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素瑤……?」黛玉懵了,下意識地用帕子捂住嘴,心中半是驚懼半是疑惑︰這個女孩子,就是傳說中甄士隱的女兒……甄英蓮?
賈素瑤、甄英蓮;假素瑤,真英蓮……嗎?
因為坎坷的童年,賈素瑤的皮膚比一般女孩子要黑上很多,看起來也頗為粗糙,一點也不似嬌養在深閨的大小姐。(鳳舞文學網)濃密的雙眉、淡漠中帶著警惕的雙眸、絲毫不起眼的淡藍色衣衫,總之,這個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身上的一切,都給人一種隱隱約約,又確實存在的沉重感。
命運的沉重,她是最無辜的,可是,一切都要她來承擔。
見黛玉依舊捂著帕子,賈素瑤笑了笑,忽然抓住她一只手,慢慢撫上自己手腕的內側——黛玉柔女敕的指尖慢慢撫上一塊凹凸的疤痕,深刻的、毫無生機的疤痕。
在黛玉驚訝的眼神下,賈素瑤慢慢將手腕翻了過來,只見手腕內側,較為柔女敕的一塊肌膚上,赫然刻著一塊鉤形的烙印,暗褐色,森然如血。
「這是奴隸的印記,一輩子都無法消去,一輩子都是奴隸。」賈素瑤輕笑著搖了搖頭,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似的,將手腕收回袖子中,慢慢對上黛玉的眼楮,依舊笑顏溫和,「別怕,我只是向你證實我的身份而已,我知道你或許能幫我,但是,你不會幫我。」
黛玉咬了咬嘴唇,強迫自己將那刺目的烙痕忘記,收回自己的手,放在胸前,雙眼真誠而憂傷︰「……對不起。」能幫上賈素瑤的不是她林黛玉,而是整個林家。可是,黛玉沒有資格也沒有權力用自己的家人去賭……人世間的事情,有很多迫不得已。
賈素瑤是個可憐的姑娘,可是她身上背負的斗爭復雜而危險,就像今天︰黛玉不懂,為何在如此敏感的時期,宮中會允許賈素瑤這樣身份尚未落定的女子入宮,尤其是,甄昭容還懷了孩子……
「應該是我說抱歉才是——賢妃娘娘應該會讓你留在大觀園中養傷,直到你的腳傷痊愈。」賈素瑤主動拉過黛玉的雙手,眼神更加真誠,「你放心,我會盡量閉門不出,不會給你添麻煩。」
黛玉看著兩人膚色差別明顯的手指,默默無語。賈素瑤給她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這個女孩,表面上淡漠無害、听天由命,可是,如果她真的無所謂,為何要專門跟自己說這一番話?就像是——甄賈兩家在利用這個可憐的女孩,卻不知道,這個他們認為毫無威脅的女孩,暗地里也在利用著他們。
思及此,黛玉忽然發問︰「你今天進宮,沒有遇到什麼……事吧?」
賈素瑤似乎知道她會這般試探,只是笑嘆︰「還好,既然明知自己不受歡迎,躲著便好。那麼多人,也沒人會專門注意我。」
「那你為何還要進宮呢?」
「賢妃娘娘傳召,我哪敢不從?」
黛玉微微蹙眉,這些答案,站在賈素瑤的立場上,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可是,卻也透著絲絲的古怪︰是因為太「正常」了嗎?
正想著,大觀園已經到了,黛玉跟賈素瑤分別被送進了瀟湘館、蟄雪居——後一個,倒是從沒听說過的地方,因為今世多了一個賈素瑤,所以,大觀園中也多了一個蟄雪居?
果然,抬轎子的內侍又傳了賢妃娘娘懿旨,責令榮國公府照料好林姑娘,若有差池,必當重責。
黛玉听著旨意,心中默默傷感︰這則懿旨,名為勒令賈府,實則將自己困在了大觀園。事出突然,縱使哥哥有再多的不滿,也不好公然沖到皇妃省親的別墅里來搶人。
賈素瑤配合著忙進忙出,趁著一屋子人忙著打發內侍,悄悄附到黛玉耳邊︰「放心,就算娘娘賜了藥和太醫,你只需要說你常年服用兄長給配的丹藥,令人回去取便可。這是養傷,不是監禁,沒有人能不允許跟你的你的家人見面。」
黛玉听得眉心微蹙,心中怪異感更甚,表面卻不動聲色,微微輕笑︰「謝謝你。」
听得外面已經傳來了陣陣雜亂的腳步聲,還混著拐杖拄在青石路上的聲響,賈素瑤連忙退開,果然見外面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圍了進來,賈母一邊急匆匆地進門,一邊抹著眼淚︰「我可憐的外孫女啊,進個宮,竟然就被弄成這樣……」
「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珠大嫂嫂、鳳姐姐……」黛玉行動不便,卻也硬撐在軟榻上向眾人行禮,皇妃懿旨果然非比尋常,榮國府有頭有臉的女人們全都過來了。
賈母一把撈起黛玉,摟在懷里,看著她被包得嚴嚴實實的腳,模著黛玉的發髻,輕聲問道︰「乖孩子,疼嗎?」
黛玉輕輕搖了搖頭,接過王熙鳳使著眼色遞過來的帕子,輕輕幫賈母抹著淚,笑道︰「是外孫女不好,讓外祖母擔心了。外祖母放心,這不過是小傷,只要每日用藥膏敷兩個時辰,不亂動、不沾水,最多一個月便能痊愈了。」
賈母略顯驚訝︰「……太醫是這麼說的?」
不等那邊幾個丫鬟回話,黛玉便笑道︰「雖然有些大言不慚,可是外孫女喝了這麼多年的補藥,再加上在哥哥的鋪子中耳濡目染,辨藥識藥、望聞問切的本事也都學了一些。當然,比起太醫是差遠了,可也應了那句‘久病自成醫’呢!」
「小孩子家家的,總愛這樣。你還是得听太醫的話,不準調皮,知道嗎?」賈母也被逗笑了,刮了一下黛玉的小鼻子,笑著提醒。
「老祖宗,咱們林姐兒可是無師自通,您不夸兩句就算了,怎麼還能寒磣人家?」王熙鳳見氣氛正好,立即插話調笑,「老祖宗,林姐兒臉皮薄,但我可不依。縱使您是老祖宗,也得講個道理不是?」
「你這潑辣戶,跟我都敢說嘴!」賈母笑罵一句,然後對著王夫人擺了擺手,「林丫頭要在這兒住著……嗯,調我屋里的紫鵑過來吧,再配幾個小丫頭,都按照咱們家姑娘的分例來。這可是娘娘的懿旨,千萬不能怠慢了。」
王夫人連連答應,又看向鳳姐,鳳姐立即笑著輕推了黛玉一把︰「看看老祖宗多疼你,寶玉想要個紫鵑,老祖宗都舍不得,結果現在這麼痛快地給了你,還不謝謝老祖宗!」
「多謝外祖母。鳳姐姐都這麼說了,我也就不客氣了。」黛玉連忙欠身,拉著賈母的袖子撒嬌,「外祖母,我來的匆忙,什麼東西都沒帶,不知可否派個人回去報個信,另外,將我的衣服、還有平日吃的藥丸都送來?」
「這是小事,鳳丫頭——」賈母笑看王熙鳳。
王熙鳳連連答應︰「我這就讓旺兒和旺兒媳婦一道過去。」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賈府一眾女子,黛玉窩在軟榻上,任由兩個太醫檢查屋內的陳設和送來的貢藥,趁著其中一個太醫走到了外面跟紫鵑交代,黛玉對著另一個輕輕揮手,年輕的小太醫會意,立即湊過來。
黛玉小聲對他吩咐︰「你回宮之後,幫我去找弄月公主,告訴她,明天一定要……」
「明白了,林姑娘。」小太醫乖乖低頭,快速心記下所有內容。
賈元春雖貴為賢妃,可一無家世二無龍子三無聖寵,不太可能輕易收服太醫——尤其是,跟曾經在太醫院任職的蕭若繁相比。這個小太醫黛玉在弄月那里見過,正是蕭若繁一手帶出來的,也是現在維系弄月和蕭若繁宮里宮外合作的第一人。讓他帶話,必然可以通知宮中。
黛玉見紫鵑進來,連忙維持原樣躺好。紫鵑依然如上輩子那般溫柔妥帖,乖乖給黛玉叩了頭,然後帶著幾個丫鬟婆子過來,解釋她們現在瀟湘館做事,一切听憑林姑娘吩咐。
黛玉听著,笑著點頭︰「我這麼狼狽地給抬過來,都沒有什麼可賞你們的,各位姐姐媽媽們千萬別怪罪。」
「姑娘,您這是說的什麼話?」紫鵑一邊幫細心地黛玉擦手,一邊笑著回答,「您是娘娘特地送過來的嬌客,咱們巴結還來不及呢,怎麼敢要您的東西?」
「哪有,我又不是這里真正的小姐,你們伺候一個‘外人’,確實勞煩了……」黛玉悠悠地嘆著氣,這一瞬間,似乎,上輩子的陰影,這輩子的疑惑,合二為一。
正說著,外面忽然吩咐︰「林姑娘,您家里來人了。」
按理說,旺兒和他媳婦不可能這麼快打一個輪回,所以,這是哥哥听到消息就立即派來的?黛玉抬頭,眼前康嬤嬤一身威嚴的宮裝,眼前頓時一亮,趕緊吩咐紫鵑放人進來。
畢竟是別人家里,康嬤嬤再怎麼不滿賈府堂而皇之的綁架行為,也不能露出風聲,只能將黛玉的衣物、首飾、銀錢還有其他一些東西全部抬了進來,足足裝了兩大箱,看得賈母房里出來的紫鵑都不禁咋舌。
黛玉用眼神示意紫鵑等人退下,拉著康嬤嬤,將一張紙條塞進了她的手心,然後,趁人不注意,拉著康嬤嬤的手,附在耳邊輕輕說了一句︰「我跟外祖母明言我懂醫術,他們必不會在藥食中下手。等我痊愈,立即回家。最後,幫我告訴弄月公主,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您……」康嬤嬤過來時,剛巧看見太醫們回宮,因此,對黛玉甚至不能用筆寫下的吩咐感到分外疑惑——既然不讓公主輕舉妄動,為何還要讓太醫傳話。
黛玉拉著康嬤嬤的手,又是是一句低語︰「但是,回去幫我問哥哥一句話︰弄月,是不是跟雲南的外族有關?如果是,讓他細查賈素瑤的底細;如果不是,剛剛那句話,就當我沒有說過。」
「您……」康嬤嬤驚異非常,難道黛玉的意思是……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千萬小心。」站在局外想想,黛玉也覺得自己的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太過荒唐,可是聯想到這些年哥哥跟秦姑娘還有弄月之間怪異的聯系,她不得不多想——弄月是她的朋友,她此生最為珍惜的朋友,她不希望弄月陷入危險;當然也包括,不讓弄月的把柄落入蕭若繁手中。
告知太醫,就是告知蕭若繁;所以,黛玉不得不另外找一條渠道傳入正相反的消息。相信以弄月的聰慧,必會明白其中的暗潮洶涌。
——弄月從來沒有信任過蕭若繁,而現在的林黛玉,也越來越無法信任自己的親外祖母、親舅舅……甚至,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