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和卓吾又嚼了差不多四十分鐘,就欠連菜湯都用勺舀著喝了,才終于收到了愚公的短信︰「到村口來吧,賞賞附近的山坡風景。(鳳舞文學網)」
采訪結束了,但戲還要有一個平穩的收尾。一開始村里沒人留意到這三個「記者」是怎麼來的,愚公也不想讓人們發現他們是如何離開的。現在起他們可以做約五個小時的不負責任的記者,借外出采訪的機會飽覽大羊屯周邊的山色。刑天卓吾出了小飯館趕到村口,愚公正提著挎包在那幢簡易的磚房前發呆。
「愚公,想什麼呢?」「就是因為這間小房子,常金柱的兒子栽了跟頭,險些賠光了他爹幫他積下的本錢。」愚公出神地望向村外,「而這個時候它又蓋起來了……」刑天近前提醒道︰「愚公,記者們該開始玩兒了。」「哦,對,對。」愚公孩子氣地沖刑天笑笑,把挎包交到他手上,「記者們開始游玩,司機同志,辛苦一下,繼續拎行李吧。」
山洞里剩的東西沒多少分量,挎包因此並未增重多少。刑天倒寧可挎著它跟在後面,也不願像卓吾和愚公那樣在大羊屯村村民們仰頭可見的位置裝得如從未來過鄉野的城里人一般故作驚奇和興奮。瞧著兩位同事在前面機械地說笑,對著某棵樹或某塊石頭一本正經地指指點點,愚公還時不時舉起用不了的攝影機作拍攝狀,刑天打心眼兒里覺著別扭。幾個大老爺們兒這麼個玩兒法兒忒膈應,要有個小姑娘跟著就好多了。想到這兒,他一下子憶起了白蛇,便不再接著想了。
辦正事的時間總是很緊迫,而想打發掉多余的時間似乎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如今的人們忽而覺得時間不夠用,忽而又覺得它富裕到了讓自己閑得無聊的地步,形成這種感覺的原因因人而異,難以一概而論,總之犯規小組的三名成員就處于這種略顯尷尬的境況中。經歷了上午馬不停蹄的采訪和調查,又在一下午乏味的「游玩」中累得腿腳酸疼,好不容易看到太陽悠悠落山。咱們要是真的來玩,時間會過得快得多。目睹天邊最後一道耀眼的光暈沒入西邊的山峰的懷抱,同時山頂的浮雲燃起金色的焰火,卓吾這樣想。
「幸虧咱們是開車回去。」因為這次是偽裝記者,所以由張廠長那兒借來的「采訪車」藏得不像上次的桑塔納那般隱蔽。它就停于路邊,只不過躲在山腳的一塊大石後,雖然路上沒有照明燈,打著手電也不難找到。
「沒問題,上車吧。」每次小組用于行動的車輛停在人煙稀少或沒有監控的地區,再上車之前刑天或愚公總要檢查一下它的關鍵部位,以防被人「保養」過而釀成車毀人亡的「意外事故」。車子前燈噴出的兩道粗大的光柱穿透漆黑的夜色,照亮前方的道路。駕車的刑天同愚公坐前排,卓吾則索性躺在了後座上。
「你要累的話就我來開。」愚公對刑天說。「沒關系,這剛幾點啊?以前我熬夜都不當個事兒,現在……現在才八點多嘛。」「是啊,太早了。這段路又陡又長,我原本想先合一會兒眼,等你困了就替你。可這會兒……實在睡不著啊。」「愚公,你睡不著不光是因為時候兒早吧?」「你這話怎麼跟從但丁那小子嘴里說出來的的似的帶潛台詞?」愚公笑著反問。「不是我編什麼台詞,是行動中的疑點和……你的心事兒太重了吧?」愚公的微笑收斂了,他還沒想好如何向小組成員們解釋自己對于「禁土」行動接下來的階段的構想。「不影響開車的話,說說你的意見吧,關于‘禁土’或是關于我都可以。」刑天本想先就把愚公的私事變成小組的行動並且弄得不好收拾跟他道個歉,瞄了一眼後視鏡,見卓吾眨著眼楮沒睡著,便把這句「對不起」暫且壓下,說︰「對你的意見?呵呵,愚公,我信你就像你信老九一樣。我知道你擔心老九,只是想勸你壓力別太大。回北京以後,大家伙兒會一塊兒研究怎麼幫他……還有大羊屯兒的。」「對,我也是這麼想的。」卓吾坐起來插了一句。愚公低頭一笑,道︰「回北京以後我會告訴你們所有人老九今天還跟我說了什麼。當務之急咱們得選一天到東遠開個會,作個集體討論,因為下一步的行動可能需要一個全新的部署。」
「其實這一趟有兩個……或者說兩撥兒該見的人咱們沒見著。」刑天開始發表對行動的看法。其中一撥是侵入賭場制造混亂的那幫人蒙面人吧?卓吾心里這麼想,卻沒敢正式加入他認為是在兩位老資格同事之間進行的對話。果然,刑天接著便說︰「一撥兒是那個小雜毛兒踫上的蒙面人,賭場出事兒他們的嫌疑最大。能確定的是他們應該不是本村兒人,而是被雇來的。」說著他甩了卓吾一眼,「像卓吾提過的,‘兔子不吃窩邊兒草’,而且我也沒見大羊屯兒有一米九高的人。」愚公說︰「那個小子不是說他把被這伙子人襲擊的事告訴趕到賭場的警察了嗎?得想辦法了解一下警察的調查結果。」「問題在于,這個案子,警察的工作重心肯定是收拾賭博和斗毆,目前的矛盾焦點是賭徒和賭場的沖突。而蒙面人,他們活兒做得算利索,行跡也藏得好,而且沒傷人,沒偷沒搶沒毀東西,簡直沒留和這次賭場斗毆有直接關系的任何犯罪痕跡。」「那那三個被他們捆起來的……」卓吾還是插嘴了。「那是唯一目擊這幫家伙的人,但他們是賭場的人。群毆是由賭徒咬定賭場偷錢引起的,沒有相應的物證,他們的證詞,在警察眼里,有可能就是賭場的謊話或苦肉計,用來推卸責任的。畢竟小雜毛兒說了,他們是被村兒里趕來拉自己男人的女的救的,而不是警察。」「照你說的,蒙面人這條線索可能被全力治賭治斗的警察忽略?」「就算有誰不想忽略,缺乏有力的佐證,按正常的辦案程序,想有突破,難啊。單論現有物證顯示的,這種事兒屬于給明朗的案情節外生枝,為它耽誤了主要方向的進展和破案的速度,一般人可擔待不起。」
愚公沉吟一兩分鐘,道︰「如果老九參與了制造賭場混亂的事,這幫蒙面人有可能是他雇的。我想他的目的僅限于端掉賭場,這樣說來蒙面人也許就不會再露面了。」「那樣的話就簡單了。」听愚公自己提起了這個茬兒,刑天順勢作出進一步推斷,「可你說過老九是個磊落的人。萬一他真沒給賭場挑事兒,蒙面人就不是他雇的了。」
刑天這麼一說,愚公和卓吾心頭頓時泛起一絲寒意︰是啊,假設老九的確與賭場群毆無關,那就說明另有一個幕後主使雇了蒙面人。這位主使果真存在的話,他的目的小組無從得知,而他會不會醞釀新的密謀、蒙面人會不會再度出動也無可保證。
「我來說說另一撥兒人吧。」刑天想緩解一下氣氛,「這撥兒人可能是一個,也可能是像咱們這樣兒的一伙兒——就是翼騰網的記者。」「 ,你不說我都把他們忘了。」愚公哂道。卓吾也說︰「對呀,但丁不是分析翼騰的記者會和常金柱一起回來嗎?這常金柱都教警察帶走喝茶了,記者也沒見著人影啊。」刑天咧開嘴大笑︰「說起來,最開始我還建議咱們扮成他們呢。後來愚公說的,爭取趕上和他們一塊兒進村兒,他們采訪,我們也采訪,攪亂他們的視線,挑撥他們和常金柱的聯系。這回可好,咱們都采訪完打道回府了,他們還沒來。」「嗯,這也不太正常啊。」愚公的表情又嚴肅起來,「莫非常金柱被抓後,他家人臨時通知記者回去了?」「遺憾啊,我還想守在半道兒截住他們,繳了他們采訪的家伙兒,把他們捆結實塞山洞里,以他們的名義進村兒采訪呢。」「我說刑天,你這笑話來之前跟我說說也就得了。你又不能殺了他們或者把他們關山洞里一輩子,他們終究會被放出來。有常金柱在北京吹風,本來他們就容易先入為主地當老九是個惡霸村官,這麼一折騰他們會認定這是惡霸村委書記暴力阻撓他們揭他的丑,那我們就幫了老九的倒忙了。」
三人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著,沒有得出翼騰網記者不見蹤影的確切答案。「采訪車」漸漸駛入山林茂密的路段,在這種地方,似乎連天上灑下月光、星光都被遮擋得很微弱了。
「嗯,那是什麼玩意兒?」車燈找到前方路中央有塊白花花的東西,刑天減慢了車速。「那好像……是塊石頭……」盡管坐在後排,但卓吾的眼神更好一些,「又是個路障?來的時候還沒有呢。」再靠近一點兒,刑天和愚公也看清楚了,那白花花的攔在路中間的東西的確是塊大石頭。「不好!」刑天發現這段路右邊是山崖,左邊是陡坡,大叫一聲,連忙剎住車,然後掛上倒擋想往回退。就在這時,他瞥見愚公一側的車窗外閃過一個銀色的光點,接著「嘩啦」「、嘩啦」兩聲響,前車廂兩扇車門的玻璃都被擊碎,刑天和愚公正本能地躲避落向自己身上的碎玻璃,忽然不約而同地覺得一股寒氣直逼腦門兒,兩人的目光各自朝外一斜,分別看見破碎的車窗外伸出一個細小的槍口對準了自己。「摘擋停車,熄燈熄火!」逼住刑天的人用狠毒的聲音命令道,「別亂動!不然崩了你們!」
刑天照他說的做了。等他扭過頭用眼神向這個以狠毒的聲音命令他們的人請示下面該怎麼做時,他看清了,這家伙是個蒙面人,全身裹在黑衣里的蒙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