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風雪地趕回晉鄴城,紫陌卻未回府,而是先進了宮。(鳳舞文學網)
姜戎的所住的崇和宮富麗堂皇不亞于公主府,算起來紫陌還是第一次不請自來,這讓姜戎欣喜不已,忙讓伺候左右的美人舞姬退下,手腳並用地從佔據了大半個宮殿華麗柔軟的毯子上爬起來,衣衫不整地樣子看得一身素服的紫陌忍不住皺了眉頭。
「阿姐,你終于回來了,我還想過幾日你再不回來,就到皇陵去接你呢。」
皇帝新喪,按原來的規矩民間要三年不得嫁娶,後來為體恤百姓,便改成了三個月,眼下晉鄴城還處處白燈高掛,與軒轅殿百步之隔的崇和宮里卻已經開始夜夜笙歌,當真是皇家無情,讓人心寒。
「我今日听到些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便來跟你確認一下。」紫陌也坐下,將姜戎奉得茶接下放在一邊,只看著他道︰「承軒,你跟阿姐說句真心話,你是真不想做皇帝,還是另有企圖?」
「這天下有誰會不想做皇帝。」姜戎朗聲笑道,伸手將大開的衣服領口拉正,忽而又冷笑起來︰「論名正言順,我才是當之無愧的皇帝人選,姜訓跟我比,他也配?」
果然如此,如果狼改了吃肉的天性,那一定是狼瘋了。紫陌瞥他一眼,決定不跟他繞彎子︰「袁橫都教了你些什麼,你還要瞞著我嗎?」
「阿姐猜到是他了。」姜戎笑嘻嘻道,紫陌又瞥了他一眼,在心里冷哼一聲,都到這個時候了,那個老狐狸若真會每天逍遙度日,用頭發絲想她都不會信。
「阿姐可知道東夷犯我邊境的事?」姜戎問道。
紫陌點點頭,這件事吵得沸沸揚揚,恐怕早就上北江日報的頭條了。
「我如今手上兵力與姜訓相當,且個個都是精銳,倘若真兵戎相見,他未必爭得過我。只是與東夷一戰再所難免,我若此時登基,派兵應戰東夷姜訓必定蠢蠢欲動,倘若不應戰被攻佔了城池,姜訓一黨定會借機造謠動搖我皇位,如此進退皆難,不是登基的好時候。」
「所以你就索性避開,讓姜戎去站在這個風口浪尖上,將難題拋給他後,再用你上面所說的情況來刁難他,對嗎?」紫陌照著他的邏輯,梳理出下面的推斷。
「正如阿姐所說,我何必苦苦支撐擔這干系,只等東夷將他元氣耗盡再一網打盡就是,皇位我勢在必得,讓他先坐兩天又何妨。」
「你莫要輕敵,姜訓未必不會想到這些。」爭皇位向來是一步錯滿盤皆輸的,按閱歷頭腦姜訓都要更勝一籌,紫陌不信他想不到這其中的厲害關系。
「他自然能想明白,我也定然有辦法對付他,目前他已經答應下了,過幾日便會公諸于眾,封我為王。」姜戎說罷看著紫陌道︰「北江還有三成兵力不知分管在誰的手下,姜訓必然會和我爭這三成兵力以鞏固自身,我定要在他得手前先于他接管,屆時可能需要阿姐相助,阿姐你會幫我吧?」
那三成兵力正是分布于南邑,江寧和平都的守軍,由公主令統轄,如今世上只有她一人知道那三成兵是由她來掌管的。
姜戎不可能知道其中原由,袁橫也不可能知道,紫陌心中暗想,這應該不是個試探。
因此她展顏一笑,對姜戎道︰「我們是同胞姐弟,我自然不會去幫別人。」
她十分技巧地將話說得圓滑,姜戎並未听出她的話外之音,只道阿姐是答應幫他的,十分高興地叫人準備留她一同用晚膳。
席間姜戎又想起一事,便道︰「听袁橫說阿姐府上有個能人,聰敏過人,不知可否借來一用?」
紫陌夾菜的手頓了一下,緩緩道︰「若論我府上能人,唯有袁橫一人而已,如今他已經在你身側輔佐,就留一個給阿姐打理府事吧,不然我那府邸豈不要亂作一團了。」
姜戎听她這樣道,點點頭︰「也是,橫豎我們姐弟倆一心,人在誰那里都是一樣的,阿姐你再嘗嘗這個。」
再回公主府,府中一切如舊,只是司徒淨天終于如願回雲谷去了,並未來及和紫陌打個招呼,估計他也沒將這些繁文縟節放在心上,走得瀟灑自在,讓紫陌十分羨慕他能這般坦然自如地避開即將上演的紛爭。
顧城受了傷之後,身子大不如前,每日只在千竹園靜養,也不能像先前那般隨意的出門走動。如今形勢暗潮涌動,紫陌的心境也不像從前那般輕松,索性也開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顧城喝喝清茶學學下棋,努力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
如今袁橫已經開始攛掇著姜戎給她要人了,倘若有日真到了拒絕不了的地步,她又該如何保得身邊之人安然無虞?
原先想讓佩蘭早些到南邑跟周牧完婚,此時形勢緊張也只能作罷。紫陌閑來無事便開始給佩蘭置辦起嫁妝來,不知怎麼就收拾出了當年南邑公主大婚時穿得吉服,大紅色刺金鳳的紋樣,高貴莊重,抱在手里沉甸甸的,紫陌模著柔軟順滑的衣料,心底生出一絲羨慕。
前一世沒感受過身披白紗走入婚姻殿堂的莊重,重生一世,是否能有一人終能為她掀起蓋頭?
可眼下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紫陌收拾起思緒打起精神,心中一片清明︰日後恐怕再也沒有安寧日子可過了。
袁橫在府里貓著喝了好幾天的茶,再度出手做得第一件事就徹底惹惱了紫陌。
依照他一貫先斬後奏的風格,等紫陌得知他擅作主張將修遠派到了姜戎府上時,姜戎府上已經派人來接修遠了。
木已成舟,騎虎難下,如今修遠是不得不去了。
紫陌心里明白這些皇子皇位的事情摻和的越多以後就越難月兌身,卻又憂心倘若她執意不放修遠去,姜戎會因此懷疑她不是真心助他,平白生出嫌隙,兩下相難,于是對把修遠貢出去的老狐狸氣得牙癢癢。
修遠對此行十分坦然,不但未流露出一絲對自身的擔憂反而安慰她放寬心,直言不會有什麼事。
紫陌不能釋懷,他是謙謙君子,可惜君子坦蕩蕩那套對姜戎沒什麼意義,雖然姜戎對他頗有賞識,但他那喜怒無常的性格實在難以捉模,稍有不慎便會惹來殺身之禍。因而她反復提醒修遠要小心,萬事不要太拔尖,盡量想辦法讓姜戎能早些放他回來。
目送著修遠帶著簡單的行李走出府,登上了前來接他的馬車,紫陌心里很難受,就好像眼睜睜看著修遠走進龍潭虎穴里,自己卻不能伸手拉他一把。
「公主,何掌事讓我將這個給您。」馬車消失在路口後,有小廝上前遞上一只信筒,筒上「公主親啟」正是修遠的字跡。
紫陌將信將疑地打開竹筒上的封蠟,取出里面的絹帛。
修遠死而無悔,公主莫要為此所累。
帛上只有這一行字,紫陌看過沉默良久,將其緊緊攥在手心里,再回首時已經恢復了原本言笑晏晏的模樣,只有攥著帛條的那只手越收越緊。
一嘗失親之痛,二品別離之苦,如今這樁樁件件,是都到應驗之時了。
紫陌抬眼望天,天上雲霞依舊,白日高懸,分外刺眼,她頂著那光線望去,被光芒影花了眼,視線中是大片大片不同顏色的陰影,紫陌只看著眼中的那片陰影,笑得分外淡然。
馬車走出去一段路,修遠撩開車簾向後望去,公主府大門陰影可見,牌匾上所書之子卻已經看不真切,他緩緩收回手,任由車簾墜下,遮住了外面的街市之景。
二皇子府中不會缺一個可用之人,一切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只為扣住公主身邊的人做質子,修遠心里很明白。
他也自知此去凶險,便在臨行前留下此信,倘若一日公主真的與二皇子撕破臉,他必會提前自我了斷,屆時姜戎便失去可威脅她的一個籌碼。
如今所能為她做得,也只有這麼多了。
修遠握著手心里的玄鐵鎮紙,听著馬車轆轆的枯燥聲響,心中坦然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