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好,我想問您一下,這里是大羊屯村嗎?」下午三點左右,村里第一個見到這件青色唐裝的是離村口較近的一家小賣部的老板。(鳳舞文學網)冰@火!中文當時這件衣服閃現在小賣部的窗口前,穿著它的人語氣和藹、彬彬有禮地買了一瓶一塊錢的礦泉水。隨後,他又微笑著提出了這個問題。「對,俺們這村就叫大羊屯。」老板回答。「那我想問一下,村里有沒有文化宣傳機構?」「機構?要說機構……」「哦,類似文化站。」「啊,那有!」老板沖村委會方向一指,「往那邊去,在村委會大院里頭呢。」「哦,村委會,謝謝。那里有沒有管文化宣傳的村官啊?」「有,進大院跟傳達室說一聲,找他去就行了。」「好的,多謝,麻煩您了。」此人轉身離去時,老板見他步履不緊不慢,穩健優美,用他窗戶上貼的洗發水廣告中的一個詞來形容,真是「飄逸」。
大羊屯新一屆村委會負責文化宣傳事務的村官叫李金明,說起來,他還是孔金杏的表舅,大金杏十七歲。不過,盡管和金杏沾親,他卻從心底里看不上常金柱家,當初听聞金杏要嫁過去,他曾對自己父母說這是「送羊入虎口」,只是他一個外人的意見無法對這樁婚事起決定性作用,他爸媽根本沒把他的話告訴金杏家。
李金明自幼聰明好學,改革開放之初,他到了上中學的年紀,去了市里一家重點中學當寄宿生。在那兒,他成績優異,進步很快,高考結束後被南方的一所大學錄取。可以說,15歲至25歲這十年間,他待在外面的時間是待在大羊屯的好幾倍。大學時他的專業是考古學,但畢業後一直沒找到用武之地。他也曾嘗試著和熟人一起做生意,但沒有成功。後來,老家的父母告訴他,村里的小學需要老師,他便離開南方回了老家,在那所學校一干就是十四年。
十四年里,李金明並不是沒有機會調走,金杏的姥姥姥爺替他托過關系,入了官場的金杏他娘也動過把這位表弟拉進機關的念頭,但最終,李金明都婉拒了。多年在外生活使他的眼界要比一般的村民開闊,回村不久,他就目睹過常金柱及其黨羽的妄為之舉。他看穿了他們的土皇帝面目,對「皇帝」及其「爪牙」頗為不齒,無奈這個村就是他們說了算,他個人有氣也只得閉上門罵兩句。常金柱一伙兒對大羊屯村的長期把控讓李金明形成了一種想法︰大羊屯村的孩子留在村里毫無希望,除非你是常金柱的近親或朋友。要想讓在這窮困的村子里出生長大的下一代乃至下幾代過上好日子,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們走與自己走的路,通過學習、通過考試爭取到改變命運的機會,離開大羊屯村,闖到外面去,闖入更廣闊的天地。這種想法使得他自己產生了一種教書濟人的情結,他渴望培養學生們的上進心,激發他們對學習的熱情,為他們在中考和高考時實踐他的想法打好基礎。這樣的想法和情結,正是他堅守這所山村小學的最大動力源泉。
確實有一些他教過的學生日後考中大學,並留在外地開始了新的生活。遺憾的是,更多的孩子初中沒上完、甚至小學六年級剛畢業就輟了學外出打工。這種「走出去」的方式和他的設想截然不同,導致他異常苦惱。更加令其苦惱的事情在他即將開始第十五年的教書生涯時發生了︰由于資金困難,設施落後,大羊屯村的小學不得不停辦了。小學的停辦,對于大羊屯村的仍願意而且有能力接受教育的孩子意味著此後要多繞些路到鄰村的學校學習,而對于李金明則意味著丟掉了飯碗。在大羊屯他沒有教師任職資格證,而且教的是語文,專業明顯不對口,他是憑著對自己小學中學時的知識的記憶及任教後的自我「充電」才把課備好的。就是這兩點,令他在丟掉飯碗後向一些學校提交工作申請時,被一些正規學校拒之門外。即使他想拾起本行教歷史,這些學校也無法提供給他機會,畢竟小學里數學語文英語才是重點,歷史嘛,學校里已有一兩個老師,足夠了。
這時金杏的姥姥姥爺身體和影響力都越來越差,再為他奔走謀差事不現實,他也覺得自己年紀大了,去考這證那證太麻煩,索性選擇在附近的幾個學校「打游擊」,當臨時代課老師,打點兒零工混點兒錢養家糊口,幾年的日子就這麼將就下來。
隨著常九城當上村委書記,李金明的處境有所改善。「老九」素知他的品行,明白他是村里為數不多的不拿正眼看常金柱的人之一,又同情他的遭際,便委任了他一個主管本村文化工作的閑職,算是讓他有一碗官飯吃。不過李金明也不是個安于吃閑飯的人,他倒很想在這個專業對口的崗位上做出一番事業,可惜村民們對打牌之外的文化活動缺乏興趣。另外,「老九」現階段也不準備狠抓文化工作。「‘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馬克思說的嘛。吃飽喝足才有心思寫詩畫畫,所以咱們這幫人得先搞好經濟工作,讓鄉親們富起來。文化的事可以先緩一緩。」「老九」這般發話,李金明也只好暫且按下自己的萬丈雄心。
今天「老九」書記去鎮上還沒回來,听說得下午五點才往回走。對李金明而言這似乎又是悠閑的一天,吃過中午飯,看看沒啥事,他便泡杯綠茶坐下翻開一本不知哪個出版社出的《二十五史故事》看起來。正看到《皇太極反間計殺袁崇煥》,外面有人敲門,他說聲「請進」,卻見進來的是個穿閃亮唐裝、面皮白淨的中年人。中年人微微頷首,道︰「請問,您是這個村負責文化工作的李金明先生嗎?」「哦,我是李金明。」李金明覺出此人氣質、談吐不凡,連忙放下手中的書起身相迎,並用幾秒鐘觀察了一遍。這人約1。75米的身高,理了個很短的寸頭,腦袋呈標準的橢圓形,前額寬大,臉顯得很長。他的眉毛很濃,輕輕一挑便別有神韻,一雙明亮的、藏在金邊眼鏡後的眼楮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他厚厚的嘴唇上方蓄了一行濃密的小胡子,不知是為了標示某種風格還是為了讓人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他的一雙粗糙的大手自然地交叉于小月復前,配上他淡然的表情,顯出一種文雅的矜持。
「您有啥事?」李金明問道。「哦,是有一些關于本地文化歷史的事情想請教您。」「那……那先請坐吧。」李金明請他坐到自己對面,又抽出一次性紙杯要給他倒水,「您咋稱呼?」「哦,鄙人姓歐,名洛川。」「啊,你就是歐洛川……歐先生?」「哦,正是。」坐下來的歐洛川雙手依舊交叉在小月復前,「莫非李先生听說過在下?」
暖水瓶舉到一半,又被急忙放回地上,李金明匆匆由自己的櫃子里掏出那包綠茶,拈了些茶葉放到紙杯里,才重新往里面到了水。「當然听說過……如雷貫耳嘛。您是大文化人啊。」說到這里,李金明忽然住了口,心想︰歐洛川的文章很有名,媒體上經常登,但我沒見過他本人上電視啊。這麼個大人物跑我們這里來?別是個騙子冒充的吧?
自稱歐洛川的人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右手悠悠一翻,從上衣兜掏出一張名片,雙手遞上︰「哦,李先生過獎了。這是鄙人的名片,請您……」李金明雙手接過名片,掃了一眼,見上面不僅有他的電話、msn和電子郵箱,還有博客、微博及個人主頁的地址。博客和微博的地址倒是好像與他在網上看到的相吻合,但那上面只有文字,沒有照片。個人主頁這回事倒是頭一回知曉。
李金明決定不露聲色。「委屈您了歐先生,我們這里沒啥好茶,這是我比較愛喝的,您嘗嘗。」「哦,李先生客氣了,其實對于茶,我懂得並不多。」「是這樣啊?我拜讀過您的好幾篇講傳統文化的文章,講碑刻、陶瓷、古建築,網上的,報紙雜志上的都有……」「哦,等一等。李先生,我沒研究過陶瓷,更沒發表過這方面的文章。您剛才說的碑刻和建築,才是我的主要研究方向。」「啊對對對,是我記錯了,沒有陶瓷。」李金明端起自己那杯有點兒涼了的茶呷了一口,說,「歐先生,您大駕光臨,說是有事要問,是啥事啊?」
李金明沒有料到的是,歐洛川突然換了冀西北地區的方言對他說︰「哦,李先生,實不相瞞,我來是想了解一下本地的地方志和文化史,因為……我是來尋根的。」「尋根?」李金明大吃一驚。「沒錯。」歐洛川待李金明臉上的驚異之色稍退,繼續用當地方言平淡地說,「我今天對您講了,請您為我保密。家父告訴過我,我們歐家祖居于此,曾積累一定家業,到清朝咸豐年間為躲避兵禍才遷往他方。可惜家中留傳的文字記載和實物都不足以確證這一說法。因此我想親自來這里作一次全面考察,以弄清我歐家的根是否就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