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太陽落山,大羊屯村內亮起星星點點的微光。(鳳舞文學網)這里的照明設備頗顯老舊,村道兩旁歪歪扭扭的電線桿不知堅持挺立了多少年。
唯獨南面平坡上的歐式農舍小樓燈火通明,如燈塔一般凌駕于村子之上。它的光芒比村里所有房屋、路燈的光聚在一起還要亮。
時至今日,在農村的許多地方,房子大小、造價與精美程度仍舊是判斷房子的主人財富和地位的重要標準。由此說來,住在小樓中的人領先村子其他人家的距離,要比從山坳到平坡的距離遠得多。而夜晚這璀璨的燈火,更為之增色不少。
假如小樓屬于一位近年來新富起來的暴發戶,這般招搖不免招來昔日左鄰右舍的嫉妒,然而對于現在安住其中的人而言,那根本就是毫無根據的擔憂。他們無需杞人憂天,盡可棲于復式層,樂得接受村民們的仰視。
這個時候,在一層那寬敞的餐廳里,一場豐盛的晚宴剛剛結束。鋪在圓形餐桌上的塑料桌布及架于桌面中心的玻璃轉盤滿是狼藉的魚刺、湯汁、雞骨頭、瓜子殼。縈繞著餐桌的酒氣尚未消去,淡淡的煙霧又散發著嗆鼻的氣味彌漫開來。兩個女人,一個將近四十,一個三十出頭兒,正麻利地收拾著桌子,三個天真的孩子已跑回客廳玩兒去了。不一會兒,兩個女人也將桌子抹得干干淨淨,嘀咕著去廚房刷碗,只留下兩個抽悶煙的男人。當中較年輕的一個就是常飛鵬,另一個四十多歲的是他的大哥常飛虎。
這一刻,兄弟二人可謂愁腸百結,而最令他們掛念的,就是身在北京的老爹常金柱。常飛鵬的心事尤重,他還回想著老爹去北京的前一天晚上沖自己大發雷霆的模樣。
「混小子,咋把事辦成這樣?我幾十年都沒出過這麼大的婁子!離了我你真個啥都不行了?」全家人面前,常金柱沒給小兒子留一點兒面子,直吼得客廳里的其他人噤若寒蟬。兩個小孫子肚子餓了也不敢吭聲,只瞪著怒不可遏的爺爺往各自的母親腿上靠。饒是常金柱的老伴兒使了個眼色,倆兒媳婦才輕手輕腳地領著朝樓上的臥室走。
常金柱不在乎這種細節,繼續訓斥耷拉下腦袋的常飛鵬︰「我看是我這當爹的罩著你罩得工夫太長了,罩得你太舒服了,完了捅了婁子自己還擦不了,得我幫你滅火。不是我跟縣里豁出老臉求情,又找熟人把李三賴子報的信壓下來不讓上報紙,接著叫上人連夜修了他那豬破得連都不願往里擠的房子,縣里的調查員和報紙的記者,恁哪一個來了你都沒好果子吃!」
常飛鵬打小兒沒挨過老爹這樣嚴厲的數落。相比生性木訥的大哥,聰明伶俐的他極受父母疼愛,自他記事兒起,爹送給他的便是不斷的夸獎,由于常金柱一直將他當作太子來培養,他的成長歷程——包括登上仕途——可謂一帆風順,直至這回把李三賴子加蓋房子的問題搞砸,被迫丟掉了村委書記的寶座。盡管承認自己搞砸了,但他心中對老爹的批評仍有些不服氣,只好繃著嘴唇啥也不說。
老大常飛虎在應付老爹的臭罵方面倒是有充足的經驗,他看弟弟一副喪氣相兒,又瞥瞥老爹,說道︰「行了爹,光罵飛鵬也不是個事兒。現如今教常九城這家伙撿了便宜,我看他是不會跟咱們客氣的。有他在,咱家的麻煩就還沒完呢,得想想下一步咋辦。」
嗯,老大能有這份心思,鍛煉這些年還是有長進的,也說不準是趁這老二灰頭土臉這工夫顯擺一下。常金柱心頭贊許,嘴上說︰「下一步?哼哼,沒別的!常九城要敢和咱家作對,飛鵬這個村委書記能被擼了,他也會是這個下場!」
兩個兒子都認為父親是在說氣話,常九城當選的票數可是壓倒性的優勢啊,真稱得上「眾望所歸」,哪里是那麼容易擼掉的?常金柱看出了這倆小子的疑慮,收起怒容,冷笑著說︰「你們不信?等著瞧吧!他不是說要給咱們村來點兒變化嗎?甭管往壞了變、往好了變,只要有變化,就有出事兒的茬子,到時候咱們瞅準他的茬子點一把火,讓他下不了台!」
「爹,听這意思,您有主意了?」常飛鵬問。「明天我出去一趟。」常金柱似答非所問。「您去哪兒?」「北京,我托人聯系了記者。」「記者?」常飛鵬大驚失色,「不是才把市里的記者攔回去麼?干嘛又到北京去找……」「為李三賴子那破房子的事啊。」常金柱輕描淡寫。常飛鵬的後背卻直冒冷汗,只差月兌口而出「你是我爹嗎」。
「飛鵬,你想不想建你那峨眉養生谷了?」常金柱點上一支香煙,端起一副深不可測之態。常飛鵬心虛地點點頭,他做夢都想,這是急求升遷的他在村委書記任期的最後一年獨立策劃的一個大的引資項目,不料因為李三賴子加蓋的那間擋路的破磚房,這個項目差點兒斷送了他的前程。眼下他雖然免于被追責,但失去了書記的權力,新上任的常九城又打算中止養生谷項目,逼得投資方急欲撤資,那幾個從前見了他有說有笑的開發商都翻臉不認人,揚言準備動用法律手段「維護自身權益」。而老爹突然問起來,他只感到信心不足。
「飛鵬,想啥呢?」常飛虎的一句話將他拉回到現實。放在以前,他不覺得以大哥的能力能幫忙解決自己的煩惱,因此不願就自己的心事同作他更深的探討。然而明天老爹就要從北京往回折,他走的時候賣關子似的留給自己一長串問號,自己到這會兒也沒想明白這個老村委書記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于是他掐滅了煙頭,對大哥說︰「哥,說實在的,我就是想不通老爹要進北京找記者干啥。」「他自有他的辦法。」常飛虎其實和弟弟一樣困惑,「興許是引他們來看一看李三賴子違章加蓋的事吧。按我說本來那塊地也不算他的宅基地,就是離他家近點兒的公用地罷了。可村里人是因為他的事起了跟著常九城造你反的心,大概爹會把記者叫來,讓他們在新聞上寫你是照規矩辦事,先幫你平個反吧。」
安全起見,愚公不在洞里生火,連續幾個晚上他都用打包帶來的厚被子和毯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刑天這次背了條高質量睡袋來,朝里一鑽倒也不冷。卓吾的準備不及他二人細致,只在出發前隨便買了條普通野營睡袋,往地上一躺頓覺寒氣侵骨,好在他年輕,又習武多年,身子硬朗,能扛得住。「天黑了,冷,最好別喝水。」愚公說。洞後那道清泉味道挺不錯,有幾縷甘甜,但這個時候喝等于灌自己一個透心涼。
「我原以為常金柱他們會暗算老九,對他搞人身傷害。比如截在小道打悶棍捅刀子、模黑點院里草垛砸屋子窗戶乃至威脅恐嚇家屬。」愚公像是自言自語,「可他竟然跑北京聯系媒體,這家伙還真有些我琢磨不透的路數啊。我低估他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