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由儀很為難,關于到底應該如何處置趙夫人。(鳳舞文學網)
連老太太都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攤攤雙手︰「能怎麼辦?如今鬧得人人皆知,若不給眾人一個說法怎麼圓國公府的面子?」
連沈江蘺差點被強暴這樣的事情,老太太都能壓下來,給趙夫人一條活路。若不是真到了無可奈何的絕境,她是舍不得放棄趙夫人這顆棋子的。
搖月館里的沈江蘺倒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她苦心孤詣算計至此,若再讓趙夫人逃月兌,自己也太沒用些。
事情要從沈江蘺獲封縣主說起。
自從她有了封贈,連老太太都要讓她三分。在家中舉辦個把宴會,請些宗室貴女聯絡感情,自是沒人敢說三道四的。
況且來的都是身份貴重之人,間接地也能抬一抬國公府的門庭、沈由儀和老太太都是歡喜的。
那一日大宴,府中熱鬧景象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簡直是闔府出動,連張姨娘、謝姨娘都出來待客。戲台上唱的是最熱鬧的戲文。戲台下坐的是京師里除去皇宮里那些,最有身份的女人。
除了有正經差事的府中丫鬟能夠名正言順來瞧個熱鬧,其他沒輪上差事都也都偷偷跑來。這就哭了看管趙夫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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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院里一些小丫鬟也偷偷溜了,但是沈由儀親自派來的嬤嬤們卻是不敢玩忽職守的。
既然是沈江蘺請客,她自然要周到些,便叫頌秋吩咐人給主院也送些吃的。
「嬤嬤們年紀大了,日日照看也辛苦,多拿些甜軟之物,再帶些酒。取那陳釀的豆酒。」沈江蘺是真的上心。
被排除在熱鬧繁華之外,嬤嬤們心下自然頗有些怨言。一見到酒肉,也不抱怨了,笑得眼楮眯成一條縫,連忙道謝。幾個人便聚在一起大吃大喝去了。
誰也沒見著有一個著翠色衫裙的丫鬟閃身進了趙夫人的屋子。
依稀是听冬的背影。
那一幕著實驚險。
沈江蘺回房換衣裳。她站在屏風一側,除下罩在身上的錦袍。那日天氣太好,日頭掛在藍天上,沁得額頭微有汗意。僅著貼身夾衣的她顯出少女的曼妙身姿。回頭去瞧靠後側的裙裾,脖子右側拉出長而直的線條,像天鵝般。
就是此時,門扇大響,接著屏風轟然倒地。
沈江蘺一時之間哪里反應得過來,與宋辛夷一起被壓在了屏風下面。兩人直接對上趙夫人幾近瘋狂的臉,和手中高高舉起的明晃晃的刀。
沈江蘺正正對著趙夫人的眼楮,狠狠吐了一口口水。
趙夫人心里惡心得不行,連刀都沒來得及落下,趕緊去擦。
宋辛夷掙扎出一只手來,又朝趙夫人的頭狠狠敲了一下。
「還不趕緊來幫忙!」趙夫人一聲厲喝,那一頭,是听冬。
她迎著沈江蘺的目光,看不出悲喜。三兩步就上來,扼緊了沈江蘺的喉頭。
宋辛夷早已沒命般大呼小叫起來。那聲音穿透能力之強,一千只鴨子也要羞愧而死。
嘩啦啦,涌進來一堆人。
這一場事關間諜、心機、爭斗的謀殺案就在七大姑八大姨的驚愕、念叨、嗦、口水中匆匆落幕。
趙夫人行凶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誰還能保她?
听冬的背叛,亦在沈江蘺的算計之中。
多久以前,好像還是買荷葉灰減肥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了不妥,隱忍不發至今,終于將這枚棋子為己所用。
她買通了瑞朱。說買通亦不準確,她是揪住了瑞朱的小辮子——以瑞朱相好的要挾,逼迫瑞朱在趙夫人面前危言聳听,說她有意謀害沈江夔。趙夫人自知與沈江蘺仇深似海,倒是信了十足。
她又故意在听冬面前說些要報復的話。听冬再傳過去,趙夫人自是絲毫不懷疑沈江蘺的險惡用心。為了保住兒子,她不惜鋌而走險,以命相搏。
可是一個被關住的人做的了什麼?
沈江蘺又給了她一個機會。
于是趙夫人就真的殺上門來。
至于听冬和趙夫人之間的糾葛,沈江蘺是真的猜不到了。眼見趙夫人已經倒台,卻還願意幫她行此殺人之事,也許真的是忠心護主罷。
沈江蘺隔了眾人望著听冬灰暗的雙眼。
愚忠罷了。
宋辛夷先從屏風底下爬起來,朝沈江蘺伸出手︰「還不趕緊起來?沒唬著罷?你家太太瘋了罷!我可告訴你,要是你家里不處置她,你干脆去我家里住著,要不然你小命不保!你們太太怎麼恨你恨到如此地步!」
沈江蘺也不知道,是幾時,趙夫人算計自己算計到了一生這個份上。
但凡她願意給自己留一條退路。自己跟她都不會到此不死不休的地步。沈江蘺拍拍身上灰塵,不過原來自己竟這樣心狠手辣。
到底是像誰呢?
沈由儀看上去也不是如此狠毒之人哪。
趙夫人已經給沈府生了一兒一女,又是明媒正娶回來的當家夫人,就是犯了七出之條,如今也在三不去之列。休是休不得的。
只能對外宣稱是得了失心瘋,再遠遠送去城外的莊子上。
好端端一個夫人,突然得了失心瘋。嚼舌根的人那麼多,傳出去,沈府的名聲便不怎麼好听。
處理完趙夫人的事情,沈由儀才來看沈江蘺。
再與這個女兒相對而坐,沈由儀不禁生出了兩分小心與恭敬。
他的眼簾往下垂了垂,聲音里有一種無法掩飾的疲憊︰「太太送去莊子上了,以後再不可能回來。姜夔與江芷也不可能知道個中底里,你們依舊是兄妹。」
「老爺放心,女兒始終記著,我們有一半血脈是相同的。」
沈由儀看著沈江蘺巍然不動的神色,將涌到嘴邊的憶起趙夫人往日情景又壓了下去,只說︰「我費盡心力,只想一家和睦,沒想到最終還是如此下場。」語氣里是淡淡的責怪。
沈江蘺不禁冷笑一聲︰「老爺,你以為我將她當成一家人來看,她便會領我的情,將我也當成一家人來看了麼?我跟老爺是血親,跟江芷、姜夔也都是血親,可是你不要搞錯,太太跟我卻無半點血緣。那日,她若不來殺我,又怎會將她自己送上絕路?」
沈由儀也翻出往事︰「我知道你們之間難以赤誠相待,可怎就會水火不容?當初你設計太太,明知她沒病卻不肯向我們據實以高,而是用食物相克的法子累她生病,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揭穿她。那時,我只想她做法確實欠妥,難怪你生氣,算計一番,不過出口氣而已。我明知道也沒說你,現在想想,若那時便阻止你,也許你們不會鬧到如今地步。」
沈江蘺一雙手不自覺摳進的木椅扶手,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原來早落在別人眼中。
「若我心機不重,難道任人欺負,忍氣吞聲活一世嗎?想老爺在朝堂之上,波詭雲譎之事歷得也不少。就是老爺自己,算計他人的事情也沒少做罷?不然科場弊案如何全身而退?」
沈江蘺的聲音冷入了沈由儀的骨髓︰「若我心機重,城府深,不過是青出于藍勝于藍罷了。」
「老爺說‘我們’,這‘我們’是誰?老爺和老太太?」沈江蘺笑起來,眼楮里蕩漾的清澈笑意竟是明明白白的嘲諷,看得沈由儀刺心無比。
「莫非老爺以為老太太和你是一致的立場?」
「不得放肆!」沈由儀不由得怒容滿面。
「老爺何必生氣?女兒不過跟您推心置月復說幾句真心話罷了。」沈江蘺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潤潤嗓子,看樣子是長篇大論的架勢。
「這「我們」應該是老太太、太太、姨娘們,還有我們這些做女兒的,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就在這後宅的一畝三分地,斗來斗去算計的都是老爺的寵愛。這就跟老爺與一眾同僚在朝堂上,拉幫結派,爭的是帝心一樣。」
「在這沈府之中,老爺就是天,要和誰算計,和誰斗呢?老太太是長輩不假,可也只是後宅女人,她的尊崇來自老爺的尊敬。可是她的實權早在太太進門時,或者說我娘親進門時,就喪失了。所以,她超月兌不了。」
「說起來太太也不是個差的,要不然何以只有兩個不受寵的姨娘?既然姨娘太搓,牽制不了太太,那麼女兒們,尤其是我,嫡女,又是繼女,那真是牽制太太最好不過的棋子。」
「我想老爺也看出來了,自小老太太就偏心我。當然骨肉親情是有的,另一方面不就是我有用麼?」
「太太串通趙家,想算計我的婚事,連強暴那樣的手段都敢使出來。」沈江蘺臉皮越發厚了,「強暴」這樣的字眼都毫不以為意地往外蹦︰「老太太要保住太太,說是為家族考慮,為將來的爵位考慮,焉知不是為她自己考慮?保下太太,壓下我,後宅之中永遠有鷸蚌相爭,而她就是穩穩當當的漁翁。」
「老爺,看出差別了嗎?您要的是後宅安寧,兄弟姊妹齊心,光耀門楣。而老太太要的是幾股勢力你爭我奪,她一家獨大。」
沈由儀如同斗敗了的公雞一般,頹喪而怔怔地望著沈江蘺。這個將血脈親情抽絲剝繭,逐條斯里分析的當真是自己的女兒麼?
沈江蘺淺淺一笑︰「老爺,後宅如何安寧?朝堂上安寧過嗎?」
沈由儀也是臉厚心黑的老江湖,既然女兒將純真無邪的表象戳破,他照單收下,沉聲說了一句︰「想不到六個兒女中,卻是你的天分最高,心腸最狠。……只可惜,你不是個兒子。」
沈江蘺又是一笑︰「老爺只道我狠,卻不知,我對別人狠,對自己亦狠。這,便是我強如她們的地方。」
當沈由儀對老太太說︰「江蔓的親事我先定下來了,江蘺是個明白事理的丫頭,叫她幫著料理家中事務以及江蔓的親事。至于江蘺的親事,我要再仔細挑一挑,才不辱沒她,亦不辱沒府里。」
老太太何等精于察言觀色,當下就了然沈由儀對沈江蘺前後態度的劇變。
而且,這一番安排,兒子絲毫沒有與自己商量的意思。沒想到,趙夫人倒了,江蘺卻這麼快就爬上來,怕是要爬到自己頭上了罷?
飯後,她留下沈江蘺說閑話。不多兩句話,就說道了沈由儀白天留的話。
沈江蘺也沒裝,開心到︰「老爺已我說過了,能跟著老太太歷練是孫女兒的福氣。」
老太太一听這話,不僅沒有高興,反而更加不悅,合著你們早就達成共識了,只是知會我一聲。再看著沈江蘺那副小人得志的面孔,心里更加不舒服,不禁冷哼一聲,道︰「當日你在我這里抄寫佛經,說修身養性時,我可沒看出來你還有這雄心、這手段!太太一倒,就能讓你們老爺立馬看重你。」
沈江蘺索性收起笑容,正色道︰「我不過將後宅爭斗清清楚楚說給老爺听而已。人人都有私心,太太的私心,我的私心都叫老爺知道了,沒理由老太太的還藏著掖著。老爺取中我只是取一個于家族最有助力的而已。」
沈江蘺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的親祖母︰「老太太知道我與你們最大的分別是什麼嗎?我也爭,我也算計,可是我不會千方百計壓制別人,我只會不斷提高自己。我贏是因為我足夠出色,不是因為將他人推進泥潭里。老太太,別忘了,如今我是縣主。」
「念在祖孫一場,老太太就不用向我請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