的~滅哈哈哈哈
然後賈詡的在11分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