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年夏五月後,建鄴城中突然是說不出的悶熱。
好像有許久未曾下過一場雨,近一月烈陽都傲然掛在空中,漫不經心炙烤大地。涼茶鋪中生意好到了爆滿,城中百姓飲著涼茶偶爾抬首眯眼看一看天空,神色還有行恍惚惚。
許是快中暑了。
曹植巡游瞧見百姓面色愈發不好,特意詢問了郭嘉這一年是否可能會出現干旱、洪澇等情況。郭嘉日觀烈陽掐指一算,在曹植期待無比的神色里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曹植:「……」
郭嘉瞧著他這幅無語的模樣,溫和一笑:「不過我猜,也許很快就要下雨了。」
憂心的天災到底是沒有來,因為第三天建鄴就下了很大一場雨。
但這場雨究竟是郭嘉猜到的還是掐算到的,終究成了不解之謎。
七月,曹植收到一封信。
如今的曹植早不是小時候的宅男了,這些年算交友廣天下,四面八方來的信總是很多。譬如問候信,推薦信,密函等等。而這一封信,則有些不同。
這封信是王敏寄來的。
王敏自十八歲入軍營,至今已有六年。六年里他從一個默默無聞的普通小兵至如今統領千人的車騎將軍,雖其中有因救過張遼而得張遼刮目相看之故,也不能抹煞他的努力與天賦。甚至軍營之中一部分人以為,也許王敏的未來便是第二個張遼。
當然這僅是與王敏交好的那一部分人。更多的人並不知曉他隸屬曹植,僅以為他不過一個運氣極佳的草根,便是懷著一種羨慕嫉妒恨的情緒,冷眼旁觀或落井下石。
王敏寫這封信大約是在六月中,彼時他正面臨著一個難題。
他這些年在軍中霸氣測漏,倒是折服不少小弟。其中有一人名章越,王敏曾記錄下與他閑聊的戰略布局遞于曹植看,眼光十分獨一無二。曹植自然十分歡喜,頗為關注此人。
這個困境,便是此人擾亂軍紀。
不知是不是聰明有才之人總有莫名奇妙的癖好,章越此人說話口不遮攔,又喜好賣弄,于軍營中得罪過很多人。這種人說的好听些叫不拘小節,說難听些便是人品有問題。任何一個上司最不喜歡的便是這類人,除非這類人很有利用價值。
章越有利用價值麼?
自然是有的。
曹植一字字看下,對當時情景略有了解。
彼時曹丕已至軍營,卻尚未與公孫康開戰。戰前曹丕觀看大軍練兵,提出了不少整改意見。曹彰听從部分意見,開始整頓軍營。
章越便是在這時,被發現醉酒于營帳。然後被定下了罪名,擾亂軍紀。
擾亂軍紀這等罪名,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端看將領是否嚴厲。很不幸曹丕新官上任需要三把火,而曹彰本身是十分守紀之人,章越的死活也就有些難料了。
曹丕將此事告知了諸位將領,而後詢問曹彰該如何處置。曹彰斬釘截鐵道:「依魏王定下規矩,擾亂軍紀者當斬!」
以曹操定下的規矩,違者的確當斬。只是這些年來,曹營中屢犯軍紀還活得好好的也大有人在。
——郭嘉表示膝蓋略疼。
這封信便至這里。有起因,有經過,就是沒有結果。
曹植默默盯著這封信,有那麼一瞬間心中充滿了一種被坑的錯覺。
據他所知,章越本身並不好酒。而軍營之中除了戰前為激勵將士與戰後犒賞三軍,也並不會出現飲酒等狀況。更何況此時正是整頓之際,章越為何會醉死于帳中呢?
呵。
曹植略一思索,得出了最壞結論。這個結論並不重要,因為王敏也必然已猜到。而王敏寫這封信的目的,其實也僅為通知曹植而已。畢竟這封信到他手中也至少要半個月,而這段時間里,章越至少可以死千百次了。
曹植抬手揉了揉鼻梁。
如今孫權與劉備劃分荊州完畢,張魯短期內無法破除蜀中,而公孫康估計也堅持不下了,天下很快將進入微妙的和平。
那麼,接踵而至的又是什麼呢。
曹植將手中竹簡燒毀,微笑起來。
劉備與孫權歇戰了,張魯敗了,遼東之戰未出結果,建鄴百姓生活日復一日;曹操歸許昌陪同帝王,郭嘉、賈詡、程昱等一眾謀士元老隨行;王奇忙著喝酒睡覺,楊修表示一見曹植就有一肚子氣,傲嬌拒絕與曹植做更多交流,司馬懿又開始低調隱身宅于府中……
待稻子收割完,曹植的日子無趣的一比那啥。
好在曹操走之前命郭奕為東郡文書,成曹植下屬。兩人辦完公事,便尋了空檔聊天。
但話題總能莫名其妙地從今日有百姓如何如何變成你父親何時能從許昌歸來抑或你父親歸來後我是不是應當送些什麼禮品雲雲話題。
郭奕:「……」
難道他郭奕的父親不是陪著他曹植的父親走的麼?難道這種問題不是直接詢問「魏王」何時歸來更合適一點?難道這種問題的答案不應該是作為魏王之子曹植知道的更多一點?!
郭奕表示壓力很大。
他面無表情將茶杯敲在案幾上,發出「咚」的一聲,引得曹植從思念之中回了神,疑惑地凝視這張與郭嘉相似的臉龐。
郭奕淡道:「大人還有別的要說麼?」
曹植還在走神——話說回來,雖然長相相似,但為何氣質卻是丁點不像郭嘉,反而更像楊修一點呢?難道郭奕這孩子小時候是楊修帶大的麼?
「……」
郭奕瞧著他明顯心不在焉的神色,無奈撫額。幾年前他便有種錯覺,仿佛眼前的師兄與自家父親之間有些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至于如今,倒是坐實了這種猜想。
郭奕有戌中凌亂:「你與父親……」他吞吞吐吐從牙縫里脈這四個字,很快又發現曹植的表情忽然有些怪異的蕩漾……
算了,他什麼也不想知道。
八月末,曹丕與曹彰聯軍于玄菟郡擊殺公孫康、收復遼東這一消息傳入鄴縣、許昌。公孫康已死,公孫恭與蹋頓部將一路北逃,被打地根本沒有還手之力!曹操聞之大悅。
九月中,曹操領眾人歸建鄴。
曹植終于見到了自家心心念念的先生,與他隔著十多人,默契相視一笑。
這些細節,曹操自然是沒有注意到。事實上除了楊修與郭奕,也無人明白曹為毛溫和從容的四公子突然繾綣一笑引得雞皮疙瘩無數。至于楊修與郭奕,一個不屑瞥開眼,一個欲自插雙目。
郭奕真的是什麼、什麼都不想知道!
曹操歸來後,一切便由著他安排,曹植的日子並沒有什麼改變。唯一的難題,便是想盡辦法方能偷偷約郭嘉出個門,牽牽手約個小會。
牽著馬漫步于山林里湖泊邊,聊著不久前發生的趣事,氣氛和諧的令人發指。
不想吃肉的攻不是好攻啊——曹小植你簡直是沒志氣到家了!
曹植一邊內牛滿面地默默吐槽自己,一邊滿心歡喜地拉著先生的手,吃點豆腐。
郭嘉說完了許昌中趣事,其中甚至包括曹操同他們一起飲醉了酒硬拉著程昱命他作詩,曹植便漫不經心地加了一句:「父親好像很是愉悅。」
卻不想郭嘉搖首道:「不過順風之戰,何來愉悅一說。」
曹植頓了頓。
郭嘉抬眼凝視他:「子建,這一仗並沒有什麼勝利。」
這一仗曹軍派出曹丕與曹彰,總計五萬將士,分別擊破將士不足五萬的烏桓與公孫康,其實是佔了人數的優勢。哪怕公孫康據守駐地易守難攻,也並不算什麼難得的勝利。
真正能奠定名聲的,譬如官渡,譬如赤壁。只是這般戰事這般條件,卻是可遇而不可求。
倘若曹彰一鼓作氣攻下遼東,也許曹操心中是十分得意的。但此戰至今,沒有任何驚喜。
曹植恍然。
曹操心思叵測,本便極少有人能準確揣摩出來。從前還有荀彧,後來荀彧世,也只剩下一個郭嘉。
何時若郭嘉也走了……
曹植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慌亂,便陡然停下腳步,問了一句,「先生,你會陪著我麼?」
郭嘉聞之,眸中掠過些微的詫異。
他抬首凝視曹植,眼色專注而溫柔。他忽然就想到了很久前他一直思索要不要邁出那一步,原來心有忐忑的不只是他。
無論眼神多淡定,無論微笑多鎮定,無論表情多無懈可擊……眼前這個不知何時從只想裝傻變成溫潤耳雅的青年,其實也同自己一樣,偶爾惴惴不安的罷。
他垂眼笑了笑,握住他微暖的手。
「是,我陪著你。」
陪你到最後,看是勝抑或死。
十月,大軍歸鄴。
五萬大軍,遠遠瞧著猶如長龍臥于官道,陽光之下鱗光攝人心魂。最前面馬背上的兩名青年,更是身著一襲魚鱗鎧,滿面紅光意氣風發。
曹植露出滿心喜悅的笑容,上前擁抱許久未見的二哥與三哥,甚至很快就微紅了眼,又引得曹彰毫不留情的嘲笑。
曹操瞧著這兄友弟恭的三兄弟,滿面欣慰。
為慶賀勝利,曹操下令三軍各選五千人,參與圍場冬獵,三日後出發!
作者有話要說:哦~~我終于有空碼字了~~~哦~~~~~
==好吧,我是在投簡歷找工作空檔里碼字的……時間什麼的總是不夠用……跪地
終于要寫到古耽宮廷文最常用梗之一的狩獵什麼的,總能灑很多喜聞樂見的狗血!!!
但是1w大軍里面還有刺客什麼的……這科學麼orz……
ps,終于過度到了兄弟相j何太急==……好吧我果然是個廢話很多的人,過度都過度了這麼多章囧……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