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向陽寺究竟是個什麼模樣?縣旅游廣告上沒有附照片,商益明也沒上網搜相關圖片,有關它的一切對于這哥兒倆而言仍僅限于傳說中。(鳳舞文學網)李偉本身對這些傳說的真實性嗤之以鼻,無奈身旁的老同學仿佛對此懷著某種信念。翻越那座山丘的時候他承認,自己來向陽寺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求這里的神仙保佑自己盡早從現在的所謂醫院健康雜志跳槽到一家待遇好的正規編輯部。
早在大一剛入學時,這個北京城里出生長大的孩子對幽冥之談的執迷程度就令同宿舍幾名來自偏僻山村的同學吃驚,他把從小到大以及後來發生的許多原因不明的事都歸結于怪力亂神的作用,想不到本科畢業參加工作已5年,迷信的頑疾仍然根深蒂固。
李偉不指望這寺里的神明能像他說的那樣幫自己轉運,不曾想踏進大門之後,運氣轉沒轉尚未可知,這位古代文學碩士對于專業知識的信心和優越感倒是很快恢復了。向陽寺內如同四合院一般分布著二十多間房屋,卻連儒釋道三家幾乎所有的聖賢神明一起供奉,且全然不分主次序位。寺中見不到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倒是端坐在正對大門的堂屋里;彌勒佛不在寶殿,卻在後院與龍王擠一間祠堂。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座本地赫赫有名的廟宇中的諸神,形象竟然被塑造得十足粗糙,全無神韻。盡管它們的身上被上等的顏料涂上了濃重的色彩,但上色者顯然不懂得顏色的搭配,結果使眾神像一群披了五彩仙衣的販夫走卒。那些胡亂的描畫和雕琢痕跡,一看便是出自連工匠都算不上的「二把刀」之手,其審美效果甚至不及這寺里用白灰和紅漆簡單粉刷的圍牆和屋子。
李偉與商益明對視了一眼,商益明面色尷尬,胡亂拜了幾尊神像之後,他二人便與其他城里來的游客一樣閑逛起來。佔大多數的本地鄉親卻不像他們這般「以貌取神」,他們也不管神仙怎樣難看,位置擺放得怎樣混亂,依然掏錢買香燭,畢恭畢敬地叩頭上香,有些上歲數的人口里還咀嚼著鄉音,念念有詞。見他們這副模樣,李偉有點兒明白為什麼益明說這兒流傳的神怪靈異之事特別多了。
到了伏魔金剛殿,李偉忍無可忍,指指那威風凜凜的伏魔金剛對益明道︰「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還有靈氣?我看太俗氣啦!」也許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點兒大,商益明拉拉他的袖子,使了個眼色,原來幾個捧著香的虔誠的當地老太太正用惡狠狠地瞪著他們。
李偉低聲耳語︰「這寺恨不得將各路神仙都胡亂供在各間屋里。另外你注意到沒有,怎麼見不著一個和尚道士,都是那些穿次等迷彩的……說是工作人員合適嗎?沒有一位宗教人士,甚至好像沒有住持,而那些個管事的‘工作人員’,看上去就是本地的鄉民。就算你是比較文學方向畢業的,憑民俗學課上的常識,你也該看出來了吧?」「看出來了,是不太合理。」商益明發覺殿外還有幾個听見了剛才李偉的大叫的當地人在用眼神責備他們,大約是對他們在各神殿間走來走去卻不點香火無聲地表示了不解,「咱們上炷香就走吧。」
遞上十塊錢買了兩炷香,他們學著那倆老太太的模樣點上,準備敬上去。
「啊——救命啊!」一個女生發出的尖厲慘叫突然傳來,嚇得商益明手里的香險些掉落。他拉著李偉循著聲音跑過去。
向陽寺後堂一帶,一座立著「游人止步」牌子的小院的小拱門被拼命拽開,一個年輕的姑娘丟了掃把,喪了魂似的踉蹌著沖出來,沒跑兩步便跌倒在地上,猶自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救……後山!他從後山洞口……救命啊!」
周圍幾個穿迷彩服的人早已听見動靜,連忙過去扶她。許多游客也圍了上去,李偉和商益明便隨著他們一起湊到跟前。
李偉見那姑娘很年輕,面色嚇得煞白,卻沒有褪去那黃土地般健康的膚色。她生了一副圓圓的臉蛋,五官長得較為精致,盡管稱不上大美女的面孔,但此刻這失色的花容也頗讓人憐惜。听她剛才喊叫的口音,她大概本地人或者北京城里人。她倚在一名「迷彩服」懷里急喘了幾下,便昏了過去。
這一下圍觀人群騷動起來,有人竊竊私語,猜測她究竟遇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有人掏出手機打算撥急救電話。商益明也問李偉︰「該先打120還是110?」
忽然,人群外有人喊了一聲︰「好啦,何長老來啦!」眾人不約而同地止住了各自的動作扭臉望去,見到兩個穿棕西裝戴墨鏡的青年撥開人們圍成的圈子,粗聲粗氣地說︰「行了行了,讓開,讓開點兒!」待人群裂開一條縫,兩個「棕西裝」便垂手分列兩邊,他們身後一個年近五十、長了一張尖臉的矮瘦男子身披法袍頭戴法帽,揮著拂塵款款而來。他朝圍觀者略一欠身,淡淡一笑,道︰「諸位莫慌,這位姑娘是敝寺的清潔工。老朽懂些醫術,亦能望聞問切,且容我先為她檢查一下。」
他蹲到姑娘身邊,捧起她的左臂。圍觀的人們都屏住呼吸,看他一邊為她號脈,一邊閉上眼楮。片刻之後,何長老睜開雙眼,問扶抱著姑娘的「迷彩服」︰「方才她是怎麼喊的?」「迷彩服」附到他耳邊悄聲言語幾句,他听得瞪了一下眼,旋即平靜點了點頭,對眾人說︰「還好,她氣息已趨順暢,脈象漸漸平和,應該只是驚嚇過度,以致暫時昏厥,沒有大礙。」果然,姑娘的胸口微微起伏,離她近的人已听到了她喘息的聲音。何長老又向「迷彩服」吩咐︰「先送她到休息室躺一會兒,我去聯系附近的醫生。」
一個「迷彩服」背起姑娘便走。何長老沖眾人一揖,說︰「敝寺後院牆外怪石嶙峋,每逢狂風必致怪聲大作,如鬼哭狼嚎。今日後山刮來大風,這姑娘剛來不足兩個月,不知其中原委,因而受到驚嚇。其實她也不是敝寺第一個被風聲嚇過的人。諸位貴人不必見怪,請自便吧。」
兩個「棕西裝」和剩下的「迷彩服」揮手勸圍觀者散去。李偉立在原地,回想著姑娘昏倒前的表情,那像是源自極度恐懼的驚嚇,絕非風聲能嚇出來的。
趁著大家在一片鬧哄哄的聲音中紛紛散向四處,何長老眼珠一斜,飛快地瞥了在自己身邊的一個「棕西裝」一下。「棕西裝」沒看見似的,依舊在驅散游人。
「走吧。」商益明拍拍李偉的肩膀,二人往寺門走去。
一會兒工夫,後堂一帶便不剩幾個人,何長老也走遠了。進入那座「游人止步」的院子之前,兩個「棕西裝」警惕地環顧了四周。
院內空空如也,兩人遠遠地凝視著那扇被鐵鏈鎖住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