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仇家的關系,鄭哲不太敢去餐館吃飯。
萬一剛坐下菜沒上來菜刀先上來了,飯店那麼點地方鄭哲也不好跑,回頭在給人堵牆角里當菜切了,所以鄭哲怎麼想出去吃都不太靠譜,這不正好家里也沒菜,鄭哲便直接把顧銘領去了菜市場。
在菜市場鄭哲讓顧銘去買顆白菜,想起是元旦又讓他買了一小塊豬肉,臨了還沒忘記囑咐他講價。
顧銘見過請吃飯的沒見過請吃飯還要先上菜市場買菜的,但也沒說什麼,接過錢該買什麼買什麼,也沒忘了講價。
他穿的棉襖的確是偷的大車司機的,也不知道那老家伙是買給老婆的還是買給閨女的,桃紅緞子還是個收腰的剪裁,搞的顧銘穿上之後跟個小娘們一樣,加上他臉又白,剛跟人打完架小臉蛋上浮一層青紅交錯的印子,鼻子底下還掛著點血跡,菜販子看這小閨女長這麼俏,也不知道讓哪個不長心的老爺們揍成這樣,都挺同情,听他細聲細氣兒的跟自己講價也都不含糊,去零留整,臨走還給他抓一把生姜大蒜啥的放塑料袋里。
因為是縣級市,市區的樓房不多,還是平房為主,這一到了中午,家家開始生火做飯,從煙霧繚繞的胡同盡頭拐出倆人,一高一矮,黑皮夾克拎著豬肉,紅棉襖抱著白菜,倆人殺氣騰騰的走過很多條街,累的呼哧帶喘,鼻尖都冒出一層細薄的汗珠,一人凍出一個紅臉蛋來,鄭哲看旁邊的小腦袋直冒熱乎氣,趕忙把帽子摘下來戴在顧銘頭上,也沒忘了告訴他是怕他感冒借他戴的,不是送給他的。
鄭哲跟顧銘說話的時候,顧銘總是愛答不理的,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知道在想什麼,鄭哲費挺大勁才問出來他是山東人,在老家跟人打架呆不下去了,干脆就扒了那輛運送水果的大車上外地,至于偷東西麼,那是根本沒有的事。
鄭哲不太相信他的話,但轉眼又一想反正吃飯完就讓他走,真假都無所謂。
鄭哲在住的地方是艾金女乃女乃家,就在艾金家隔壁,老太太去世有一陣子了,住的環境雖不太好,可有地方落腳鄭哲已經很滿意。
倆人到了家開始生火做飯,因為鄭哲之前在家里基本上是兩手不沾陽春水,所以做起家務還是有點手生,在爐子前鼓搗半天,弄出一屋子煙燻的自己兩眼淌淚,好在後來顧銘上來搭手了,在這方便這小子明顯是個老手,上來先把大門推開,接著把多余的柴火掏出來,重新把爐子燃旺。
鄭哲在旁邊洗手,沒順便掃了他一眼,覺得這小子別不別的,長的還挺水靈,白里透紅,眼楮水潤潤的,帶著點濕氣兒。
顧銘殷勤的給鄭哲打下手,因為他現在就缺個安身之處,看鄭哲像個愣頭青一樣,沒爹沒娘一個人住,顧銘就很想在他這住下來避避風頭。
飯剛端上桌的時候,就听外頭噗通一聲,顧銘擺筷子的手一頓,眼看著鄭哲放下飯碗就出門了。
艾金沒找到鄭哲倒是找到了張驢兒,這哥們煙沒買到,反而讓人堵小賣部門口揍了個七葷八素,打的鴨絨棉襖都直往出鑽毛,因為打起來的地方離自己家很近,艾金第一個反應就是回家取個物件用。
這兩年嚴打的關系,很多刀具都被繳上去了,艾金連個軍刺都沒有,也不好拿自己菜刀上去拼,就順手抄了一把鐵鏟,,結果出門的時候看鄭哲家煙囪青煙裊裊,直接一個縱身上了牆頭,等跳下去站穩腳跟了,鄭哲也從屋里出來了。
鄭哲看他手上拿個煤鏟子︰「來鏟煤?」
艾金看他手上拿的筷子︰「哎呀我的親哥哥啊,別吃了,趕緊走,驢兒在街口讓倆個人圍著打,我看好像是王達吹的人。」
王達吹是本市一個較出名的老混混,83年因為模黑上老鄉地里掰了一麻袋苞米而蹲了牢,那一年耍流氓都判死刑,所以王達吹因為這點農作物生生蹲了七年,出來都快四十了,這不又混了兩年,手底下有一幫小兄弟,現在在北門外一代為橫行霸道,無惡不作。
至于跟鄭哲這幾個小孩伢子有瓜葛,無非是他的一個小馬子給肖亮撬走了,接著二人反目成仇不死不休的俗套故事,發展到後來又牽連了各方兄弟,兩幫人是見一次打一次,每回都得見點血受點傷,前一陣子鄭哲剛因為這事丟了工作,今天張驢兒又給人摁在小賣部門口卸胳膊卸腿。
「幾個人?」
「就兩個,我看的很清楚,」艾金急火火的,「趕緊走,趕緊走,那頭驢都他媽要被打成騾子了。」
鄭哲感到乏味,卻又不能不去,結果這腳還沒邁出門檻就被艾金一胳膊肘拐回去。
「你拿筷子打仗啊?」
鄭哲忽然想起飯桌上還有個大活人,便匆匆折回去。
推門入屋,鄭哲正想開口攆人,看飯桌上的小子鼓著腮幫子小豬拱槽似的吃飯,竟是心頭一軟。
吃飯的人有了感應,倆人對視片刻,鄭哲橫著心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放︰「你自己吃,我有事出去一趟,一會回來。」
顧銘暗松了口氣兒,看鄭哲走了,忙又甩開腮幫子開嚼。
鄭哲到底是不放心,走前把大門反鎖了。
等他們跑過去的時候,張驢兒正頭拱地的撅著,身上的鴨絨棉襖被劃的四處鑽毛,後頭那倆男的一副要把他踹進地裂子里的架勢。
兩伙人很快扭成一團,由于艾金跟鄭哲都是有備而來,還帶著家伙,很快就把行凶者揍的爬不起來,完事鄭哲彎腰就去扶地上的張驢兒,結果剛欠了身,抬眼就看見旁邊小賣部沖出來五六個人。
最前面的人搖頭晃腦掏出一把刀,王達吹歪著嘴笑︰「哎我操,才來倆?還一個呢?」
鄭哲離他最近,二話不說上去一腳蹬在他心口上給他踹了個四腳朝天。
地上的張驢兒本來還裝傷重,一看那邊出來這麼些人,竄起來跟兔子似的,連艾金都跑不過他,他還專往水果一條街里鑽,一邊跑一邊掀攤子,很快就跑了個無影無蹤。
鄭哲踹倒王達吹之後也跑了,他活了十七年,跟人打架沒有十年也有八年,所以在這方面十分有經驗,對打時出手又快又狠,能一秒鐘解決絕不浪費一分鐘對罵,人多他一般不戀戰,都是想方設法的往出跑,而且還從不跟同伙一起跑,喜歡一個人往反方向跑,等把分出來的人引空地里,他在看情況掂量著解決。
所以這時候鄭哲一邊跑一邊回頭,眼看著後面只跟上來兩個人,其余的人都分頭去追張驢兒和艾金,確定不會再來援兵,便稍微放慢了速度。
離他近的小子一看他體力不支,卯足了勁往前沖刺,結果有點用力過猛,連鄭哲轉過身來都剎不住,硬生生跟其撞了個滿懷,緊接著肚子上就挨了一下,冰涼的刀尖切開皮肉就擠了進來。
鄭哲不敢殺人,手掌捏著刀背兒十厘米往進刺,加上冬天穿的厚,充其量也就扎進去一個頭放點血,傷不了心肝肚肺,可他這一刀卻是把撲上來的小子嚇壞了,嗷的一聲捂著肚子蹲下去,當下就在雪地上抽成一團。
鄭哲收刀的功夫第二個人一腳踢掉了他手里的刀,那男的看見帶血似乎驚了一下,但這時候想跑也晚了,兩人在雪地里滾成一團,鄭哲在挨揍這方面天賦秉異,任那人的拳頭疾風驟雨的砸下來,怎麼揍都頭不暈眼不花,只是一門心思死死的捏了頂在肚月復上的刀,捏的滿手是血也不松手,只逮著機會用力一挫,硬是把刀身從木柄上折下來了。
這刀被掰斷了,那小子也徹底泄氣了,給鄭哲摁在地上捶了一會,噗的一聲從喉嚨里涌出一桿兒酸水來,黃黃的澆在雪地上,跟尿了似的。
把地上的人打挺之後,鄭哲爬起來開始找自己的刀。
他的手掌被切開了,皮肉外翻,不算太深,可也出了不少血,暗紅的液體開始凝固,和著雪泥凍了一層血碴兒在上頭。
鄭哲不敢久留,找到刀就開始逃跑,火急火燎的,其間手疼的厲害,鄭哲又不敢找附近的醫院,怕王達吹的人過去補刀。
他連中午飯都沒吃,肚子沒食還強撐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這會兒受了傷,要是再跟人踫個正著,那真是上了案板的生豬,只能任人宰割了。
確定沒危險了之後,鄭哲隨便找了個小診所包扎了一下,連消炎針都沒打,拿了藥就走,等轉到家天都黑了。
鄭哲沒急著回自己家,而是瞅準了四下無人,站在雪地里敲了半天艾金家的大門。
沒多久艾金媽出來了,臉拉的比驢還長,鄭哲背過手,挺客氣的問艾金回去了沒有,在得知艾金在家,也只受了點皮外傷,鄭哲禮貌的跟艾金媽到了別,咯吱咯吱的踩著雪走到自己家門洞口。
開鎖進屋後,鄭哲站在一片幽暗中,輕聲輕腳的往屋里走。
雖然這屋里沒值錢東西可偷盜,但畢竟再破也是別人的東西,借自己住的,哪怕少了個鍋蓋自己也的另花錢賠。
好在房子就倆隔間,一個廚房,再一個就是帶床的客廳,鄭哲拉了牆上的燈繩,望著花被窩里蜷縮的人,懸著的心放下來,卻也有點無語。
這小子可真夠拿自己不當外人的。
鄭哲沒叫顧銘起來走人。
鄭哲沒那麼狠心,最主要也是顧不上,他現在又累又餓,在屋里找了一圈吃的,揭開鍋發現里面還有剩下的飯菜,雖然不熱,但也不至于冰涼,就挺高興的站在飯鍋邊連湯帶菜吃了個溜干淨,吃完了把飯碗一放,單手在冷水中洗了兩把臉,費勁巴拉月兌了外套就上床了。
床上就一條被子,鄭哲掀開被窩看見那白花花的脊背也挺別扭,但一想再白也不是大姑娘,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便拉了燈鑽進去了。
被窩里頭一回被捂的很暖,鄭哲隔著一層衣裳都能覺出來旁邊人一身熱騰騰的皮肉。
顧銘側身躺在床上,睜著眼,目光陰滯。
有月光從窗外滲進來,落在他深黑的瞳仁里,隱隱約約的能照出一層水色。
過了很久,屋子里有人發出一聲抽泣,鄭哲閉著眼,聲音毫無睡意︰「你沒睡啊?」
顧銘半邊臉都是濕的︰「恩。」
鄭哲右手手掌格外的疼,可能之前又跑又跳沒功夫想著手的事,到了晚上睡覺時,疼痛被放大了好幾倍,就仿佛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
鄭哲疼的腦門出一層汗︰「怎麼我一回來你就哭啊?」
「我早哭了,憋半天氣兒了。」
「你哭什麼?」
顧銘這些日子一直提心吊膽的逃命,眼下總算是能松口氣,想想自己的爹媽,積攢了好幾天的眼淚滾滾而出︰「我倒霉啊,無家可歸。」
鄭哲听了之後,很費力的翻了個個身。
一只纏滿繃帶的手搭在顧銘肩膀上,動了兩下,算是拍他︰「你無家可歸你倒是往里點啊,對,往里收,你看看你把我擠的,我有家都無床可睡我比你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