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沈江芷去梨香院的次數明顯增多。(鳳舞文學網)
她先向梁夫人請了安,坐了陪著說會話︰「我听太太說表叔表嬸就要動身了,我想著太太身子還沒好利索,怕表嬸準備起身有不稱手的地方,就過來看看。」
梁夫人笑意盈盈,對著裴玥說道︰「你們姐妹倆差不多大,要是你也像江芷這般貼心懂事,我就阿彌陀佛了。」
「太太……」裴玥撒嬌似的拖長了音量,靠在梁夫人身上說道︰「太太這樣喜歡芷姐姐,干脆帶走跟咱們一道回罷。」
「那敢情好,只是你伯母和老太太可舍不得。」
沈江芷垂下頭,含羞笑道︰「玥妹妹也幫著表嬸打趣人家。我也知道自己還小,幫不上太多,不過是來盡盡心,再來多點時間和玥妹妹玩兒罷了。」
梁夫人一笑,揮揮手︰「我明白拉,你們小姑娘自己去玩兒罷。」
裴玥嘻嘻一笑,牽著沈江芷出去了。
梨香院並不大,一排十幾間房舍,滿院里種的都是梨樹。早春時節,層層疊疊的梨花白,像山間浮雲。
眼下,梨花都落了,枝葉之間隱隱藏著青色的小果子。透過林木之間的縫隙,沈江芷經常能看見臨窗讀書的裴瑯。
那樣一個鮮衣少年,手執書卷,神情專注,看上去直如雲中神祇。
次數多了,沈江芷便听見自己心中咕咚咕咚開始冒泡,因為柔軟而酸澀,可是又覺得甘甜。心思回轉之間,一張臉便燒了起來,艷如三月桃花。
一來二去,神情專注的裴瑯也知道窗外有兩道直勾勾的目光。他垂著眼瞼,似是滿月復心神都在書中,真正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裴瑯並不主動找沈江芷說話,沈江芷只好自己跑去裴瑯的窗下。
好幾次是她挽著裴玥的手,兩人一同從裴瑯的窗前經過。沈江芷是精心裝飾過的,一面與裴玥說這話,一面心里計算著何時走至裴瑯窗邊,自己是否展現出最好看的角度,笑容是否得體。
但凡經過,裴玥總要停下來與裴瑯說幾句話。沈江芷站在一旁,既想插話,吸引裴瑯注意,又擔心話太多他不喜。
一面糾結著,一面偷偷觀察裴瑯的目光,看他看自己到底有沒有特別。
有那麼兩次,二人目光相遇,裴瑯淺淺一笑,沈江芷的臉就漸漸發熱,奇異地能高興上一整天。
沈江蘺自然听說了沈江芷經常去梨香院的事情。不過五六天而已,她又听說沈江芷身體微恙,日日只在她自己房里靜養。
既然妹妹生病了,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觀,便約了沈江蔓一同去探病。
沈江芷倒也沒有躺在床上,而是靠窗坐著。丫鬟手里拿了一件披風,被沈江芷擺擺手給推辭了。窗外下著細雨,銀絲一般。
她的臉像被雨打過的梨花。
盡管沈江蘺和沈江蔓也是女子,可一眼望去,仍不禁為沈江芷的容貌而心下一震。只能自嘆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丫鬟接過沈江蘺與沈江蔓的油紙傘,帶二人進屋中。
沈江芷轉過身來,淺淺一笑,眉頭仍是皺著的︰「姐姐們費心,也不是什麼大病,不過有些乏力,不思飲食而已。」
沈江蘺與沈江蔓坐下,一齊說道︰「人都瘦了,大夫怎麼說?」
「肝啊脾啊經絡的說了一堆,我也沒記住,左不過是身子弱些,調養調養就好。」
趙夫人一知道沈江芷不舒服,早派人送了補氣養身之物過來。丫鬟們日日看著廚房熬藥炖湯,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沈江芷說不了兩句話便是一副沒精神的模樣,沈江蘺與沈江蔓也體諒她在病中,簡單說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沈江芷站起來相送,在她起身的當兒,沈江蔓瞥見她身後放了一把打開的扇子,扇面上不是尋常花草,而是群山連綿之上立了兩個仙家般的人。她順口贊了一句︰「妹妹那把扇子挺別致。」
沈江蘺看過去,果然是一把雅致的扇子,遠看扇骨是棕紅色的,也不知是什麼材料制成,便順手拿了起來。
哪知沈江芷一張臉頓時嚇得雪白。
沈江蘺已拿在手上觀看,映入眼簾的首先是兩行小字,還是小篆寫的——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沈江蘺一把合上扇子,心跳如擂鼓。她見過裴瑯寫的篆書,自然認識這是誰的筆跡。
她裝著平靜,細細撫模了兩把扇骨,說道︰「這扇骨倒是稀罕。」一邊說,一邊遞給沈江芷。沈江蔓還想拿來看看,不想沈江蘺「哎喲」了一聲,說道︰「剛想起來,老太太還有話吩咐,咱們趕緊走罷,回頭再來。」
看著沈江蘺與沈江蔓離開的背影,沈江芷一顆心七上八下︰長姐看見了罷,她是否明白其中意思?心里的惶急一陣陣上涌,只得自己安慰道︰不可能,長姐不可能知道這是誰寫的。她若是真猜到了,剛才就不該是那反應。
沈江蘺去老太太那里走了個過場就回到自己院中,想來沈江芷是真對裴瑯有意,卻被他拒絕了罷。說到底自己再不喜歡趙夫人,沈江芷與自己還是血親,即使捏住了她的把柄,自己也不可能去害她。若是讓江芷看出自己知道了,還惹她疑心,莫若爛在肚子里,全做不知罷了。
沈江芷再次見到裴瑯是在梁夫人的辭行宴上。內宅里女眷一桌,外邊男人一桌。裴瑯本來也沒進來,跟著他父親在外頭。
直到宴席堪堪結束,他才進來給老太太斟了一杯酒,道了話別之意。
他離開的時候,從沈江蘺身邊經過。兩人的衣裳輕輕摩擦過,輕微到連他們自己亦不曾察覺。
裴瑯的臉微微上揚,是他一貫意氣風發的樣子。可是眼楮是下垂著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沈江蘺身上,幽深而纏綿。
沈江蘺保持著淺淺笑意,可是緊張得整個後背都僵直了。她知道,此生,與裴瑯將再不相見。
沈江芷的目光更復雜,不甘、不舍,心內似煮開了一般,可又得千方百計地壓抑住,最後生生滾出了一滴淚,趕緊抬手去擦。
裴家人就這樣告辭了。
如今沈府上下議論的最多的便是趙夫人娘家哥哥的兒子被拿到牢里的事。
本來嘛,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也不知消息到底是從主院那邊傳出來的,還是前院跟著老爺的下人們傳進來的,反正事情就傳開了。
不過待沈江蘺她們這些後院女子知道的時候,趙夫人的外甥趙甫已經從牢里出來了。
沈江蘺算了一下日子,難怪太太與老爺不聲不響就好了,難怪太太後來也沒跟自己計較打了費嬤嬤之事,原來是另一頭失火了。
趙甫跟在他爹娘身後,提著禮物來沈府致謝的時候,整個後院都快了。都是一幫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的女人,平常閑來無事,就喜歡說長道短,听說誰家的小丫頭又透東西了,哪家的爹娘又打孩子了,哎喲,打得那叫一個慘!
不僅老嬤嬤、小丫頭聚在一起說,就是那些執事的大丫鬟,見了面也笑著互相問︰「唉,你听說了沒?……」
之所以讓群眾的八卦之血如此,實在是因為這件事值得八卦的地方比較多。
因為事情完全不是趙夫人的大嫂告訴她的那樣。
首先,他們不是尋常喝酒,而是喝花酒,並且是在京城一家頗有名頭的妓館里。
其次,趙甫與季江軍之子季淮也不是因為一點誤會而起的沖突,而是因為搶當紅的姑娘。
第三,季淮說起來還是這家妓館的半個老板。因為妓館的真正老板的妹妹是季淮的小妾。
話說趙甫拍出白花花的銀子,豪氣萬丈地請來妓館頭牌。兩人喝酒正喝得高興,不想季淮突然沖了進來。
原來他包養頭牌已經有段日子了,今日突然興起過來看一看,哪知頭牌居然去陪人喝酒了!其實平常頭牌是不陪人的,但是趙甫以來就亮出了沈府的名頭,又拿出那麼多銀子,老鴇一見,就攛掇著頭牌過來了。
季淮哪管那麼多,帶著家丁就沖進了趙甫的房間里,掀了桌子不說,還要打趙甫。
趙甫一向仗著沈府的勢,也跋扈慣了,哪能讓人這樣欺負?他帶的人也不少,當場就把季淮給打了,還撂下一句︰「你直接去找國公府沈由儀!」
當天夜里,衙門里就來人把趙甫給抓了。
趙夫人听了以後大吃一驚,抓著費嬤嬤的手問︰「他真這樣說的?」
費嬤嬤點點頭。趙夫人想吐血的心都有了,真是不爭氣!想她堂堂沈夫人都不敢這樣仗勢欺人,趙甫竟然在外頭打著自己丈夫的名號如此橫行霸道!想來老爺肯定氣得不輕,自己又得謹小慎微一段日子了。趙夫人的身子氣得微微發抖。
費嬤嬤趕緊遞了茶,勸道︰「太太仔細身子。」
八卦說到後來,自然流向了女同胞更熱愛的家長里短部分。
「說來季少女乃女乃的日子可是苦哇。家里有個狐狸精似的姨娘不說,姨娘家里還是開妓館的!日逐日的將季公子哄在外邊。」
「那姨娘娘家叫什麼?」
「听說是姓陳。」
「要說陳家也厲害,府里有姨娘,府外有妓女,將個季公子哄得一年不見少女乃女乃幾次。」
眾人掏出手帕,皆是連連嘆氣,恨不能自己沖上去替季家少女乃女乃教訓教訓那個陳姨娘一家。
季江軍是歸德將軍,從三品,雖然比沈由儀略低了半品,但人家武將出身,直爽火爆慣了,見自家兒子被打成那樣,管他是誰的親戚,逼著府尹給拿下了牢里。
沈由儀費了好大的勁,托了不少人,結果人家季江軍根本不賣面子。這不像打了那小戶人家的子弟,陪點錢就算了。
後來還是季江軍身邊一個得力的校尉出來幫忙,穿針引線,終是勸服了季江軍得饒人處且饒人。趙甫被打了幾棍就放出來了。
事後,沈由儀對那個校尉印象頗為深刻,還與自己的門客說起︰「難得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做人做事竟這樣沉穩。」
門客接話到︰「在下與這蕭棲遲倒是深聊了幾句,他雖然寒門出身,但與一般軍士不一樣,不僅曾讀書識字,而且對兵法頗有見解。」
沈由儀點點頭,目光飄向遠處,這個蕭棲遲,確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