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夫人將將推開門。(鳳舞文學網)她身後站了老太太、嬤嬤、丫鬟一眾人。西沉的日光掃過層層疊疊的人頭,鮮血一般殷紅。
所以,室內的景況,一覽無遺。
趙夫人渾身一顫,雙膝一軟,一聲尖叫,跪倒當場。
只見趙甫躺在血泊之中,不知是否仍有出來的氣。
沈江蘺圓睜的眼楮里全是死灰般的光。她手中緊緊抓著那支雞血石攢就的梅花釵,一張臉上全是血污。滴滴答答的血順著臉頰滑進脖子里。她渾似看不見眾人般,驚恐的眼楮死死盯住躺在地上的趙甫。
趙甫脖頸上的傷口已經被汩汩鮮血遮蓋。他像一尾行將死去的魚,啪嗒啪嗒拍著尾巴。
在場諸人,均是後宅女眷,何人見過這等血腥場面?當場就昏了兩個人過去。
幸而還有老太太在。
事情被悄無聲息地遮蓋過去。
當天在場的連著老太太、趙夫人一共十個人,包括老太太身邊最得寵的丫鬟珍珠、趙夫人的心月復費嬤嬤、沈江蘺的大丫鬟流夏等等。
沈府再沒有人見過她們。
王夫人在家里等了很久,也沒有等來兒子的身影。她知道兒子這天是上哪里去了,她也在焦急不安地等著最終結果。
這可是萬無一失的計劃。只要眾人拿住了趙甫和沈江蘺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沈家這個兒媳婦無論如何也跑不掉了。
可是到了三更、四更,趙甫仍是沒有回來。
難道得手之後,他被沈府留下了,還是與孤朋狗友出去喝酒慶賀了?
王夫人皺著眉頭叫丫鬟執燭回房,伺候她寬衣歇下。
盡管已經洗盡血污,沈江蘺仍是懵懵懂懂。由著人幫她梳頭,換衣服,扶她上床。頌秋只當是小姐摔了一跤,唬著了——當時老太太就是這樣對眾人說的。
燭光掩映之下,頌秋小心翼翼地避過沈江蘺身上一片一片的淤青——這一跤摔得著實厲害,不會把人摔糊涂了罷?
沈江蘺的左邊臉腫了起來,右邊肩胛及以下一大片青腫血瘀。
當趙甫撲來的那一刻,她亦未做生的打算。
那句話怎麼說來,不怕橫的,就怕不要命的。沈江蘺的反擊正似不要命般,她甚至已經不記得自己怎樣將發簪狠狠插入趙甫的脖子。
一連數日,王夫人始終沒有等到趙甫。終于急了,直接找到沈府門上。
趙夫人臥病在床,說是那日去城外著了風寒。王夫人急得口沒遮攔︰「姑女乃女乃,約好的那日去城外,甫兒人呢?好幾天沒回來了。」
「胡說!那日我們一家子在城外,誰見著他來?」趙夫人雖斷然否認,但是听了王夫人這話,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她並不知道老太太如何處置的趙甫,難道……?趙夫人後背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一口咬定︰「他做事太不可靠!一日下來,也沒見他一個影子。」這話說得她自己都心驚肉跳,別開臉,不敢看王夫人。
王夫人徹底懵了,不管不顧地放聲大哭起來︰「我的兒子,甫兒到底去哪里了呀?」
趙夫人擔心王夫人在此吵鬧,走漏風聲,最後將自己牽連出來,垂著眼楮,壓低了聲音︰「許是跟他那些酒肉朋友出去鬼混了,我不舒服,要歇著,你先回去罷。」
趙夫人自然是不敢去見沈江蘺的。雖然她也明白為了力證清白,此刻很應該去探望探望。可她真的害怕。自打從城外回來,她就病了。不僅不敢見沈江蘺,連老太太也不敢見。她不知道那雙渾濁的眼楮看透了多少隱秘。
而沈由儀又一連幾日不曾來自己房中。趙夫人一顆心更是七上八下。他們會怎麼處置自己?她縮在錦被之中,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像催命的挽歌。
老太太倒是每日都去看望沈江蘺,卻不多說,好像她真的只是摔傷了一樣。
痴痴呆呆了好幾天。在那個艷陽高照的下午,老太太再次走進沈江蘺閨房的時候,她終于哭出聲來。一把撲進老太太懷里,放肆而狠狠地痛哭失聲。
「委屈你了,我的孩子……你受委屈了……」老太太也擦著眼淚︰「一點事情也沒有,誰都不會知道。總算都過去了……」
听著老太太的安慰,沈江蘺卻突然從老太太懷里探起頭來,目露凶光︰「不!事情沒有過去,我不會讓它就這樣過去!老太太,肯定是她!」沈江蘺突然抓住老太太的手腕,語氣急促而激烈︰「若不是她暗通款曲,趙甫怎會知道我們去城外踏青?若無人接應,他一個外男怎得進入?說什麼我也不相信,這只是趙甫一個人的計謀!」
老太太那張因為年邁而顯得慈祥的臉突然斂盡所有溫和光華,只余嚴肅與不為所動的狠心︰「你想多了。她是太太,是你的母親,怎會設計害你?」
短短幾句話像重錘敲在沈江蘺的心上。她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這個血脈相通的祖母,語氣不自覺也冷了︰「老太太若不懷疑,怎知我說的‘她’就是太太!」
幾十年的風霜不是白經歷的。老太太一點也沒露出心虛,淡淡說道︰「女眷出城有外男混入,這是太太持家不嚴。但是若說有心,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你是被唬著了,所以胡思亂想。不如多靜養幾日。」
沈江蘺看著老太太離開的背影,咬得嘴唇幾欲滴出血來。
夜間,沈由儀來了。
沈江蘺已經收起眼淚,以防備的姿勢冷冷打量坐在床邊的父親。
沈由儀的聲音很輕柔,似乎想用這樣輕柔的聲音擦去沈江蘺的狠厲。比起老太太,他的話更明白些。
「你知道你委屈,你想不明白這個事情。你記住,老太太疼你,我也疼你。太太不是你親娘,跟你沒有血緣關系,可你們並不是仇人。你們都是沈家的人。只有沈家好,你們才能好。」
「若事情真如你懷疑的那樣,鬧一個魚死網破,往後你們兄弟姊妹之間如何相處?家中傳出這等丑事,整個沈家又在京城如何自處?太太,她畢竟是沈家的太太,她倒了,傷的不是她一個人,而是沈家。沈家傷了,這上上下下數百口人,包括你,都難以獨善其身。我跟老太太如此決定,不是要保太太,而是要保你,保整個沈家。為了你自己的前程,也為了沈家,你必須忘了這件事情。」
「明日我帶太太來看你。」
眼淚流到最後冷得刺骨。
沈江蘺冷得渾身都哆嗦起來。她在被中暗暗握緊雙手,狠而堅決。
第二日一大早,沈由儀便帶著趙夫人來了。趙夫人的眼楮是紅腫的,整個人憔悴得不像樣。
趙夫人的腳剛剛踏進沈江蘺的閨房。
她如離弦之箭般沖出去︰「趙氏!你休想好過!」
到底是被攔下了。
兩個嬤嬤架住沈江蘺,任她拳打腳踢都不放手。她柳眉倒豎,如同一只暴怒的獅子。
趙夫人被那厲聲震呵嚇得渾身一顫,在沈由儀身側嗚嗚哭起來。
「帶大小姐下去休息!」沈由儀的聲音低沉而威嚴。
沈由儀跟老太太是經過徹夜長談的。他們如何不懷疑趙夫人?但到底只是懷疑而已。何況事情已經被不著痕跡地處理,何苦再鬧大?關鍵是這事情若真是與趙夫人有關,鬧出來,趙夫人倒了就倒了,沈江夔將來怎麼辦?他是沈府唯一的嫡子,是將來的爵位承襲人。他不能出任何差錯,國公府的爵位容不得半點差錯。
趙夫人仍然是趙夫人。只是成了一個擺設,家中大小事務已交由老太太親自打理。
沈江蘺也被帶到老太太的院中長住。對外稱沈江蘺身子不適,連沈江蔓她們都不太能見著這個長姐了。
屋里堆了一卷又一卷的佛經。老太太跟她說︰「籬丫頭,你的性子要磨一磨。」
雕花的木門被闔上。老太太擦了擦濕掉的眼楮,飽經世事如她,如今也不清楚,這樣做到底對還是不對?這國公府是不是開始搖搖欲墜?
沈由儀一夜之間斑白了兩鬢,整個人似蒼老了十歲。枉他自負聰明一世,卻連小小後宅都無法平定。
身未修,家不齊,談何治國平天下?
他深切地懷念起過世多年,甚至從未有過深厚感情的發妻。若是從一而終,若是只得她一人,若是家中子女皆是嫡系,是否會沒有這些爭斗?
而當年溫婉柔順的趙氏怎會變得如此歹毒?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趙氏因為不夠愛,所以進退有度,包容忍耐。而驕傲又跋扈的開陽因為太愛,只想真心換真心,才會橫沖直撞,笨拙不知婉轉。
自從被關進小黑屋,沈江蘺不飲不食,不眠不休,枯坐于榻上。
仇恨像熊熊燃燒的烈焰炙烤著她的理智。
這個世界上,與她血緣最親近的兩個人,告訴她,為了大局,你要忍。他們不肯為她主持公道。他們讓罪魁禍首逍遙法外。
他們強按著她的頭,要她低下去。
她不傻,她了解老太太與父親的盤算。沈家每一個人都自有其價值。她是一個女兒,即使將來能招個貴婿,遲早也將嫁作他人婦,冠上他人姓。
沈家的女兒沒有兒子值錢。
其實趙夫人也並不值錢。值錢的是她的兒子。沈江夔將來想順利襲爵,必須有一個溫良慈善,毫無差錯的母親。若因為趙夫人帶累了沈江夔,國公府沒有了爵位承襲人,赫赫揚揚的國公府談何百年計?
女兒只是錦上添花的點綴,兒子才是一家根本。
這不就是老太太和父親的取舍麼?
只是這樣**果地揭開,這樣**果地被血親辜負犧牲,如瀝血之痛。
他們如何不知,即使強壓了自己,難免口服心不服。既然走此一步,就是做好了打算,拼著不要了自己,也要保沈江夔萬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