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聲尖厲中透出力度,很像上世紀**十年代鬧鐘的聲音,其實它的按鈕在小院子的大門外側門框邊,按下突起的塑料按鈕,掛在一進院門右首商益明家那間用作廚房加廁所的廂房的牆上的呈倒扣的碟子狀的小鐵盤,就會被與它連在一起、懸于它側上方的形似棒棒糖的小鐵錘以很高的振動頻率敲響。(鳳舞文學網)這個門鈴的歲數比商益明要大,是商益明的爸爸制作安裝的,那時木制的小院門距離兩家人住的大屋較遠,屋里的人時常听不見外面的敲門聲。于是商父安上了門鈴,它嘹亮的響聲傳入屋內,連隔壁劉家那位耳背的老太太都能听清楚。不過,每次按一下,它的響聲十分短促,當初商父設計它的時候怕它響得時間長吵了周圍的鄰居。放到現在,他也許就不必顧慮這個問題了——這座四合院中,尤其是他們家所處的全院核心位置——中院,已經不剩幾個老鄰居了,他們的房子有的空著,有的租給了在巷子和胡同的門臉打工的年輕人。由于本地大部分門臉營業規律的特殊性,這些年輕人像夜行動物一樣下午五六點鐘出門上班,白天睡得死沉。門鈴聲如今比他們工作和休息時通過店里的音箱和自己的耳機接觸的流行音樂聲小多了,壓根兒吵不著他們。
「誰呀?」但丁走出屋來模著黑接近院門,大聲問了一句壯膽。他沒跟卓吾學過走夜路的本領,能不借助光亮模到小院門口,全屏著短短的一段路他學走路起就開始走,至今已數不清走了幾萬個來回。
「先生,是您叫的外賣嗎?」門外回答道。我可不叫外賣。但丁心里想著,他听出那是愚公的聲音。「啊對,稍等。」他打開門,見愚公穿著一身快餐店職員的制服上衣,一手提了個兜著兩個紙餐盒的塑料袋,一手提了兩只小工具箱。但丁探出頭張望左右,確定遠近沒有別人,便請愚公進來,引著他快步進屋。
愚公掃了掃但丁家凌亂的景象,依稀瞥見了散落的情報頁,有大羊屯、世恆、郊區別墅,還有盜賊團伙和公民出行自我保護的信息。他摘下橘紅色的帽子,指著餐盒道︰「這種衣服就一件,白蛇穿完我穿,她穿有些大,我穿正好。你吃了麼?」但丁瞟瞟客廳的掛鐘︰「快九點了,我早吃過了。」「那我借用一下你的餐桌?」「好的。」愚公掀開餐盒蓋,是一盒回鍋肉和一盒米飯。他狼吞虎咽了十分鐘,盛米飯的餐盒里什麼也沒剩,回鍋肉餐盒只留下幾片蔥和一灘漂著油星兒的醬油湯。
但丁見愚公放下筷子抹起嘴,便道︰「愚公,這會兒過來,你不會被攝像頭或者巡街的警察盯上吧?」「放心,你們這外頭正熱鬧呢!比我可疑的家伙有的是,警察應該顧不上我。」愚公不知該夸他細心還是笑他膽小。「你的暗語短信我收到了。我沒回復是……」「是對的,這類短信咱們一向不用回復嘛。」愚公從褲兜里扯出張手紙擦擦手,「我是有別的事想問問你,當然也是跟這次去大羊屯有關的。」「跟那倆工具箱也有關吧?」但丁的目光沖工具箱一瞄。「那可不是工具箱。」愚公笑道,「過來。」他蹲下將兩個「工具箱」打開,但丁上前一看,分格放置其中的不是扳手、榔頭、螺絲刀之類的東西,而是明顯可以拼裝在一起的一個個零件。但丁看到有的零件上帶著扳機,有的是空心長管。「槍?」他月兌口而出,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
「是氣槍,」愚公見但丁有點兒慌張,抓起箱子中的一包塑料彈丸,「打不死人。不過我找批發市場的人換了些子彈。這種子彈材質更結實,挨上一槍,特別是手腕腳脖子挨上的話會疼得厲害。打中眼楮耳朵以外的腦袋上的地方,也能破點兒皮出點兒血。」「這次去你要帶上這個?」「我們得帶上它們防身。這次刑天和卓吾都沒法去,我不希望我的‘同事’像上次那樣負傷。」「你想存我這兒一把,後天集合的時候兒由你我分別拿過去,免得都你帶一人兒身上太冒險,對嗎?」「有這意思,但主要的不是為這個。」
愚公將子彈放回原位,然後猛地握起槍柄,又依序抓起其他零件,熟練地裝配起來。一眨眼的工夫,剛剛還散在箱子里的零件就變成了愚公手中一把完整的氣手槍。「記住我剛才的步驟了嗎?」愚公問但丁。但丁搖搖頭︰「沒……等等,你是要我……」「你也是個爺們兒。你一把,我一把,保護好自己的同時照顧好白蛇,她的重傷好的時間也不長。」愚公將梭子拔出來,道,「這玩意兒的用法比真槍簡單得多,梭子填滿子彈頂進去,拉一下栓就能打出去了。可惜我們只有單發的,所以你打完一槍就得拉一下栓,否則下面一槍就打不出來。」「 ,還好,它跟玩具槍差不多,使著不費勁兒。」但丁將手伸向愚公手中的槍,愚公的手卻往回收了收。「你給我這把就行了吧?」但丁用眼神請示著。「不行,你自己得掌握這槍的組裝和拆卸。要是在大羊屯槍出了毛病得拆開修,或是需要拿兩把壞槍拼成一把好槍,你現學可來不及。再說,保險起見,我不想在進大羊屯之前隨身帶著組裝好的槍。」「那,你能再演示一遍嗎?」「好。」
愚公放慢了速度,將槍拆了一遍,又裝了一遍,邊動手邊向但丁講解每個環節。末了,他問︰「記住了嗎?」「你教的我都記住了,但我感覺我還是不一定能拼得好。」「這種手藝光靠看和用腦子記可不行,必須上手多練。」
但丁憶著愚公教他的每一步試了一次,果然沒裝好,槍栓拉不動。「當務之急要多練練,你有一天的時間。」愚公抽出箱子中的一張圖紙,「示意圖畫得很詳細,照著練習。不用練得像我這麼快,但起碼保證槍能裝好,能打響。要是個當兵的,裝卸槍支是基本功。」他留下這把槍,起身準備離開,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爸教過你用槍嗎?」「怎麼可能?當然沒有!」「我听卓吾說你的槍法挺不錯的啊,在北海公園打靶能打出15發全中?」「嗐,那是那種‘激光打靶’,是我上小學時候兒的事兒了。現在那打靶的攤兒都撤了小十年了。」「那麼,如果這一趟你真用得著這槍,就把它當成你小時候激光打靶的槍吧。好好練習,也愛惜著些。」愚公沒說,這把氣手槍是隨了他多年的,而他帶走的那把是管張廠長借的。
愚公提著氣槍零件箱進入但丁家前約25個小時,常飛虎也扶著李三賴子走進了這個光棍的家。剛看清來人是常飛虎時,李三賴子嚇得腿肚子發軟,幾乎跌倒,他擔心常飛虎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埋伏著六七個彪形大漢,揣著能使他生活不能自理乃至要他命的家伙。
但常飛虎就是一個人,且兩手空空。他接過裝破爛的編織袋,扶著李三賴子邁家門進屋,到床前坐下。「給你擱桌子邊上了啊。」說著他將編織袋輕輕倚著桌腿放下。「大……常大……常大哥……」實際李三賴子比常飛虎大,「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常飛虎慈祥地笑著,道︰「沒啥事,好長時間不見你了,我來看望一下,你身體咋樣啦?」「沒事,沒事,早就沒事了!」李三賴子听他話里有話,後背滲出冷汗,言辭匆忙,「我生就一個破體格,早晚自己散了架,也就那麼回事了。」「哎,別這麼說,人就這一輩子,好好愛惜身體,把日子過舒服了才是正經。」「是,是,常大哥說的是。」李三賴子心里經歷了過山車一般大起大落,總算平靜了些,他發現常飛虎還站著,連忙手撐床沿站起,指著木桌旁的長板凳說︰「我這欠抽的腦子,常大哥快坐,請坐。我這破凳子硌了些,委屈您了……」「沒事的,這有啥呀?定來你太客氣了。」
坐慣了沙發的常飛虎確實覺得那板凳讓他的很難受,然而他那副傷心樣卻不是因此換上來的。「定來啊,」他試著令自己的表述語重心長,「不瞞你,我今天來,是來代表我們全家向你道歉的。尤其是飛鵬那個臭小子,害得你……嗐!」
堂堂常金柱的大公子竟然低聲下氣對他道歉!李三賴子料到接下來還有文章,決定敷衍一下,看常飛虎要如何。「哎呀,常大哥你千萬別這麼說,我李三賴子受不起,受不起呀。後來我也想明白了,飛鵬……飛鵬書記也是為了村里好嘛。」「為了啥也不該強拆咱鄉親的房子啊!」常飛虎站起來,繞著屋內走了一小圈,問︰「咋樣,這房子修整過之後還牢固嗎?」「那沒的說,牢固。」「那就好,住著就安心啦。」
常飛虎溜達到李三賴子身邊,小聲說︰「不過定來呀,這房子你一人住著挺好,可今後你娶老婆生孩子,這地方可不大夠啊。」「嘿,常大哥你拿我尋開心吶。到這地步了,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活到哪兒算哪兒,咋還做白日夢娶媳婦呢?」「別說這個呀!咱倆都是爺們兒,也不藏著掖著,到晚上你就不想娘們兒?」「唉,想能咋著呃。」「想的話就別光嘆氣,準備著娶!」常飛虎把手搭到李三賴子肩上,「你叫我哥,我就得指點你。準備娶媳婦,就得先蓋房!」「蓋房?」「對!你這房子忒小了,哪個娘們兒見了都覺得跟你擠不下,誰還肯嫁你。所以,你得先把這房子蓋大點兒,娶媳婦才有指望。」「常大哥,我……我這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蓋房子……我哪兒來的錢啊?」
常飛虎「嗤」地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鼓囊囊的牛皮紙袋,塞給李三賴子︰「我說了,我今天是代表我們家來道歉的。這,是我們家的一點心意。」李三賴子一模便知紙袋里是成疊的鈔票,趕緊把它往回推︰「不不,常大哥。您……您家的心意我領了。這個您別……您拿回去,拿回去。」常飛虎又是一嗤︰「咋了,定來,嫌這意思太小了,不夠?」「不不,不敢……」
牛皮紙袋又被塞回李三賴子懷中,他琢磨常金柱家以前硬要拆他的房,這工夫又攛掇他蓋房,恍然大悟,問︰「常大哥,你能不能教教我,我這房要怎樣個蓋法?」常飛虎露出滿意的笑容︰「要是定來還沒有主意,我倒是可以給你提個建議。」