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哲02年去了山東。
反正他現在在老家呆著也沒什麼事,一年的工作就是陪領導吃飯,給領導送禮,然而他一年要吃上千頓飯,其中幾十頓就是他的工作,所以鄭哲份外的閑,打算去別的地方看看,看能不能陪外地的領導吃吃飯。
他本來可以去很多省份,之所以選擇山東,是因為他弟丟了。
鄭哲媽跟他爸離婚的第一個年頭因為下崗便跟她弟弟去了南方,找了一份會計的工作。然而女人總是在骨子里有點對家的渴望,沒家怎麼都覺得不安定,于是鄭哲媽在四十多歲的時候再嫁了,男的據說是她的同事,比她大六七歲,人很老實,家里是山東某個農村的,兒子已經成家,基本上不用管,這樣鄭哲媽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帶著鄭哲的傻弟弟跟那男人過,這本來是個挺好的事,誰知道01年他們回農村過年,去城市里面買了一次年貨,直接把鄭言給弄丟了。
鄭哲媽連找帶報警,找了一個星期無果後,鄭哲媽就給鄭哲打了個電話,她在電話里嚎啕大哭,也不知道她是哭蒙了,還是太傷心導致智商降低,死活叫鄭哲來一趟,她自己不知道怎麼辦,說那麼大的兒子說丟就丟了,找也找不到,肯定是給人販子拐走了。
鄭哲剛听說鄭言失蹤的消息也心里泛堵,可他媽說這話就有點好笑了,畢竟鄭言要是個女人,人販子拐拐他,然後把他買山溝里給人生孩子,也能賺兩個錢,可他一個大男的,還那麼傻,人販子是得多缺心眼拐他啊。
而且鄭言這事只能相信警察,鄭哲也沒辦法。
但鄭哲還是來山東了,不過不是瞎胡鬧的找鄭言,而是來辦自己的事。
他有個高中同學大學畢業在這邊的三產單位上班,跟著頂頭的銷售經理跑四處跑業務,剛畢業的年輕人雄心萬丈,腦袋削尖的想混出點名堂,便借由職便認識了不少機關領導,除了單位報銷,還將自己的工資都扔在酒局和牌桌上,總算勾搭上幾個副科級的小領導。
人脈有了,接下來就需呀找錢了,于是親戚朋友成了首選目標,鄭哲在他那些同學眼里實在屬于財大氣粗,正好鄭哲也想來這邊,兩個人就很自然的湊到一起去了。
然而鄭哲想的很明白,他才不想跟花錢給他的同學買成長經歷,他有他自己的算盤,他很快通過他同學就認識了一個叫吳江舟的男的,此人祖籍河南,在本地有家鋼材廠,經營不錯,黑白兩道都認識些人,兩人一起玩牌變熟,蒸過幾次桑拿覺得很投機,便整天一起玩了。
吳江舟比鄭哲大了五六歲,長相奇丑無比,腦子卻十分活泛,他經常跟本市的一些機關要員打麻將,用他的話說,既娛樂又交人,贏了開心,輸了就當送兩個錢給領導,何樂而不為。鄭哲跟他是同行異地,所以很有話聊,兩人常常結拜打牌,出入會所。而到了經濟大省,鄭哲的眼界也驟然開闊了不少,他發現南邊的經濟發展原來這樣迅速,不知道是因為中國入世,還是本來南邊發展就比北邊快,以前都覺得百萬富翁好像多牛似的,到這兒發現資產百萬的人多的跟蒼蠅似的,遍地都是,根本沒什麼稀奇。
這天他跟吳江舟剛從茶樓出來,因為天色漸晚,便打算去吃點夜宵。
鄭哲大步流星的下樓,直挺挺的站在台階上,重嘆口氣︰「老吳,灌了一肚子茶,根本吃不下飯啊……」
吳江舟點頭哈腰的跟那幾個領導握手,挨個道別後,又面向鄭哲︰「我他媽也吃多茶點了,要不咱倆去吃點小吃吧,老吃飯店也沒勁,我帶你去吃小海鮮,喝啤酒。」
「你都灌這麼大肚子還喝啤酒,你撐的下去麼?」
「沒事,啤酒這玩意不佔地方,打兩個酒嗝就出去了,走走走,咱倆透一透去。」
鄭哲正想回絕,吳江舟忽然來了電話,這高胖弓著腰在褲兜里掏了半天,接起電話的時候嘰里呱啦的,嗓門極大,跟河東獅吵架似的。
鄭哲給自己點了跟煙,抬頭看一眼天。
他覺得好像是要下雨了,這要喝了酒,還一時半會回不去了呢。
吳江舟掛了電話,忽然挽起鄭哲的胳膊︰「巧了,我哥們也在吃海鮮,叫我過去呢,咱一起得了,正好認識認識,我這個大哥可是個人物,名氣響當當啊。」
因為他說話帶口音,所以鄭哲也沒太听清楚︰「什麼響當當?」
「放屁響當當,」吳江舟拽著鄭哲的胳膊往下扯︰「走哇!」
說實在吳江舟講笑話又冷又低俗,而這人又很喜歡在領導面前講笑話,所有人都是干笑,但鄭哲卻很受用,他覺得吳江舟這人很有趣,笑了兩聲便跟著他著下了台階,開車上他那輛黑奧迪,直奔目的地。
鄭哲來的日子不長,還不太熟悉路,他在吳江舟的指揮下,七拐八拐總算到了地方,剛要下車的時候吳江舟接了個電話,示意鄭哲現在車上等他一會,他有事要辦,去去就來。
鄭哲聞言熄了火,抬手松開領口的襯衫扣子,眼看著吳江舟抓賊似的的往前跑。
外頭濃黑壓頂,雲起波濤。
明明是傍晚,天卻忽然像是黑了。
街邊的霓虹燈亮起,卻仿佛困獸滿是血絲的眼,光芒幽暗,疲憊怖人。
鄭哲怕下雨,便將車窗上升上去,可正在他動作的空擋,後視鏡忽然一閃,有車開著大燈從後面的拐角切入,坦克似的橫沖進來。
這個街道很窄,基本上在路邊停上車,剩下的地方也只勉強夠開過一輛的,再周圍基本上都是小飯店,兩邊的商鋪免不了要有些盆盆罐罐的擺在門口,鄭哲先前都是很小心的開進來,這種橫沖直撞的開法顯然有點過于霸道了,而且這麼大的車,實在是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小地方。
果不其然,行人驚呼,夾雜著盆罐傾倒的聲響,那輛車似乎毫不在意,一腳油門便從鄭哲身邊猛轟過去。沒有大燈閃著,鄭哲也看清那個純黑的大切諾基了,車沒掛牌,它像頭擠入窄道的猛獸,霸氣逼人,看的鄭哲都想換車了。
正驚嘆的功夫,那車忽然停住了,從上面跑下來一個穿青褂子的男人,嗖的就閃進了路口,緊接著那車又重新往前開,直到尾燈一紅,猛的停在街道的出口。
兩邊車門大開,從上頭蹦下來四五個人,迅速的進了旁邊的小飯店。
鄭哲的心開始狂跳起來。
他很久不見這種陣場,可他一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他淡出已久,不成想居然在這地方又重新見到了‘江湖’。
天越來越暗,這個小街道卻被車燈閃的如同白晝,遠處的出口似乎又停了幾輛車,十多個人開始往巷子里涌,不少飯店的老板開始探頭探腦,一些膽小的甚至直接將卷簾門拉下來,連燈管都滅了。
鄭哲如坐針氈,正猶豫要不要將車倒出去,結果忽然爆發了一聲槍響,緊接著有人從飯店里滾出來,一個光頭舉著槍從飯店里往外走,怒目橫眉,嘴里罵罵咧咧,鄭哲一句也听不懂,因為全是地方話。
光頭被人團團圍住,鄭哲有些看不見他,但看外圍人群的動靜,應該是沒動手。
形式忽然陷入僵局,鄭哲很能理解,如果換成他,對面是個槍口,鄭哲也不會魯莽上前,子彈是不長眼的,大家出來混都是為了吃口飯,沒必要為此再把命送了。
之前被放下去的青褂子忽然從現場跟鄭哲之間的路口拐出來了。
此人身材細高,邊走邊動作,似乎是在系腰帶,鄭哲本來沒注意他,可發現那男的過去後,兩邊人的人開始讓道,鄭哲就多看了一眼。
要麼怎麼說有些人的氣質是天生的,他走向殺戮,卻完全不像是去送死,他像個獵豹一樣,步子輕快,不急不躁,然而揪住光頭的時候卻是行疾如風,兩個人乍一看有點像是情侶擁抱的姿勢,青褂子的白指頭扣住光頭的後頸,往自己肩膀上一摁,月兌槍拔刀幾乎是瞬間的事,待鄭哲看清時,已經是完事了。
一把長刀穿胸透骨,生生挫斷了光頭的下肋,刀尖兒透背而出,卻沒有停的意思,又直接沒入了巷子里的磚牆,將人釘在牆面。
鄭哲看的毛骨悚然,他是混過的,他明白這不是狠辣,這是要命,動手狠的人他不是沒見過,動手要命他從沒見過。
如果他見過估計也沒命了。
他不知道他剛剛經歷本市的大事件了,他只是趴在方向盤上,饒有興致的觀看了一場久違了的江湖斗毆,他以前身處其中不覺得什麼,然而現在以旁觀者的角度來來,也覺得有些太血腥了,讓人無法接受,感覺這些人瘋子似的,有些不太正常。
可後來他又一想,怎麼可能不血腥,不血腥就不是混子了,這些人哪是正常人,這全他媽是刀頭舌忝血的流氓。
大雨傾盆而至,濕了鄭哲的風擋,世界很快就模糊了。
鄭哲一直裝作車里沒人。
他靜靜的坐在晦暗里,望著外面來往的人影,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熟悉的身影,可瞪大眼,那人立在碎風飄雨里,面兒上彌了一層閃著銀的水汽,他怎麼也看不清。
作者有話要說︰跪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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